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前妻的娘家人和繼妻的娘家人撞在了一起, 多麽尷尬的場麵啊!
不過好在尷尬的也隻是場麵,場麵上的人不尷尬就行。
趙拙言手裏提著個平日用來裝土的簸箕,笑著招呼道:“哎呦, 稀客,這不是鎮撫夫人嗎?找紅英呐?她就在屋裏呢, 我這還有事情要忙,失陪,您見諒……”
趙拙言說完便跟著林家人一起去荒地那邊象征性勞動去了,半點也沒有要為兩任親家相互介紹的意思。
林家人聽了這話後更是無所謂,扛著鋤頭、鏟子等農具跟在後頭。
經曆過抄家流放的林家人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即便那目光帶刺不說,還像杆勢利又挑剔的秤似的, 將你從頭發絲丈量到了腳後跟,莫名其妙地就給你定了斤兩。
大約是林家人都隻穿著普通的棉布衣裳,身上也無珠翠赤金做的首飾。
那挑剔又勢利的目光很快就變得輕蔑又不屑起來, 大約是已經給林家人定了個不值一提的重量。
端莊的婦人在眾人轉身之際,揚著嗓子,笑著寒暄道:“諸位便是來投奔我家妹妹與妹夫的親戚吧?我家夫君姓周,與趙家娘子是嫡親的同胞兄妹, 我家妹子隻是個後宅婦人,心軟仁善,諸位往後若是有什麽難處,來興安縣東邊的守備營裏尋我相公也行,不必見外。”
“……”
林歲晚心想,你這話裏有話的, 到底是幾個意思啊。
還有你說這話的時候下巴抬那麽高,脖子不酸麽?
走在最後的林曄亭神色平淡, 半點也不接話,隻客氣回了句“多謝,失陪”,就提著鋤頭繞開那輛糟口老馬拉的藍布棚馬車幹活去了。
眾人拐到竹林另一邊後,趙拙言才主動跟林曄亭說起自己繼妻娘家那邊是個什麽情況。
簡單來說就是,周紅英娘家那邊都是一群不必放在心上的庸碌之人。
庸碌一詞乃趙拙言對周家人的評價,與林家人無關。
周紅英祖母姓侯,育有兩子兩女。
女兒不受侯氏待見,都被她當作換彩禮的物件兒,以相對還算高昂的價格出售了。
售後銀貨兩訖,從此再無來往。
兒子是傳繼香火的寶貝疙瘩,但寶貝疙瘩也有鐵疙瘩和金疙瘩之分。
在極度偏心的侯氏眼裏,大兒子周長安是鐵疙瘩,小兒子周耀文才是金疙瘩。
至於你要問侯氏這般偏心的理由,具體其實也說不上來。
硬要挑剔尋刺的話,大約就是周長安年幼的時候沒有遇到一個招搖撞騙的“神算子”,瞎著眼誇他是文曲星下凡。
亦或者是周長安性子太過木訥,沒有周耀文能說會哄人。
再或者是周長安強頭強腦地硬要娶個不得侯氏喜歡的媳婦。
……
不過這些所謂理由在趙拙言看來都是狗屁!
這天底下偏心之事、偏心之人太多,若是都要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話,那這世上的理由怕是該不夠使了。
周長安夫妻不得侯氏喜歡,就連周長安妻子生病了,侯氏也舍不得拿錢買副藥渣子給她吃。
周長安不敢違逆親娘,鋌而走險進山采藥,被冬日餓極了的野狼給咬死了。
周大娘子也沒熬過那個冬天,隻留下周紅英兄妹相依為命。
彼時周紅英隻有九歲,她兄長周宏林十二歲。
按理說相依為命的同胞兄妹之間,感情應該是針插不進的。
不過誰叫侯氏是個綿裏針呢。
這老太太雖然狹隘偏私,但卻極會抓住重點。
比如她雖然對大兒媳百般磋磨,但對大兒子卻時有關懷。
她對周紅英百般嫌棄算計,但對周宏林卻又照顧有加。
以至於周紅英對間接害死了自己爹娘的侯老太太恨之入骨,可周宏林卻未必。
周宏林十七歲那年做夢看上了興安縣一大戶人家養的義女,為了能娶到心上人,他立誌要出人頭地。
彼時北狄肆虐,燕王下令征兵擴軍。
周宏林熱血上頭,興衝衝地報名參加了玄甲軍選拔考核,並以吊車尾的成績選上了。
周紅英擔心兄長安危,哭著求他放棄。
侯老太太卻鼓勵並支持孫子建功立業,甚至咬牙掏出了自己的棺材銀子,為周宏林置辦了一身鐵皮護心的牛皮甲。
此番對比,相依為命的兄妹之情,瞬間就黯然失色幾分。
周宏林剛進玄甲軍的頭三年幾乎是音訊全無。
侯老太太為自己那打了水漂的棺材本日夜咒罵,就連那大戶人家的義女也嫁了別人,唯一還盼著周宏林好的,估計也就隻剩下周紅英一個了。
等到周紅英長到十七歲時,周宏林依然沒有消息。
侯氏為了給小兒子湊遊學的銀子,打算像賣兩個女兒一樣,將周紅英賣給一個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財主做妾。
周紅英性子爽朗,心性堅韌,本就不是任人搓圓揉扁的軟麵團。
她起初是不哭也不鬧,等到那老財主派人來接時,才拿著一把又尖又長的剔骨刀架在了周耀文脖子上,陰惻惻地瞪著侯氏,冷笑道:“比起你小兒子,其他人命都賤,今日我倒要看看,你這文曲星下凡的金貴兒子,死了過後,那魂魄是不是真能上天。”
侯老太太還沒享著文曲星下凡的兒子的福呢,哪裏肯早早放人家回天上去,當即便哭著求著妥協了。
那老財主更不敢納一個隨時跟人動刀子的妾回去,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周紅英用一把剔骨刀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斬斷了和侯老太太等人的親緣關係,同時也壞了自己的名聲,還被侯氏一家趕了出去。
趙拙言被流放發配來北疆的時候,周紅英已經在棗花村東邊搭了茅草棚子,自己一個人住了兩年。
“外祖父,您起初是如何與外祖母結緣的?您是不是也心折於外祖母的堅韌性情?”
林歲晚聽完外祖父的描述後,忍不住以己度人般問道。
趙拙言卻十分現實,坦誠道:“我剛來棗花村時囊中羞澀,隻能找村長借了個茅草棚子住著,跟你外祖母正好挨著。你外祖母於烹飪之事極有天賦,就連水煮青菜也比別人煮得更為清甜,我燒了兩回灶房後,便死皮賴臉地跟她搭夥了。”
結局自然不言而喻,兩人這夥搭著搭著,就搭到了現在,最後誰也離不開誰。
林曄亭並不關心趙拙言為一口吃食賣身賣心之事,隻問道:“小嫂子的兄長入了玄甲軍後,想必是如願以償地出人頭地了,他如今是個什麽身份?”
趙拙言嗤笑道:“早些年北狄肆虐,周宏林確實立了些軍功,如今從玄甲軍裏退了下來,在興安縣守備營裏謀了個鎮撫的職位。”
林歲晚假模假樣的惋惜道:“周家伯伯最後倒是出人頭地了,可惜佳人卻已嫁為人婦,哎,有緣無分呐。”
趙拙言在古靈精怪的外孫女頭上彈了一下,挑眉道:“誰說有緣無分了,你外祖母當年被逼為妾時,周宏林就已經混出頭了,成了玄甲軍前鋒營中一小旗。”
趙拙言諷笑道:“那廝按例得了探親假後,不擔心被人逼迫為妾的妹子,反倒是不遠百裏地跑去昌和縣糾纏別人家的媳婦!”
林歲晚催促道:“……然後呢?”
趙拙言冷笑道:“然後佳人動容,哭著要與丈夫和離,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唄!”
林歲晚神情空白,隻覺得“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幾個字仿佛都被染上了狗屎!
不過說了這麽半天,林歲晚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家外祖母跟她那“相依為命”的兄長之間,關係估計也算不得多好。
所以,林歲晚又問道:“外祖父,她們估計很少上您家門吧,今日是來幹什麽的?”
趙拙言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歲晚一眼,故作神秘道:“怕是跟你能去開蒙院讀書有關呢。”
趙拙言低估了小外孫女的智商,她一聽這話就悟了,原來是有人來搶自己那個入學名額來啦!
另一邊,周紅英不冷不熱地將張佩蘭母女迎了進屋。
張佩蘭跟小姑子自來不和,見麵也沒什麽好說的。
她直接從荷包裏掏了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出來,理所當然道:“我聽說妹夫應聘上了望海書院的夫子,手裏有兩個入開蒙院讀書的名額,你們就維哥兒一個兒子,剩下一個不用也是浪費,你兄長的軍功隻夠給你大侄子掙個名額,你小侄女如今還沒個著落,妹夫手裏既然有多餘的名額,不如就給了我吧,也不白要,這五十兩銀子你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