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二次庭審
齊靜堂出發那天下午,麗城案再次開庭了。
雖然現在有直播法庭,但是因為它熱度太高,為了保護當事人的隱私,還是選擇了傳統的線下開庭,隻邀請了一些媒體和相關人員到場。
謝如意也來了,她坐在觀眾席,穿著便裝,靜靜的看著被告席的“眼哥”盧振和原告“蓮華”李安樺。
相比上一次,這一次的被告方顯然是有備而來,重點放在了李安樺是否有借失蹤製造網絡熱點,蓄意栽贓盧振這一點上。被告方律師非常委婉的表示了對於李安樺在這一係列事件中所作所為的前後差異,表達了她從被害人轉變為加害人的可能,同時卻又直接的表示盧振對於與李安樺發生性關係一事深感歉意和懊悔,願意進行一定程度上的經濟補償,以圖李安樺能夠在輿論上為盧振挽回一點聲譽。
這很明顯是在以退為進,畢竟網絡上對於蓮華有沒有栽贓眼哥這件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法官不可能聽不懂他們的暗示。
謝如意坐在那,有種魔幻現實感。
她是女性,是警察。應該堅定的站在蓮華這邊,但是現在她卻極其希望盧振能夠被減刑,甚至被判無罪。
或許是因為坐在原告席位的蓮華實在是太鎮定,鎮定到像個旁觀者,看向盧振和他的律師的眼神中甚至帶著一絲戲謔,這比頹喪的、像失去靈魂一樣的盧振更像一個反派。
更或許是因為她此時坐在這的原因。
如果不是因為害怕自己發現真相,她為什麽要針對自己?盧振的律師說得沒錯,蓮華已經把“製造網絡熱點”這一技能運用得爐火純青,不僅是針對盧振,為了自己的利益,她甚至可以把這一技能運用在任何人身上。
她早已不是網民眼中那個單純柔弱的女孩了。
辯論再一次進入白熱化,雙方各執一詞,一方堅持不能減刑,要讓強奸犯受到應有的製裁,還有一方則認為盧振與蓮華之前認識,在發生關係的時候盧振不認為自己有強迫行為,不應該構成強奸。
被告方律師是盧振新請的,據說還小有名氣,看起來也著實有一些實力,好幾次讓原告方律師啞口無言。畢竟蓮華拿出的本身也都是間接證據,即便是盧振的津液,在他自己承認了發生關係的情況下,也無法作為強奸的直接證據。
雙方誰也無法說服誰,要不是法官在場,恨不得能當場掐一架。但他們撕扯的也都是一些陳詞濫調,時間長了,媒體席甚至有人偷偷打起了嗬欠。
謝如意接到了好多條信息,都是在問她“前線”情況。有來自親友的,也有來自同事的,她覺得很是荒謬,嚴格點講自己也算是受害人了,要不是因為蓮華,自己也不至於“被休假”,結果反而成了一個能來現場旁聽的“自由人”。
天知道她多不想看到這樣的場景,律師的爭辯也在撕扯著她的心髒,她一麵希望這件事趕緊過去,該判的都判了,一麵又希望蓮華的真相能夠水落石出。
這件事不簡單的,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她的心裏一遍遍呐喊著,麵上卻依然平靜如水,時不時低頭回複源源不斷的消息。
突然,一聲暴喝驚得她猛地抬頭。
“網暴一個警察!”盧振的律師正高聲重複,“很明顯她已經把網絡輿論當做武器了,我認為應該對於她在網絡上的所作所為進行認真細致的研判,才能對她的動機和意圖有一個完整的了解!網絡不是法外之地,我們太過習慣於關注線下的、實體的證據了,忽略了那些在虛擬中展現出來的事實!原告很明顯有著係統性的、有預謀的對被告進行全方位的圍剿,如果我們一直忽視這一點,死刑將不再需要槍支,一段WB文字就行了!甚至不需要圖片佐證!”
“反對!”蓮華的律師站起來,“請搞清楚究竟誰是原告誰是被告,被告方很明顯在偏離本案的主旨!”
“本案的主旨就是強奸案,案件有前因後果,我在探討的就是案件發生的前因!不能因為它發生在網上就無視它!”盧振的律師義正言辭道。
法官沉默了許久,在所有人緊張的注視中,終於開口道:“反對無效,你繼續。”
蓮華的律師臉色鐵青,不甘的坐下。與露出微笑的盧振的律師相比,倒好像被告原告換了個立場。
“我有記錄原告案件前後與本案和之前的名譽誹謗風波相關的所有網絡發言,我的觀點如下……”盧振的律師近乎得意的掏出一大疊紙,竟然是圖文並茂的打印了蓮華所有的平台發言和動態,甚至包括一些她已經刪除的,他都通過網頁快照和網友的截圖找了出來。
“……故而我認為,原告有故意操控輿論,引導網民侵犯他人隱私、構陷他人名譽,對他人造成嚴重身心損害的行為,而作為一個受害人,她本應該相信法律會給她一個公正的結果,又為什麽在這種所有要素都有利於她的情況下,還要對被告以及支持被告的人進行不死不休的追殺?我認為有三種可能,首先,她不信任法律和執法機關;第二,她心虛,擔心被翻案;第三,公報私仇。”
“反對!”蓮華的律師又站了起來,“被告方所說全都立足於假設和主觀想象,沒有實質證據!有故意誤導的嫌疑!”
“反對有效。”這次法官倒沒怎麽猶豫,嚴肅道,“法庭是講證據的,你這些都出於主觀推斷,不予采納。”
“我有證據!”盧振的律師強硬道,“那個被網暴的警察同誌,她就在現場,她可以告訴大家為什麽她會被原告撰文針對,並因此遭到網暴和停職調查!”
一瞬間,場內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謝如意,尤其是那些媒體的。
他們都知道!在場的竟然都知道自己!
謝如意頭皮都麻了,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邀請過來了,但她懂法律,此時自己隻是坐在觀眾席上,不是走過流程的,可以正式出場的證人,她現在不管說什麽,都不會被法庭采納。
這個律師到底想做什麽?!把她拉下這個渾水!這兒還有媒體,官方的,正規的媒體!她說的每一句話或許不會成為呈堂證供,但說不定會上明天的頭條或熱搜!
她忽然明白了,這或許就是盧振方的垂死掙紮,他們想用輿論打敗輿論!既然蓮華在網上隻手遮天,那他們就從她遮不住的那一片開始反擊!
“反對!”蓮華的律師果然站了起來,“被告方於庭上臨時增加證人,不符合庭審規定!”
這還要你說!法官威嚴的看了他一眼,揚聲道:“反對有效,被告方事先並沒有提交有關這個證人的申請。”
“因為時間緊迫,且這位證人一直被網暴,切斷了聯係方式,我才聯係不上的,”盧振的律師早有預料,依然冷靜,“我尊重法庭規章製度,不會提請她來做證人了,抱歉。”
說罷,他朝謝如意的方向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坐下。
好家夥,把人拖出來晾在探照燈下,然後管自己走了,人幹事!?謝如意坐不住了,起身走了出去。
沒走兩步,她果然聽到背後有關門的聲音,緊接著幾個腳步聲追了上來,一個年輕女孩微微喘著氣,睜大眼睛看著她:“請問,您就是那位謝如意警官嗎?”
“無可奉告。”謝如意埋頭加快步子。
女孩緊跟在旁邊:“你好,我是麗城快訊的記者,我們受邀來對本案進行跟進播報,請問能問兩個問題嗎?”
“抱歉,不能。”
“你真的有在就李安樺是否有蓄意栽贓盧振的事情進行深度調查嗎?”
“無可奉告。”
“那您是否也認為李安樺對盧振有公報私仇的嫌疑?”
這不是一個問題嗎:“無可奉告!”
“您真的遭受到網暴了嗎?”
“……無可奉告!”
“有些事情還是需要說出來才能解決的,”女孩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道,“如果一味沉默,隻會讓事情朝著別人想要的方向被描繪,而這種情況,基本上都是越描越黑。”
謝如意一頓,沉默了一下。
“畢竟對於別人的事情,大眾大多隻想聽到壞消息,不是嗎?”女孩見狀,露出微笑,“您現在在風口浪尖,或許這是您發聲的最好機會,您現在說什麽都不會影響到庭審,所以可以按照自己所想,利用我們,保護一下自己嘛。”
“我不想再和新聞網絡扯上關係了。”
“不會扯上的,來的時候上頭已經打過招呼了,不管盧振李安樺怎麽樣,你的事情至少要澄清一下,而且不會暴露你,這樣子,熱度會下去,也不會再有人追著你罵了。”
女孩笑意盈盈,看起來甚至帶著一絲蠱惑。
謝如意直直的站著,心裏天人交戰。
該說些什麽?能說什麽?她想怎麽樣?想保護自己?還是想保護……盧振到底值不值得保護?
在她看來他已經是受害人了,可現在卻坐在被告席上,看起來已經沒有了回天之力,如果一言不慎,說不定最後他還是進去了,而最終留在外麵受傷的,隻剩下自己……
“我,”她開口,隻覺得嘴唇有千斤重,說什麽都困難,“支持法庭給出的任何結果……不管,算了……”她艱難的把不管事實如何這句話吞下去,繼續道,“被告侵犯了原告是既定事實,我身為一個警察,同時身為一個女性,絕不會姑息這樣的行為。”
“所以你認為蓮華發的那篇文章應該不是針對你,對嗎?是針對其他還在憑主觀質疑她的網民,你是無辜的,是被牽連的,對嗎?”
兩個對嗎,都充滿的引導。
這個記者是在幫她,謝如意意識到,隻要同意了,那報紙上就會為她“伸冤”,告訴網民他們怎麽可以懷疑一個一心保護女性受害者的女警察。
謝如意想到自己那隻放在家中被拔掉了SIM卡的手機,想到連日來父母收到的惡毒信息,想到友人逃避的眼神和勉強的安慰,她心裏長長的歎了口氣。
她曾經以為隻要自己在網上活動得夠少,就絕不會有被人肉的可能。在蓮華發文後甚至很坦然,認為對於自己在做什麽之後少部分同事和親友知情,他們必不會暴露自己。
然而,無盡的騷擾還是洶湧而來了,她至今都不知道是誰暴露了自己……也沒有勇氣去挨個問。一想到在她向某個好友傾訴追查苦惱的時候,對方表麵讚同實則心裏反對著自己,這感覺比受到網暴還要痛苦。
尤其是她的猜測依然沒有實質性進展的時候,她連對峙的資本都沒有。
不想再失去了,她擁有的已經不多了。
“對,”她心如死灰,淡漠道,“我沒有針對過蓮華,我是,無辜的。”
她知道,盧振看到記者追著她出去時,心裏是充滿希望的,雖然不知道他從哪裏知道了她在查的東西,但是顯然,他們就指望著能通過這一次采訪,通過一個“還懷有良知”的警察之口,為他掰回一局。
即使隻是一點好名聲,或者一點輿論的支持。
可是……抱歉了被告人,誰叫你沒管住自己的褲子呢?案件的重點,從一開始就被蓮華死死按在強奸這件事上啊。
我……也要生活。
說完這句話,她仿佛用掉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都像是被壓垮了一樣,勾肩低頭,繞過記者繼續走了出去。
記者沒有再說話,整個走廊隻回**著謝如意一人沉重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