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林家父母

朱誌恒剛到平城分局的時候,心情是很複雜的。

他雖然表麵看起來年輕熱忱,朝氣蓬勃,但其實夢想隻是去大城市做個片兒警,混混日子。並不是很想過刀口舔血,出生入死的職業日常。

所以他公安聯考失利後,平城治安大隊缺人,問他去不去,他很是糾結了一下。小城市的片兒警雖然可能更清閑,但是生活質量差別也很大,但看了看自己的成績,還是硬著頭皮去了。還沒開始計劃未來,又碰上刑偵大隊要補人。

對很多人來說這可是天降的餡餅,刑偵是最容易出成績的地方,如果直接考,且不說刑偵招不招人,就算招了,聯考也不一定考得進。可是進了局子,那一切好說了,哪兒缺人往哪兒頂,那都是自家人的事,不用再專業啊思政的再考一遍。

朱誌恒於是臨時改了個夢想,進刑偵,先幹出點成績,再謀求調崗調市,在小城市做雞頭,總有到大城市做鳳尾的機會。

所以接下洛可可案的時候,即便知道這好像是楚望師哥留下的爛攤子,但他還是很上心,特地認認真真翻了一遍資料,然後開始發懵。

這局裏的都是天使吧。盛琳這八竿子打不著,九竿子可能沾點兒邊的關係,居然也能容忍楚望折騰那麽久?

他知道楚望怎麽想的,於是就更想不通。

就算她真有胺鈦金怎麽了?吃的是人家洛可可醬啊,一般人在家裏櫃子頂放了毒鼠強讓小孩愣是爬個梯子當飲料誤食了,那怪的了誰?

難怪盛琳無語了,要他他也無語!

簡直無從下手!

但領導偏偏叮囑了,慎重對待,不要輕易結案。他就知道自己至少要整出點和楚望不一樣的地方,才能算有個交代……或者是為了讓楚望麵子上好看。

他不傻,平城分局崗位流動量不大,近兩年招人不多,放眼一望,自己也就對楚望產生了點威脅,他可不想剛落地就搞壞和這個師哥的關係,還是硬著頭皮開始抽絲剝繭。

楚望留下那些材料基本已經被他摳爛了,關注的大多是網絡和APP上的一些資料,那他就必須另辟蹊徑,看點兒傳統的,冷門的。

於是便注意到了盛琳通訊記錄裏某個隻撥了一秒的電話。

現在大多用WX電話,很多人通訊錄裏幾乎都是接入的未知號碼,來源不外乎銷售和詐騙。撥出去的不是有名有姓的就是親情號,這樣撥出的一個未知號碼,讓他有些在意。

他登陸大數據查了查,號主是一個叫林定康的人,看身份證號,已經近五十,大樁縣人。

大樁縣,盛琳是不是剛從那兒回來?

大樁縣有什麽好玩的東西嗎?感覺沒什麽名氣啊。

他又搜了大樁縣,發現果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但往下一翻,他的神色就變了。

強奸?殺人?好家夥,還真有兩個大案子!

地方小的信息特點就是,特別容易和當地發生過的大事永久綁定,畢竟新鮮事少,有熱度的更少,按照搜索引擎的邏輯,當然是把人會感興趣的往上頂。

朱誌恒一看案件時間,強奸案在九年前,殺人案在六年前,感覺更混亂了,按照楚望的邏輯,盛琳鐵定逃不脫關係,他倒不至於這麽死心眼兒,但出於警察的職業素養,還是認真的看了一下相關報道。

一小時後,朱誌恒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麵前的筆記本出神。

筆記本上沒多少字,隻有幾個關鍵詞。

“強奸”、“林某”,“意外致死”,“林某”,“齊某”。

如果他沒記錯,盛琳的男朋友,就姓齊。

而盛琳的手機裏,特地存了一個姓林的人的號碼。

如果盛琳的男友來自大樁縣……

……楚望知道這件事嗎?

朱誌恒感到有一絲寒意從尾椎一路往上躥,即使不想過得“風生水起”,可是直覺還是讓他意識到自己這是攤上了大事。他下意識的抬頭,望了望楚望辦公室的方向。

楚望已經“休病假”去了,此時不應該用這件事打擾他吧。而且,會不會這件事就是他的“病源”呢?

朱誌恒思索了一下,拿起座機撥通了林定康的號碼。

手機過了很久才接通,對方似乎在一個挺嘈雜的環境裏,說話有些急,還帶著點地方口音:“喂!誰啊!”

“你好,”朱誌恒公事公辦道,“這裏是平城公安局的,我姓朱,請問你是林定康嗎?”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有些緊:“是我,怎麽了。”

“哦,這樣的,你近期有沒有接到過什麽不明來源的電話,或者給過誰電話?”

“沒有!”

“你那邊有點吵,是在開車?”

“對,我拉貨的!在長途呢!”

“哦,那不打擾你了,就是提醒你一聲,最近電話詐騙很多,如果有人問你要號碼,或者打你電話,不要輕信,知道了嗎?”

對方聲音終於鬆了點,卻問:“那有人要來租我房子怎麽辦,這也是騙人的?”

“租房子?你在出租房子?”

“是啊!我號碼就直接寫牆上了!”

“哦這樣啊,”朱誌恒剛在想盛琳是怎麽得到電話的,此時也輕鬆了,“那應該沒事,不是問你要錢、刷單、要賬號密碼的,其他可以酌情相信。”

“好,行!”

“那你注意駕駛安全,我掛了。”

朱誌恒掛了電話,在“林某”的下麵寫了林定康三個字,又在旁邊畫了個問號。

要不,查查林某和林定康什麽關係吧?跟這個案子有關係的話,查一下盛琳男朋友應該也可以吧?

想到自己這可是自己入職以來第一次提交查檔案的申請,他有些激動,還有一絲絲的緊張。

而另一頭,掛掉了電話的林定康則冷哼一聲,嘴裏罵罵咧咧的說了一串髒話。

“咋咧?”副駕駛上坐著個中年女人,穿著一身陳舊的黑色羽絨服,雙手捧著個保溫杯,木然的看過來。

夫妻倆都是一副常年風吹日曬的滄桑模樣,又黑又不起眼,一身簡樸,透著股底層摸爬滾打的市儈和陰鬱。

“警察!不知道打過來幹砸,讓勞資不要被騙,X他X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個糞坑出來的X養的X子!”林定康顯得更凶悍一點。

“警察?”女人木然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鬱,“哪裏的警察?縣裏的?”

“不是!說啥子,平城?那啥地方?”

女人沒回答,掏出一個破舊的手機,笨拙的操作了幾下,皺眉道:“怎麽是哪裏來的電話?”

“鬼曉得!勞資哪裏來的電話沒接過?窮得叮當響!有啥可以被騙的!”

“哼。”女人冷哼一聲,轉而打了個電話,等那邊接起來,問:“喂,娘?我,亭鳳,這幾天有沒有來打聽我們屋?沒?也沒啥人來打望過?哦,沒啥,警察啥都沒吧?嗯沒啥,突然想起來問問……錢?這趟還沒跑完,結了款子給你寄……啥姑娘房子?哦!”她頓了頓,咬了咬牙,繼續道,“要的,都要,你買吧,我一會兒找個地兒給你打錢,好,成。”

她掛了電話,木然的盯著前方,眼眶通紅。

“說啥呢?”林定康看了她一眼。

李亭鳳,林顯貴的媽媽,繃著臉,哽聲道:“娘說,看街上小夫妻在走,想起我們貴兒也該到娶媳婦的年紀了,紙人和紙房子她不會紮,讓咱寄點錢過去,她買了給貴兒燒了去。”

林顯貴一震,雙目也怒瞪了起來,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那一定要的,多打點,讓娘再買個車,一並給貴兒捎去。”

李亭鳳點了點頭,突然道:“對了,我聽說有些地方,能給兒子找個伴兒,要不要去打聽打聽?”

“找個伴兒?啥意思?”

李亭鳳神色陰森:“多少沒嫁人就死的姑娘進不了祖墳,便宜了野墳還不如給我們貴兒當媳婦,到時候我們啥都成對兒燒,虧待不了她……啊!”

車子裏,林顯貴一巴掌就呼了過去,打得李亭鳳整個頭歪向一側,連帶大貨車都扭了一扭。

“你這瘋娘們還特麽不清醒!當初要不是你啥事兒都由著貴兒!他能成這樣?!現在還想拖死咱全家!買媳婦不要錢?買墳不要錢!?招人發現了,牢你去坐?”

“我去!我做夢都夢見我的貴兒一個人在下頭孤零零的!沒個後也沒個伴兒!我夢裏都哭死過去!”李亭鳳回頭大叫。

“你也配!你低頭看看你這肚子!淨出些啥種!他勞資我還沒個後呢!有這錢不如買個帶把兒的傳了咱家的香火!勞資坐牢也樂意!”

“你不能坐牢!你要留著命!找那個小畜生報仇!”

“還要你講!”林定康又是一巴掌呼過去,怒吼,“勞資這麽累死累活是圖啥!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找著那小畜生廢了他的把兒!勞資沒後,他們家也得絕了這香火!到時候勞資就算坐牢也暢快!但你得在外頭,給咱娘養老,不要腦子發昏去做那些拎不清的事情!”

李亭鳳被兩巴掌呼得頭發散亂,麵頰紅腫,她卻是早已習慣,連摸都不摸一下,隻是披頭散發的大哭:“我的貴兒!我的貴兒啊!娘好苦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

“哭哭哭!就曉得哭!沒用的東西!”林定康罵道,“趕緊搜搜,前頭哪兒有銀行!趕緊的給娘打錢!”

李亭鳳抽抽噎噎的拿出手機搜索起來,點了幾下,手機界麵卡死了,她習以為常,無奈道:“又不靈光了,你的給我。”

林定康把自己手機扔過去,李亭鳳一打開,還在方才通話結束的界麵,她頓了頓,推出去搜索附近的銀行,搜索完後,卻沒把手機還給林定康,而是握著手機出神。

“搜完沒,給我!”林定康伸出手。

李亭鳳把手機還給他,突然道:“這趟跑完,咱要不去平城看看?”

“啥?!”

“你說那地方跟咱又沒啥關係,咋地平白無故給咱打電話,會不會……”

林定康恍然,咬牙:“那個小畜生在哪!”

“還不好說,反正咱哪都能去,萬一真在那呢?”李亭鳳吸了吸鼻子,神色中滿是狠厲,眼角瞥了瞥車後座,那兒有一張臨時床鋪,鋪下用幾個箱子墊著,其中有一個長長一條。

“管他有沒有,去!總比瞎找好!那狗東西連他爹娘都不敢去找!”林定康猛踩油門,“算你這婆娘還有點腦子!”

李亭鳳回過頭,看著前麵一望無盡的路,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貨車裹挾著幽幽的哭聲呼嘯而過,卷起一路混沌的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