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齊勇手裏握著長刀,心裏卻十分苦澀。

他原以為高城隻是個混日子的閑散之地,卻沒想到在自己在快要卸任的最後一年,竟不得不拚死一回!

如今看來怕是不能活著歸返冀州老家了,他隻希望朝廷看在自己死守城池的份上,能嘉獎個禁衛軍的恩蔭名額到他長子頭上。

火雷炸鬆了城門的根基,實在禁不起劇烈撞擊。

“嘭嘭……!”十數聲後,左邊那扇破損最嚴重的城門就被撞歪了好幾寸。

抵在門後兵士焦急吼道:“大人,城門快要撐不住了!”

齊勇咽了咽唾沫,握緊手裏的三尺佩刀,大聲道:“兄弟們,我兵士本就為戰而生,又何懼區區賊匪!握緊爾等手裏的殺敵利器,誓死不退!”

有道是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

齊勇這毫無底氣的陣前動員,壓根兒就沒能激起手下兵士的半分血氣,一個個麵上都頹唐得很。

齊勇看得一陣惱火,剛想要再臭罵幾句,卻聽見身後由遠及近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

他回頭望去,看著迎麵而來的猙獰“巨獸”,瞬間被嚇得狠狠地打了激靈。

身旁的親信拽了拽齊勇,結結巴巴道:“大、大人,那那,那是北疆的……”

不等親信說完,齊勇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似抓住了救星一般,興奮大喊道:“退開!都給老子退開!別擋住了出城的道!”

紅鬆樹林邊上,林歲晚無聊地盯著賊匪撞門,沒事還數了數他們一共撞了幾下。

閉目養神的林曄亭卻陡然睜開了眼,語氣平淡道:“來了。”

齊萬山撇嘴道:“賊匪鬧出這麽大動靜,也該來了!”

林歲晚懵懂問道:“……誰來了?”

韓叔重挑眉笑道:“有人想在別人家門口拴條惡狗,那家主人容不得被這般冒犯,派人打狗來了。”

林歲晚就是再笨,也聽明白了韓叔重話裏的意思。

她好奇問道:“那家主人派來打狗的人厲害麽?”

韓叔重指尖輕輕彈了彈千裏鏡的紫金管,自豪卻矜持道:“你仔細瞧瞧不就知道了。”

……

高城守軍散開後,城門瞬間被撞破。

林歲晚遠遠瞧見那鐵殼玄龜慢慢化作利箭,朝著城門方向衝殺而去。

可卻像是撞在了銅牆鐵壁上一般,隻頃刻之間,便潰不成軍。

林歲晚肉嘟嘟的小臉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從高城城門內一躍而出的玄色身影,顫著嗓子道:“那、那是什麽?是黑漆漆的大妖怪麽?!”

韓叔重猜到了他說的是什麽,有些無語道:“你再仔細瞧清楚了。”

城門口的火光已經熄滅大半,猙獰的巨獸隱在昏暗的夜色裏。

林歲晚睜圓了眼睛,盯著那黑漆漆的大妖怪仔仔細細地辨認,隨後恍然大悟道:“啊,原來不是妖怪呀!是騎兵,是重騎兵呢!”

齊萬山有些意外道:“果然家學淵源,小丫頭竟然還知道何為重騎兵呢。”

林曄亭祖孫聞言都在心裏暗自回憶,回憶自己曾經有沒有在孫女(妹妹)麵前提過軍中之事,最後都認為自己應該是提過的,隻是不記得了而已。

林歲晚沒搭理齊萬山,心想我在枉死城混跡百年,知識可淵博了。

重騎兵相當於冷兵器時代的“裝甲車”,她聽枉死城裏一個軍迷冤鬼,吹牛皮的時候提過。

賊匪戰陣迎頭撞上的肯定就是重騎兵!

林歲晚數了數,加在一起一共竟隻有二十人!

重騎兵不僅人披著墨色的重型鐵甲,就連高大的戰馬也是全副披掛鐵甲,那些賊匪手裏的刀/槍/根本就不能傷到他們分毫。

當他們直衝推進的時候,就好像是鋼鐵戰車一般,將原本牢不可摧的鐵殼玄龜陣衝撞得支離破碎。

之前賊匪和高城守軍對陣的時候,林歲晚還能當作熱鬧來看。

雙方也確實就跟鬧著玩似的,一方站在高牆之上,一方縮在烏龜鐵殼裏。

除了吵鬧得有些大聲,火雷動靜有些響亮外,竟然誰也沒傷著誰性命。

可此時,那二十名重騎兵揮著長柄陌刀,像砍瓜切菜一般輕鬆隨意地收割著人命。

戰馬踢踏,如碾碎螞蟻一般,踩得人腸穿肚爛。

林歲晚總算是見識到了古代的戰爭的血腥與殘忍。

她當然不會對賊匪起半分同情與憐憫。

可看著那噴湧的鮮血,翻飛的殘肢頭顱時,她依然覺得自己的鮮血仿佛也跟著慢慢凝固在了一起。

近千名賊匪頃刻之間便死傷了將近三分之一。

嗚咽的撤離犀角軍號聲斷斷續續地響起,剩下的賊匪瞬間失去了繼續戰鬥的勇氣。

他們紛紛丟下厚重的鐵甲盾牌落荒而逃,分散著朝著四周的山林裏隱匿而去。

無需再借助千裏鏡。

林歲晚僅憑肉眼便能瞧見有一小股賊匪朝著他們所在的位置逃竄而來了。

當他們快要越過青石紅鬆樹,鑽進旁邊的山林裏的時候,還是被兩名重騎兵給追上了。

長柄陌刀刀鋒銳利,隻刹那之間,那七、八名賊匪就身首異處。

之前穿著狼皮褂子,拿著九環大刀的賊匪頭子就倒在大青石前邊,頭顱骨碌碌地滾到了林歲晚眼前。

林歲晚跟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剛好對上,頓時嚇得整個人都僵住。

她緊緊握住了手裏的千裏鏡,半天也不敢喘氣。

殺了賊匪頭子的重騎兵驅馬靠近。

他摘下了麵上的玄鐵麵罩,露出一張蓄著大胡子的凶悍麵容來。

隻見他鳳目圓瞪,單手舉起長柄陌刀,惡狠狠地指著林歲晚罵道:“我就知道是你偷拿了千裏鏡!你個癟犢子玩意兒,害得二爺我憑白被冤枉一場,還挨了阿爹好幾下馬鞭!我今日非要讓你這個小賊脫層皮不可!”

陌刀上還沾著殷紅的鮮血,正順著刀刃一滴滴地往下落。

那人和戰馬身上也都沾著沉重的死氣,更散發著濃濃的煞氣!

“……?!!”

林歲晚駭然變色,嚇得一雙杏眼裏瞬間泛起了淚花:“不不,不是我呀!”

嗚嗚嗚……,他好可怕,比地府裏砍殺厲鬼的鍾馗還要可怕!!

林歲晚哆哆嗦嗦地拎著紫金管上綴著的細鏈子,小心翼翼地將千裏鏡掛在了指著自己的刀尖上,然後戰戰兢兢地滑下了大青石,踉踉蹌蹌地躲到了自家祖父身後。

最後卻還是沒忍住心裏的害怕,緊緊抱著祖父的腿,杏眼裏裝不下的淚水,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

韓叔重先是詫異好笑,隨後卻又心疼起來,黑著臉不悅道:“韓老二,你當真是好大的威風!”

戰馬上的人瞥了被自己嚇哭的小娃娃一眼,有些尷尬地收起了陌刀刀尖上掛著的千裏鏡。

他恨恨地瞪了韓老三一眼,心說你沒事為何要將千裏鏡給個小女娃娃玩耍,還跟人家靠得這麽近做什麽!

這個癟犢子玩意兒,又害二爺我憑白被誤會一場!

林曄亭彎腰將小孫女抱在了懷裏,麵上很是難看,一身殺伐氣勢忍不住溢散開來。

披著重甲的戰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韓老二握著陌刀戒備地看著林曄亭。

薑五郎趕緊開腔打著圓場道:“二郎啊,不是舅舅說你,你這暴脾氣怎麽就不知道收斂一下!瞧吧,把人林老將軍的小孫女都給嚇哭了,你也好意思!”

韓老二聞言瞥了林曄亭身邊的破軍長矛一眼,麵上露出恍然之色,隨即翻身下了戰馬,抱拳行了一禮,態度自然道:“見過林老將軍,小子多有冒失,還望見諒。”

林曄亭抱著孫女衝他點了點頭,語氣冷淡道:“二公子客氣,老夫如今閑人一個,就不打擾諸位清掃戰場了,告辭。”

林曄亭說完便打算離開,抬手拔起破軍長矛時,似不經意般隨手一揮,“劈啪”一聲巨響,那不大不小的青石被破軍長矛擊得四分五裂。

韓老二瞧見一塊南瓜大小的碎石直直朝著自己飛了過來,趕緊跳著腳連連退後幾步。

待碎石停在他腳邊的時候,林曄亭已經抱著孫女,單手握著破軍長矛走遠。

韓老二咧了咧嘴,小聲嘟囔道:“這老將軍……,當真是又護短又小心眼。”

韓叔重想要跟著一起離開,卻被韓老二瞬間捏住了脖頸。

韓叔重像條滑溜的泥鰍似的,不停地掙紮:“韓老二,你放開我!千裏鏡你都已經收著了,還抓著我做甚!”

韓老二嘿笑道:“你偷摸著離府,惹得阿娘掉了兩回眼淚,阿爹發話了,說要抓了你回去挨鞭子呢,你還想跑,做夢!”

薑五郎試探著解釋道:“那個,二郎啊,這小子悄悄躲在商隊的馬車車板底下,我一開始當真是不知情的……”

韓老二出言打斷道:“小舅舅,您別跟我說呀,您自個跟您姐夫解釋去。”

林曄亭等人並不關心韓家兄弟是如何的相親相愛。

當他們經過之前躲藏著逃難災民的鬆樹林時,恰好瞧見另一名重騎兵也取下了麵罩,下了馬,正在跟霍長安等人團聚寒暄呢。

那病歪歪的霍氏老族長抓著那名重騎兵的手,撕心裂肺地哭嚎道:“長青啊!若是沒有林老將軍出手,你怕是就要見不著為父!也見不著你的幼子了呀!天不佑人,殺戮橫行,霍氏族人死傷無數,慘,慘,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