第87章
四年前, 楊二虎不僅帶人搶了霍家存糧,還要強占霍家女兒,霍家人被逼得走投無路, 隻好連夜翻山越嶺,沿著偏僻山道逃離了平昌。
為了不暴露行蹤, 韓瞻鼎一行人便在霍長安的帶領下,重走了當初霍家人走過的那條山道。
說是山道其實也不準確,因為不見天日的老林子裏其實根本就沒有路,隻過是定了一個大致的方向,蒙著頭披荊斬棘地往前闖而已。
人跡罕至的山林裏,參天大樹比比皆是,那鬱鬱蔥蔥的茂密樹梢, 就跟蒸籠似蓋在頭頂,再被夏日的烈陽加熱,林歲晚覺得自己都快要被蒸熟了。
她出門時隻帶了幾套男裝, 都是耐磨耐髒的短衣長褲樣式,此時衣褲都已經汗濕了,水潤潤的就像是剛淋了雨一樣。
林子裏騎馬不方便,容易被橫生的枝條和荊棘掛住頭發, 刮傷臉麵。
林歲晚隻能像其他人一樣步行。
她右手杵著根木頭棍子,左手拿著一片山芋頭葉子,一邊走,一邊給自己扇風。
林歲晚琢磨著自己是自願跟來的,再苦再累也絕不能拖後腿,她丟不起這個人。
要強的小餓死鬼就跟當年在枉死城裏畫餅充饑一樣, 搖著山芋頭葉子,自己騙自己道:“這葉子比蒲扇還管用呢, 扇著可真涼快啊。”
孟元宸熱得將外裳都脫了,打著赤膊無語道:“能有多涼快,我吹口氣都比它風大!”
林歲晚瞥了他一眼,道:“衛姐夫,這叫心靜自然涼,你不要太暴躁嘛。”
林歲晚還想再開解他幾句,卻瞧見韓瞻鼎遞過來一個水囊,招呼她道:“喝點水吧,沒剩下多少了,好在霍師兄說前邊有處山溪,就快到了。”
林歲晚趕忙接了過來,口幹舌燥地想要一口悶,可還是竭力忍住了,隻張嘴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非常有遠見地想,萬一霍師兄要是記錯了,又或者那山溪萬一改道了呢,人不能不給自己留底兒啊!
眾人朝著山溪方向前進,沒先見著水,倒是先遇著了人,確切來說,也不是林歲晚他們遇見了人,而是走在前邊擔任斥候的師兄發現了人。
擔任斥候的師兄姓彭,名珃,排在虎賁榜第十一位,偶爾能夠打敗火雲槍傳人楊兆麒,逆襲到虎賁榜第十位。
彭師兄雖使得一手淩厲刀法,但最厲害的還是那神出鬼沒的隱匿本事。
他臉上抹著樹汁和泥土調和而成的灰褐色“顏料”,披著茅草和枝條做成的偽裝“衣裳”,突然從林子裏躥出來的時候,將林歲晚他們都給嚇了一跳。
彭珃沒管其它,隻第一時間稟告道:“公子,前邊兒半裏地處,有兩名莊戶打扮的漢子被發狂的野豬追逐,正朝著這邊跑來,怕是要和咱們撞上。”
平昌形勢不明,他們一行人暫且還不能暴露行蹤,但要殺無辜者滅口話,卻也不至於如此。
韓瞻鼎迅速下令道:“林二哥,勞煩你與彭師兄走一趟,出手幫忙把野豬給解決了,再順道將那兩名莊稼漢引去別的方向,若是那兩名莊稼漢問起你和彭師兄的身份,你們就說是當年大旱時,逃難逃進了深山裏的獵戶。”
林歲午此時穿著一身粗布短打,他原本就長得高壯,曬了兩日後,麵皮又黑了幾分,瞧著倒是像極了獵人。
他將長矛遞給了楊兆麒,讓他幫忙拿著,隻拿著手裏削尖的木棍,便跟著彭珃迅速離開了。
楊兆麒將林歲午的長矛和自己的火雲/槍/一塊兒抗在肩上,顛了顛重量,感歎道:“我原以為我家的火雲/槍/就足夠分量了,可與林家的破軍蛇矛相比,卻還是差得遠呢!”
林歲晚聞言不自覺挺了挺胸膛,那小驕傲的模樣,好像人楊師兄是在誇她一樣。
韓瞻鼎:“……”
韓瞻鼎眼裏含笑,心想明明是個嬌氣又好享樂的笨丫頭,可這一路走來卻不吵不鬧,更是半點也未落於人後,可不就值得驕傲麽!
韓瞻鼎下令原地修整,打算等林歲午他們回來後再作計較。
寂靜又熱鬧的深山裏到處都是動物生存過的痕跡,甚至還能時不時聽見一兩聲虎嘯,好在林歲晚他們人多,又個個都身手不凡,真要遇到了什麽猛獸,還指不定是誰吃誰呢。
不遠處,曾華林和曾華江兄弟倆卻沒這般好命也沒有這樣的底氣。
背脊上插著根竹箭的黑皮野豬,體型瞧著就跟小山一樣,獠牙足有半尺長,若是被捅一下,估計能輕易捅穿人的肚皮。
曾家兄弟倆拔足狂奔,赤紅著眼的野豬在後邊玩命地追,那流著血都要幹的架勢,仿佛是要跟挑釁它的人類不死不休一般。
連著幾年都未吃過的飽飯的曾華林早已經是體力不支,眼瞅著就要跑不動了。
他抬眼瞧見從旁邊的林子躥出來兩個人時,沒想著求救,倒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大聲提醒道:“跑!有野豬!”
曾華林喊完,腳下一軟,一頭栽在了地上,看著那大野豬越來越近,曾華林恐懼顫抖得失聲,隻道今日怕是就要命喪於此了!
“哥!”曾華江目眥欲裂,拿著一把破木弓折返回來。
“老二,別管我,快走!”曾華林崴了腳,即便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沒走兩步,就又摔在了地上。
曾華江卻不聽勸,那野豬本就是他招惹來的,哪能讓大哥給自己擋禍。
曾華江拚命將大哥從地上拽了起來,架著他大哥的胳膊,半拖半抱地往前挪。
曾華林舍生忘死地擋在弟弟後邊,又勸又罵地讓他別管自己,自個逃命去。
離著兩人不遠處,林歲午跟彭珃對視了一眼,無聲詢問“你上還是我上?”。
彭珃神色謹慎地衝奔來的野豬撇了撇嘴,沉默回應“你上吧,我沒有把握徒手撂倒這貨。”
林歲午點頭,好吧,我上就我上。
眼看那野豬就要朝著曾家兄弟衝撞過去,千鈞一發之際,林歲午輪起削尖的木棍投擲過去,使足了力道的木刺又狠又準地插進了野豬脖頸處,瞬間血流如注。
野豬卻未立即死去,咆哮一聲後轉頭向著林歲午狠撲過來。
林歲午沒有躲開,兩隻手緊緊握住野豬獠牙,被野豬頂得後退幾米後,右腳抵著一顆成人懷抱粗的榆樹硬生生停了下來。
野豬瘋狂擺頭,四蹄刨著地麵,尖銳的咆哮聲聽得人心間發顫。
林歲午臂膀上的肌肉鼓起,手臂和腰間一齊發力,大喝一聲,兩百斤左右的野豬被他撂倒在地,脖頸更是被硬生生給扭斷了,那黑豬連掙紮都來不及,就立時咽了氣。
曾家兄弟目瞪口呆,就連彭珃也心生佩服,林家這祖傳的神力當真是恐怖,也實在令人羨慕!
因著有救命之恩,林歲午兩人十分順利地跟曾家兄弟熟絡起來。
曾家兄弟小心翼翼地問起林歲午和彭珃身份時,兩人按著韓瞻鼎之前交代的說詞繼續編,又謹慎填充了不少細節。
曾家兄弟並未起疑,曾華林還有些羨慕道:“以林兄弟的身手,逃進深山倒還能有活路,不像我們兄弟,大旱時險些餓死,如今風調雨順,卻還是吃不飽肚子,隻能提著命來山裏尋食。”
曾華江看了一眼地上野豬,眼裏流露出幾分羨慕,卻也不敢妄想什麽。
彭珃比林歲午圓滑,當即便道:“深山裏雖然餓不死,可卻照樣什麽都缺,缺鹽吃,缺衣裳穿,再說了,人也不可能一輩子生活在深山裏。我們兄弟此次出山,本也是想去外邊瞧瞧,瞧瞧外邊現下是個什麽光景,若是太平無事,也好想法子將家人給遷出山來。”
曾家兄弟對視一眼,麵上盡是苦意和恨意。
曾華江耐不住脾氣,直言勸道:“太平?!嗬,天災結束,人禍又來,哪裏來的太平!我和大哥若是有兩位恩人這般身手,那真是巴不得將家人也遷來山裏呢!”
曾華林有些責備地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對林歲午和彭珃道了句歉,接著便盡量客觀地給林歲午兩人細細分說了山外邊的情形。
林歲晚無聊地坐在鋪著鬆針的樹蔭下,正等得昏昏欲睡的時候,林歲午和彭珃一人拎著一條豬後腿,終於回來了。
林歲午將豬後腿放在一塊青石上,一五一十地匯報了打探來的消息。
那兩名姓曾的莊稼漢是平昌縣連山屯瓦子村人。
林歲午取了兩條後腿,剩下的野豬肉都讓他們兄弟帶走了,但也不算是白送,說是請他們幫著換一些鹽巴和布匹,還定好了時間下山去取。
當然,這些都是次要,林歲午麵色沉重道:“楊二虎自封為義王後,給他手下那一幫結義兄弟也都封了郡王侯爵,還賜了封地,這些人刮飛了平昌縣十三鄉九十七個村的地盤不說,還將百姓也都當成了自己的私財!奴役壓迫都隻是尋常,強搶民女,打殺無辜,更是不少見!”
林歲午年歲小,具體的糟汙事他甚至都說不出口,彭珃早已經娶妻,倒是半點不遮掩地細數著楊二虎等賊人的惡行。
譬如,這幫惡賊無視男女老幼,揮著鞭子像趕牲口似的,趕著百姓去開荒耕種,可等到收獲的時候,竟然連一成的糧食都不給百姓留下!明明是風調雨順的年月,可平昌縣這兩年餓死的百姓竟然不比旱災的時候少!
再譬如,楊二虎乃色中惡鬼,他手下那些人有樣學樣,竟然將封地裏的女子都當成了自己的禁臠。
更甚至於,但凡哪家有姑娘滿了十歲,就必須得進貢到他們麵前,任由他們糟蹋,還美其名曰真龍點蕊,簡直惡心得令人發指!
望海書院一眾學子聽得牙根咬得直響,心裏的鬱氣更是節節攀升,險些就要壓不下去。
孟元宸唰地一聲拔出陌刀,轉身將後邊的大樹劈開成了兩半,憤怒道:“我定要宰了這幫畜生!”
林歲晚眼裏擒著淚。
她心裏很難受,可卻又具體說不上來為什麽難受。
【林歲晚:糖包子,這人怎麽能比惡鬼還可怕呢。】
糖包子雖然不知道她具體因為什麽事而發出這種感慨,但大致也能猜到是何緣由。
但凡天災亂世,什麽樣的畜生都有,不奇怪,但也確實讓人憤恨。
【糖包子:哎,所以說啊,小餓死鬼,你還是認真點完成任務吧,別再得過且過了,隻有建立了依托在強勢政權下的公平法度,人才能活得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