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藍舶錚第二日未能準時來書院上學, 早課結束了都還沒瞧見人。
課間休息時,韓瞻鼎、林歲晚、趙華維、霍正北四個小娃娃齊齊跑去書院大門處張望,或多或少都有些擔心。
林歲晚焦急得魂兒都快出竅了, 跟隻沒頭蒼蠅似在韓瞻鼎旁邊嗡嗡瞎猜道:“怎麽辦?!藍舶錚不會是被凶手滅口了吧?早知道就不該讓他編什麽托夢來瞎試探的,這下打草驚蛇了吧, 報仇就該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務必要狠、準、快!這下怎麽辦,這下可怎麽辦?!”
這下我怎麽跟藍胖子交代啊!
韓瞻鼎被這個嘰嘰喳喳的馬後炮給氣得兩個鼻孔裏直哼氣,眼珠子都快翻到了天上去。
他扯了一把林歲晚今日新紮的小辮子,咬牙道:“你放心好了,我讓甲一盯著霍家呢,藍舶錚他死不了的!”
韓瞻鼎話剛說完, 就瞧見霍元宸護著藍舶錚出現在了書院的山門外。
這對容貌相似的兄弟站在一起視覺衝擊力極強,好看得跟一道風景似的,就連初升的朝陽都被他們那奪目的容貌襯托得黯然失色, 隻是兩人此時神情姿容卻都不是太好。
霍元宸穿著一身墨色勁裝,左胳膊像是被鈍器劃過,衣袖撕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裏麵的皮肉被擦傷了一大片, 右手則緊緊握著一把陌刀,做出防備姿態,好像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利刃出鞘似的。
藍舶錚穿著月白色小小書生袍,也不知是經曆了什麽,衣擺袖口處沾了不少的泥灰,臉頰下巴上更是有多處撞傷和擦傷, 整個人瞧著蒼白蕭索如大病初愈,可墨黑的眼眸裏卻透著視死如歸的堅毅和決絕。
林歲晚等人詫異又擔憂, 難不成是真的遭到凶手迫害了,這也太猖狂了吧!
林歲晚跟隻兔子似的竄到了山門外,圍著藍舶錚關心道:“這這,這是怎麽了?有人要害你嗎?”
藍舶錚咧了咧嘴想裝作淡然,卻不怎麽成功,隻言詞簡潔道:“來書院的時候意外驚了馬,狂躁失控,最後連車帶馬都摔下斷崖矮坡去了,好在霍元、……好在大哥剛好經過,奮力將我從翻倒的車廂裏救了出來,才不至於傷了性命。”
祖父屍骨已經找到,衙門裏也已經驗證登記過了祖父的死因和時間,即便凶手還未伏誅,但也不影響祖父的喪事和安葬。
藍舶錚昨夜沒睡好,連個糊塗夢都沒時間做。
今日一早起床,他原本想著先去書院請個七八日的假,將祖父安葬好後,再鼓起勇氣問林歲晚凶手是誰,至於知道凶手是誰後該如何決斷,藍舶錚心裏其實也沒個章程,隻自欺欺人地想著不著急,走一步看一步。
可惜他不著急,有的人卻是急了。
他平日上下學都是乘坐家裏的馬車,那拉車的棗紅馬還是當初祖父送給他的半大馬駒,養到如今已長成健美神駿,性子更是穩重溫順。
隻是今日那溫順的棗紅馬卻出了狀況,才拉著馬車走出錦繡坊外百米遠,就突然跟中邪了似的,癲狂嘶鳴,橫衝直撞,最後連車帶馬側翻入望海書院西邊的一處足有兩丈高的矮坡斷崖下。
馬車摔得四分五裂,棗紅馬不幸折斷了脖頸,當場就沒了氣息。
趕車的馬夫在馬車翻倒之前就提前跳了車。
藍舶錚被卡死的車門鎖在了車廂裏麵,小小的身軀就跟風浪裏的落葉似的,毫無反抗之力地被甩得跌倒翻滾,撞得險些頭破血流。
千鈞一發之際,是霍元宸劈開了那道人為卡死的車門,拎著他從鬼門關門口逃出升天。
其中驚險藍舶錚此時回想起來仍然是懼怕不已,可想到倒在血泊裏的棗紅馬,他心裏的懼怕又陡然間化作了滔天恨意!
林歲晚聽完藍舶錚的經曆後,同樣恨得不行,怒罵道:“虎毒還不食子呢,這畜生,下起毒手來當真是半點都不帶猶豫的啊!果然不應該打草驚蛇,毒蛇扭頭就咬一口,實在太危險了!”
藍舶錚估計昨日才說了托夢的事,結果這一大早的就給安排了這麽一出殺招!
狠,當真是狠啊,怪不得連藍胖子那樣的聰明人都中了算計。
林歲晚這一句“虎毒不食子”聽得藍舶錚神色蒼涼,就連霍元宸也露出了幾分若有所思來。
韓瞻鼎神色淡定,寬慰道:“藍老太爺的案子一點證據和線索都沒留下,如今毒蛇又出洞作惡,這行跡不就露出來了麽,勉強也算是好事嘛。”
韓瞻鼎說完,又看著藍舶錚,篤定問道:“子遠兄,你如今可有決斷了?”
藍舶錚目光堅定,鏗鏘有力道:“即是為祖父,也是為我自己,就算再撞得頭破血流一回,我也要那惡賊殺人償命!”
韓瞻鼎似早有所料,點頭道:“殺人償命啊……,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藍舶錚躬身行禮,懇切道:“還請公子教我!”
*
望海書院自建立以來,頭一回有超過五名以上的學生在同一日請假。
蔚藍色的海平線上,赤紅的暖陽的已經升起了兩丈高,耀眼的光芒照亮人間,就連最陰暗的角落似乎也再藏不住魑魅魍魎。
興和縣西城門外,三名穿著勁裝的弘武館學子騎著披甲駿馬,手握兵器,護著一輛兩匹馬拉的烏木頂馬車,從興和縣出發,朝著平城方向疾馳而去。
馬車內,五名小娃娃神色肅穆,頭挨著頭,仿佛正在策劃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
霍正北不可思議道:“冤魂托夢本就難以取信於人,如今再讓藍舶錚去替鬼鳴冤,這這、這哪個縣官敢管啊?”
韓瞻鼎挑眉道:“興和縣縣官不敢管,平城知府卻是敢管的。”
平城知府宋懷安乃燕王殿下心腹中的心腹,一向是想燕王所想,憂燕王所憂。
早在藍舽直遇害時,宋懷安便給燕王殿下進過“讒言”,說是要偽造一些證據,將藍舽直遇害的罪名硬扣在霍威頭上,宰了這個兩麵三刀的雜碎,正好給梁王殿下敲敲警鍾,免得他爪子伸得太長!
燕王內心裏其實覺得宋懷安這主意很是不錯,可怪就怪這蠢貨出這鬼祟主意的時候,竟然不知道私下裏悄悄地給自己說!
當著另外幾名幕僚謀士的麵,他堂堂北疆之主,怎麽可能明目張膽地同意讓心腹手下去搞莫須有的罪名“陷害”人,他以德服人、公正嚴明的主公人設還要不要了!
霍正北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依舊遲疑擔憂道:“就算平城知府敢管,可子遠兄要告的是其生父,子告父,還是以托夢為由,這要是傳揚開去,怕是對子遠兄的名聲也有礙啊。”
藍舶錚問林歲晚害死自家祖父的凶手是誰,林歲晚自然將藍舽直知道的事實都轉告了他。
藍舽直遇害的真相和眾人的猜測其實相去不遠,幕後黑手果然就是嫌疑最大的贅婿霍威。
此人野心極大,老早就已經向梁王表了忠心,殺害的藍舽直的賊匪是梁王借給他的人,當初青州那筆造船訂單,也同樣不過是引藍舽直出北疆的幌子而已。
官府衙門未尋到有效證據,藍舽直臨死前卻套出了賊匪頭子的話。
那賊匪頭子親口承認了霍威是主謀,還譏笑藍舽直識人不明,活該有此一遭,又叮囑他死後下了地府,記得在閻王爺麵前不要告錯了人!
可見這賊匪頭子對鬼神之事大約還是有些敬畏的,似乎也不想等到自個下地獄的時候替人背上黑鍋孽債。
霍正北這番畏首畏尾之言引得趙華維直發笑,小胖子笑得狡黠,煞有其事道:“霍兄此言差矣,子遠兄隻不過是得了其祖父托夢,代其祖父鳴冤罷了,何來子告父一說,真正要狀告霍威之人,不是藍老太爺麽。”
“……”
不愧是前禦史之子,果然好辯才,霍正北衝他豎起了大拇指,一臉的心悅誠服。
林歲晚和藍舶錚半點也未被趙華維和霍正北的對話分散注意力,兩人一個負責轉述,一個負責記憶,打算在趕往平城的路上,想方設法地將藍舽直托夢鳴冤的事情給砸實了!
藍舽直對報仇的要求並不高,他無所謂霍威認不認罪,也無所謂霍威後不後悔,更無所謂霍威是不是身敗名裂,他隻要弄死這個畜生,保證自己孫兒不受迫害就行。
在林歲晚上一世所在的世界裏,在沒有有效證據的情況下想要定一個人的罪,還真不太可能,坐牢都不一定會有,就更別說殺人償命了。
可這個世界卻不同,封建特權之下,想要弄死一個人,有時候其實也挺簡單。
按照藍舽直的說法,霍威投效梁王,挖空北疆的行為本身就是在找死。
隻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燕王殿下絕對不吝惜拿他開刀,如今藍舶錚要做的,就是給燕王殿下遞上去一個說得過去的由頭。
藍舽直在係統裏努力回想著自己的生前往事,林歲晚逐字逐句地轉述給藍舶錚聽,藍舶錚再心腦並用地全部記下。
兩人二鬼所做的一切,隻不過是為了讓那由頭看起來更有說服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