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如是對手
深夜,屏幕光幽幽,打字聲壓抑。
林婭嘴裏咬著半塊曲奇餅,凝神盯著屏幕,鼠標滾輪一點點往下滑動著,文字大段大段的,密密麻麻,圖片則相互緊貼著,連馬賽克都沒有。
這看起來極為枯燥的頁麵卻仿佛有什麽獨特的吸引力,讓林婭一秒都不舍得挪眼,她連半塊餅幹都無暇吃進去,嘴巴甚至逐漸有了張開的趨勢,她的眼睛越來越大,餅幹搖搖欲墜。
滾輪又滑下去一點,隨著某頁趴著人的圖片下去,描述現場的文字接著顯現,林婭呼吸忽然停滯了一下,緊接著低低的“臥槽”了一聲!
她猛地抬起頭,望了望臥室的方向,隨後又低頭,呼吸急促的來回看了幾遍方才看到的內容,越看越驚訝,越看呼吸越急促。
她抖著手摸向旁邊的手機,隻要解鎖屏幕,就會出現她剛剛回味完的一篇小說……一篇古早的,剛認識了作者本人的小說。
可是摸了許久,都沒摸到手機,她轉頭看去,本來放手機的位置空空如也。
而下一秒,一個平淡,幾乎帶點笑意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在找這個嗎?”
她回頭,還沒看清楚是誰,一種透心涼的感覺先一步出現,她驀地倒吸一口涼氣,眼前一黑!
“婭婭,婭婭,醒醒!”
林婭猛地睜開眼,看著眼前雪白的瓷磚牆麵,驚魂未定的喘了幾聲。
“怎麽的,我又不是生娃,你怎麽幹等都等出這德性?”楚望有些擔憂,又有些好笑,手裏拿著病曆本和一疊單子,“走吧,配藥去了。等等,你這麽睡著不冷嗎?”
林婭搖搖頭,她看了看楚望,欲言又止,很快又低下頭去,起身跟著楚望往藥房走。
楚望看完心理醫生,心事重重。
但是看到身邊女友比他還心事重重,他又振作了起來,安慰她:“沒事兒,醫生不是說好治的嘛,我這就嗑藥嗑起來,擼鐵擼起來,保證半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說著還作出大力水手的姿勢。
“哦。”林婭應了一聲,反應很冷淡。
“你怎麽了?我這又不是絕症,哎我明天就要去上班了,好不容易咱倆都有空,要不要去哪逛逛?”楚望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直男+患者,主動提出這個要求真的是巨大的犧牲,一時間都分不清誰才是病人。
“哎你別煩!”林婭推開他,“跟你沒關係!”
“那是,工作?”
“對對對!”
“額,那我就沒辦法了。”楚望在旁邊晃**了兩下,忍不住還是問,“你一會兒不會還要回去加班吧?”
“不用不用。”
“哦哦,那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吃點兒吧,你不是老給我發那些什麽種花店嗎……”
“是種草啦你個憨批!”
“這特麽到底啥原理,我搞不懂啊,不都是植物嗎?”楚望不敢抱怨太多,他已經對自己有些憐惜了,明明是病人,出醫院還要哄看起來病得更厲害的女朋友,“不管了,先挑一家吃,我餓死了!”
林婭不回答,低頭擺弄著手機,任由楚望像郊遊的小盆友那樣扯著她往前走。主治心理健康的第七醫院對麵就是商場,兩人很快便找到了一家看起來還過得去的店裏坐下了。
楚望點著菜還不忘歎氣:“哎,明明住城裏,怎麽現在忽然有種進城的感覺。”
林婭沉默不語,放下手機,手撐著頭望著落地窗外,馬路對麵醫院掩映在茂密的樹叢中,陳舊,低矮,看起來更像是鬼屋。
“話說,盛琳和老齊好像就是在這兒遇上的呢,用你們女人家的話說是什麽來著,邂逅?”
提到盛琳,林婭果真有了精神,她微微抬頭望著楚望:“說說。”
“有什麽可說說的。”終於有能讓女友上心的話題了,雖然跟自己無關,楚望還是來了勁,“就是盛琳在這買電腦,然後楚望……額,不行,不能說。”
那是楚望做線人的時候被追殺才造成的邂逅,一旦說出來,林婭勢必要問他為什麽被追殺,這直接導致這故事連開頭都不能有。
楚望給了林婭一個你懂的眼神,聳聳肩:“不好說,反正盛琳幫了他。”
“盛琳,真的,幫了他嗎?”林婭低喃道。
這回輪到楚望驚訝了:“喲嗬,你居然懷疑你們八難大大的人格?怎麽了,不會因為她說我有精神病,你倆鬧矛盾了吧?”
“怎麽可能,”林婭把頭埋進臂彎,很是疲憊的樣子,“我謝謝她還來不及呢。”
“那你怎麽……”
接下來楚望人來瘋似的絮絮叨叨,她都聽不進去了。
林婭一直不是什麽乖孩子,在遇到楚望之前,她紋身,她抽煙,她泡吧,但她是好女孩。
造成這風格的原因一部分來自於她的顏值和身材——她的家境也不錯,但更多的,是因為自信。
她在電腦上一直很有天賦,小時候父母輩雞娃的時候,別的女孩選擇練琴跳舞,她唯獨隻喜歡編程課。後來進了通信工程專業,男多女少,她顏值和成績又拔尖,一時間風頭無兩,狂得沒邊兒。
然而這個在別人眼裏叛逆強勢的女孩兒,骨子裏其實非常中二,她喜歡軍人,喜歡警察,是個戰忽局自來水,小時候還在紅客聯盟湊過熱鬧。
雖然隻是打打邊鼓做做水軍,可是那種為了國家、正義和理想而戰的氛圍一直影響著她,讓她每每想起都激動不已,有時候還會私底下去人肉一些她很看不慣的人。
但她隻是做了,卻從沒拿出來過,甚至故意放出過假消息,保護被人肉的弱勢者。
不僅僅是因為她還有點作為老百姓的理智和眼力見,更重要的是,她是楚望的女朋友。
楚望圓了她的一個夢,她有一個警察男友的夢。
她珍惜楚望,即使大家都覺得這貨配不上她,她還是以與往日背道而馳的風格守著他。有一半是確實喜歡這個人,還有一半,是因為他是個警察,還是個好警察。
即使他像個為殺人犯辯護的律師一樣,在為那些全民聲討的人追索著真相。
甚至執著到,得了抑鬱症。
“楚望,”她突然道,“你別查了好不好?”
楚望一愣,方才為了營造氣氛的滔滔不絕戛然而止,氣氛瞬間凝滯了下來。
“哎,”他歎氣,“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所以,你是不同意了?”
“我,嘖,”楚望撓頭,“我說不上來,我有時候是想,是不是真的錯了。”
看到他動搖,林婭眼睛一亮:“肯定錯了啊!你看,前麵還有那麽多案子等著你,別的警察都在往前看,就你往後看,甚至還倒著走,一點意思都沒有啊!”
“我不是說我查這些案子錯了,”楚望笑起來,“是說心態錯了。”
“啊?”
“你想,剪刀手傑克,也沒結局吧,照樣有人成天提起。十二宮殺手,也玄之又玄的,現在還有人說,是吧?那時候追查的警察好像都很抑鬱,我確實不能走他們的老路。”
“你這些案子能跟它們比嗎!”
“都關乎人命,怎麽不能比了?”楚望嚴肅了一下,又咧開個傻笑,道,“我的意思是,要不我也抱著娛樂的心態去查,不貪,不急,隨緣,你看,這樣是不是就會好點?”
林婭冷笑一聲,翻了個白眼,重新趴回桌子不看他:“你說得容易。”
這時候,菜上來了,楚望一邊往她碗裏夾菜,一邊討好道:“你要支持我嘛,我堅持那麽久了,突然放棄,想想也困難呀。”
“關鍵是沒有意義呀!”林婭起來,把筷子拍在桌上,“都結案了!警察叔叔,結案了!該判的判該死的死了,你整啥呀?!你要不再回醫院看吧,我看你一上午白聊了!”
楚望搖搖頭,認真的看著她:“婭婭,也就你懂我了呀。”
林婭快絕望了,終於忍不住道:“那萬一,查到,不好查的人身上去了呢!?”
“天王老子都歸法律管,有什麽不好查的?”
“就是,就算查出來了,也什麽都做不了呢?”
“不可能,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得判!”
“即使很麻煩?很麻煩很麻煩?”
楚望笑了:“案子的事,哪有不麻煩的。”
“哎!”林婭一摔筷子,氣飽了,起身走了出去。
“誒!不吃啦,菜還沒上完呢!”
“等會兒!我透個氣!”
林婭跑到商場外,站那兒仰頭深呼吸了幾次,包圍周身的窒息感終於下去了點。
她低頭,又看到了對麵的第七醫院——精神病院。
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自己身邊的人會和這個醫院有交集。
她看著那顯出森然氣息的大樓,看到有一對男女從門前經過,笑意盎然,看都不往裏麵看一眼。
可是齊靜堂和盛琳卻是在這兒認識的……
哦不,楚望不知道,他們的第一次相識,並不是在這。
而是在,不老殿。
林婭緊緊的閉了閉眼。
她還記得,在前天一時衝動,為了盛琳去查齊靜堂的案底後,看著到案件全程時,自己的驚怖和震撼。
如果不是現在齊靜堂和盛琳在一起,她都寧願相信這是一個驚人的巧合,巧合到像是兩人上輩子,上上輩子就該在一起。
齊靜堂的案子中沒有絲毫盛琳的身影,可是在剛看過《夜流河》的林婭看來,就好像是盛琳導演了整個案子!
爭吵,挑釁,廝打,追逐……輕淺的河流,柔韌的水草,長滿苔蘚的鵝卵石,和尖利的啤酒瓶碎片。
每一個元素都在出現了,每一個道具都恰到好處,讓這場意外顯得那麽驚險和天注定。林顯貴在追打齊靜堂時絆倒在河流中,一頭磕在啤酒瓶碎片上,碎片直接紮進了眼睛。
齊靜堂害怕不已,跑出很遠後,才瑟瑟的回來,發現林顯貴已經趴在那兒一動不動,鮮血混入河流,暈出十多米。
整個過程隻有他們兩個人,沒有目擊者。
齊靜堂救人,求助,自首。因為意外致死,判了五年,那一年,他十九,剛讀大二,陽光開朗,英俊修長。人們為林顯貴的死拍手叫好,為他的入獄扼腕歎息。
——一如《夜流河》中殺死了癡狂女配的男主。
林婭不信他沒看過夜流河,因為就連挑釁林顯貴的話都是那麽熟悉,如果警察足夠了解齊靜堂,就會發現那些話甚至都不像是他的風格!而正因為她認識盛琳,她看了她的書,所以才會在整個“意外”中,都看到了盛琳的影子!
隻是,盛琳知道嗎?
一個作者當然不該為自己的書成了殺手的教材而背負責任,可是之後這個作者如果還和殺手在一起,那究竟是什麽心態?
林婭還不至於天真到抱僥幸心理。
可一旦順著這個猜測想下去,林婭能感受到的,隻剩下毛骨悚然。
楚望的發現說不定是真的。
南藝的案子,林可可的案子,甚至現在聽說蓮華的案子都找到了盛琳。
她簡直像一個幕後黑手一樣,活躍在這些案子的背後,借助一場場網絡的噬血盛宴,將一個個網民唾罵的人,送入地獄。
可這可能嗎?
林婭搖搖頭,她越想越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盛琳,一個死宅,一個畫手,即便再嫉惡如仇,也不至於這樣勤勤懇懇的去謀劃那些跟她完全無關的事情,光想想她那張淡漠中帶著倦怠的臉,都覺得不可能。
那或許是齊靜堂一直在受她指使?
不,也不可能,南藝的案子的時候,齊靜堂甚至還沒出來!
“哎,”林婭想得頭殼疼,隻覺得自己這一口氣透得她越發煩躁,還不如回去安安穩穩吃飯!
“想什麽呢這麽愁?”楚望終於跟了出來,嘴上有著油光,從背後抱住她,笑嘻嘻道,“不高興我們就回家,我把菜都打包了,回去看電影,怎麽樣?”
“……”林婭仰頭看看他,一想到這個傻狗是在和盛琳那樣的人作對,頭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