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半個月前老陳頭載客去平城, 回村的時候順道將趙先生的親家給帶了回來。
今日老陳頭載客去興和縣,回村的時候順道又領了兩隊人來趙先生家,據說也都是趙先生家的親戚。
具體跟趙先生連著什麽親?老陳頭也沒多問。
他隻在心裏暗自腹誹, 趙先生家這些親戚可真是奇怪,十多年都沒見來往, 如今一來就是紮堆兒地來!
老陳頭來敲門的時候,趙拙言正在圍觀自家妹夫聲情並茂地忽悠他那大傻兒子。
林曄亭先是說祖宗基業不能丟,也不能散!
隻要他還活著,那牌位裏的金磚就不能動,必須得原模原樣地傳到林家下一代繼承人手裏!
接著又細細核算了今日買磚瓦、石料、木材等一共花了多少銀錢,順便再預估了一下後續置辦家具雜物什麽的還要再花多少銀錢?
兩筆賬加在一起……,哦豁!等宅子建好後, 他老人家手裏估計就隻剩下百來十文錢不到了,一家人吃糠咽菜估計都吃不了幾日。
林曄亭唉聲歎氣卻精神矍鑠的表示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最後又好似快要燃盡, 卻還掙紮著要努力發光發熱的殘燭一樣,摸著自家兒子的狗頭,一片慈父心腸地表示,自個就是老了, 不中用了,但好歹也還剩下有一把子力氣,以後就算靠著進山打獵換銀錢,也還能勉強幫著看顧看顧孫子孫女。
可兒子跟兒子的妻妾,他老人家實在是沒有能力再管了。
以後他們三人就自個分家獨立出去討生活吧,畢竟也都是大人了嘛。
林紹年聞言又是一陣痛哭流涕。
他愧疚難當地罵自己沒用, 罵自己無能,罵自己連奉養老父、養育子女的本事都沒有!
趙華瑩跟白瑞荷兩人都被林紹年哭得麵色蒼白, 一個眼裏寫著幾分不安,另一個眼裏卻藏著幾分怨懟。
林歲晚心想,自家祖父這一波賣慘雖然演得十分的假,但看來還是很奏效的,至少自家親爹此時流露出來的愧疚有萬分的真,真到林歲曉和林歲午兩人麵上都有些動容!
趙拙言這個沒心肝的家夥卻看戲看得十分有滋有味。
等林紹年哭聲變小後,他還樂嗬嗬地在旁邊積極當起了落魄貴族再就業谘詢師。
他先是安慰林紹年,說林紹年還歹也是富貴出身,讀書習字十幾年,正經的科舉文章不會寫,找個抄書的活計應該是不難。
一個月勤勉仔細一些,掙個兩、三貫錢也很容易,雜糧細糧混著買都能買好幾百斤了,他們一大家子吃都吃不完!
林紹年聽了這話麵上竟然隱隱露出幾分希冀來,瞧著倒也不算是無藥可救。
趙拙言接著又瞥了趙華瑩和白瑞荷一眼,說她們兩人別的不會,女紅手藝總有一些的吧。
到時候去成衣鋪子裏問問,看能不能接一些縫荷包、繡帕子的活計,掙一些買菜買肉的銅錢,估計也能行。
趙華瑩和白瑞荷聽了這話,不知是在腦子裏麵描繪出了什麽樣的地獄般的生活場景,兩人身形竟然都蕭索似風中的枯葉般,搖搖欲墜。
趙拙言這壞心眼的胖老頭隻當作沒看見,還裝作正經長輩一般,一本正經地勉勵道:“無需奉老,也無需養小,三個正值壯年之人,相互扶持幫襯著,難道還不能把日子過起來!都別哭喪著臉,打起精神來,要向前看!”
林歲晚咬著唇抬頭望天,努力憋著不讓自己笑聲出來。
周紅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險些要樂出驢叫的趙華維小胖子的嘴,聽見大門外有人敲門,她趕緊拎著兒子一起溜了。
自家相公真是個憋出好屁混蛋玩意。
親家公在那跟自家兒子使攻心計呢,他就知道在旁邊瞎搗亂!
大門沒栓,周紅英推門出去,正好瞧見老陳叔帶著人站在外邊。
老陳叔交代了事情經過後,便照舊離開了,他估計是不想打擾別人親友相聚。
周紅英打量了老陳叔帶來的據說是自家親戚的人一眼。
四名年歲不一的壯年男子分作兩隊,每一隊的人員配置,瞧著都像是一名管事搭了一名護衛。
兩隊人分開站著,彼此之間有些疏離,估計還不是一起的。
周紅英都不認識,一臉納悶地問他們是不是尋錯了地方。
兩隊的管事都說沒尋錯,具體的因何而來,卻又半遮半掩地不肯說清楚。
周紅英琢磨著多半跟親家公一家有關,也就不多問了,直接將人領進了大門。
要是以往隻有他們一家三口的時候,周紅英可沒這個膽子隨意往家裏領陌生人。
可如今家裏還住著一大一小兩個揮得動近百斤長矛的壯士呢。
這四人就算真是歹人,估計也不夠親家公一手捏的。
周紅英鄰著人進到大門裏的時候,林曄亭幾人已經聞聲從正堂裏走了出來。
周紅英以為親家公應該認識。
可林曄亭臉上卻同樣有些納悶,趙拙言更是擠眉弄眼地朝她暗示“這誰啊?你怎麽什麽人都往家裏領?”
周紅英見此不著痕跡地提著兒子離那四人遠了一些,心說不會當真是歹人吧?!
四人之中,一名穿著湖藍色綢衣,臉窄五官擠,長得跟個猴一樣的青年走在最前麵。
他瞧見趙拙言時很是高興,行了個禮,笑道:“老爺!這麽多年未見,您不記得小人了麽?小人一家是夫人,呃,不,是姑太太的陪房,小人十七、八歲時候還在您身邊當過一年半的差呢!”
趙拙言努力從他擠在一起的眉眼裏找到了幾分熟悉感,試探問道:“你是田有福的次子,田喜?”
“對!正是小人!”那青年笑容更大了幾分,不算寬敞的臉盤子上,五官更顯得擁擠了。
趙拙言確認後,並未覺得意外。
他前妻滕氏雖然十分懂得趨利避害,可對獨女卻是真心實意疼愛的。
從林家流放到現在,滕氏應該也早就得到消息了,怎麽著都會派人來看看的。
原本避著不想見客的趙華瑩此時從廂房裏跑了出來。
她驚喜萬分地拽著田喜的袖子,又哭又笑道:“田喜!你怎麽來了?!阿娘是不是知道我來北疆了?她是不是派你來接我的?!”
田喜瞥了林家人一眼,尷尬道:“姑太太二月中旬的時候才知道此事,知道後就立即遣我來北疆了,我從揚州直接坐商船過來的。”
田喜說完,他後邊跟著的另一隊人中,那名穿著墨色錦衣,容貌有些精明的中年男子突然走了上前,對著林曄亭行了個大禮,恭敬道:“見過林老將軍,在下來自青州景陽城,奉家中之命前來拜會,順便受林大娘子之托,為其家人送些安家銀子過來。”
青州景陽,梁王的地盤啊。
林曄亭受了他大禮,卻隻不冷不熱道:“多謝,不過我林家大娘子自離家出走後就被我除族了,這裏沒有她的家人,您送錯地兒了。”
林歲夕的名字在逃婚當日確實已經被林曄亭從族譜上劃掉了。
開祠堂時,林紹年、林歲曉、林歲午都在場。
不過林曄亭剛表明了態度,白瑞荷就也從廂房裏跑了出來。
她紅著眼,作出一副慈母樣子,怯怯問道:“這、這位管事,不知我家夕兒可是在景陽?”
林紹年跟在白瑞荷身後,猶豫問道:“夕兒過得可好?”
那管事大約知道白瑞荷的妾室身份。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摞銀票,看也未看白瑞荷一眼,隻恭敬遞到了林紹年麵前:“夕姑娘與我家公子交情匪淺,有我家公子照看著,她一切都好,還開了間成衣鋪子,經營得很是不錯,這五千兩銀子乃夕姑娘經營所得,她托我帶來,說是孝敬父母長輩。”
林紹年如今已知道生活不易,看著那銀票一時有些驚訝,半天回不過神來。
抄一個月書隻能掙二三兩銀子,五千兩銀子那得抄兩千多個月!
這麽多銀錢,開個普通成衣鋪子當真就掙得來麽?
再說了,夕兒獨自在外也不容易,如今又被父親從族譜裏劃去了名字,這些銀錢她還是自個留著防身才好。
林紹年努力將目光從銀票上挪開,艱難道:“這銀子您拿回去還給她吧,讓她顧好自個就行,不用替我們操心。”
白瑞荷神色大變,隨後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她眉目有些扭曲,語氣有些僵硬道:“夫君,夕兒隔著千裏迢迢地送銀子來孝敬被流放的長輩父母,你怎麽就忍心辜負了她的好意?再說了,我們大人吃些苦倒是沒什麽,可曉哥兒和午哥兒往後的前程怎麽辦?晚晚又年幼,也要精細養著,總不能事事都靠著老爺吧。”
“……”
所以就要事事都靠著已經被除族了的便宜姐姐麽?
林歲晚有些無語,她實在不喜歡聽白瑞荷說這些裝模作樣的廢話,也不知道自家親爹這二十多年來是怎麽熬過來,還是說他就喜歡這種調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