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酒店風傳
齊靜堂站在大堂中,直挺挺的,麵無表情。
深夜,連值班經理都不知道晃到了哪去,整個大堂隻剩下前台接待等小貓兩三隻,另一個禮賓員動不動上廁所,現在估計已經掉在了茅坑裏。
但他總覺得這日常一樣的偷懶,在今天卻像是在躲著他。
他能感覺到周圍若有似無的視線,好奇的,打量的,忌諱的,躲閃的,甚至還有些恐懼的。
四年牢獄、兩年臥底的經曆就讓他對別人的目光異常敏感,他也曾經懷疑過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敏,但是還不至於傻到在這時候自我欺騙。
這種忌諱的目光,在同監區的人知道他是殺人犯,在他出獄後找工作時同事知道他有前科時,他都感受到過。
還以為這一次有上麵打招呼,暫且隱瞞一下,會有所不同,可是顯然,紙終究包不住火,他還是落到了這個境地。
某方麵講,他是受保護的。公司不能因為他有前科拒絕他,自然也不能因為他有前科解雇他,但這隻是表麵上的事,私底下,如果真要一個人走,公司有無數種辦法。
他經曆過,不比坐牢舒服。
齊靜堂雙目微垂,腦中不由自主的想起打卡時值班經理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
值班經理姓梁,年紀好像比劉輝還大,卻是大堂副理,性格比較沉悶,經常值夜班,看起來頗為老實肯幹。據說以前是餐飲部的,看著確實像個廚師,大家私底下都喊他老梁,他也無所謂。
因為前陣子齊靜堂似乎確實頗受照顧,夜班值得很少,所以和老梁接觸不深。但偶爾碰麵也沒什麽異樣,可是今天他一來,老梁看到他,神色就明顯不大對。
齊靜堂不以為意,照樣打卡,簽名,去換衣服,卻被老梁叫住:“小齊。”
齊靜堂回頭:“嗯?”
老梁似乎有些苦惱,但還是試探著道:“你,工作上,有沒有什麽困難?”
“啊?”
“那個,米婭和老劉都覺得你挺不錯的,你知道吧?”
齊靜堂露出微笑:“知道,我還知道您也挺照顧我的。”他也就隨口一說,老梁照不照顧他他是不知道,畢竟接觸少,人家想照顧也照顧不到。
但不下絆子應該算得上是照顧了,在這叢林一樣的職場裏。
“額,我也沒怎麽照顧你。”老梁居然如此誠懇,“你有什麽困難可以和我說。”
齊靜堂有些疑惑,玩笑似的道:“該不會我考勤不合格吧梁哥。”
“那不是,就是……”老梁徒勞的理了理桌上兩本旅遊冊,低頭不看他,“哎,沒事,你去吧。”
“好。”
齊靜堂也沒法強求,隻能轉身去更衣室換了衣服,往大堂走去,晚上的工作人員雖然不多,但是也是標準配置,總有一兩個剛下班或者剛上班的擦肩而過,幾乎每一個見到他,都露出奇異的神色,還有路過沒有關門的辦公室,就會看到有竊竊私語的人見到他,慌亂的打住了話題。
就算一路路過前台走到門口,他也能感覺到前台兩個姑娘看著他的灼熱目光,以至於和另一位值夜的禮賓員麵對麵時站在門口時,他躲閃了一下後強行鎮定的目光,倒讓他感到有一些溫暖了。
可那到底不算是友善的目光。
齊靜堂給幾個深夜入住的客人拉開門,引導他們到前台登記,回來時看到另一個禮賓員已經站在門口,見他朝自己局促的笑笑,便也敷衍的翹了翹嘴角。
是管人事的米婭?不應該,她是唯一明確知道自己情況的,而且肯定不希望因為自己身份的暴露,令她遭到下麵員工的質疑,暴露了自己對她來說分明是個麻煩,所以她肯定不會說,而且目標太明顯。
中層應該都不會,不管是劉輝還是老梁,或者其他幾個部門的。
但也難免有人想借自己的事情為難米婭,她是集團的大紅人,來這兒差不多是“下基層鍍金”,前途一片光明,在分店苦苦掙紮的人嫉妒她的不知道有多少。
若真是這樣,那自己也沒辦法,他確實已經自帶毒瘤性質,有這個前科在,別說工作了,就是和盛琳在一起,以後也難免會遭人非議,他有這個思想準備。
可萬一不是中層,是其他有心整自己的普通員工呢?
這個概率反而更大,畢竟以淩卓誌為首的新員工當中有不少看自己不順眼。先不提外在條件的優勢,他確實比別人更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別說正常的從不遲到早退了,一天連上廁所的頻率都比別人低,工作服從領口到皮鞋都打理的幹淨整潔,以至於被客人點名的機會都多於別人。
多幹當然是沒的多賺的,可是忙碌的多了,相比那些歪七扭八,衣服皺巴巴,站得沒精打采的同事,他在領導眼中的曝光率自然也最高。有一次還因為拒絕了外國客人硬塞的小費,外國客人特地跟劉輝誇他,後來在小會上被點名表揚。
幹了兩個月了,他除了基礎工資,每次都能額外得到獎勵金,想不被嫉妒都不行。
但就算再怎麽出色,他比他們多幹,費的心比他們多,拿的所謂優秀表現獎也就五百塊錢,至於這麽把人往死裏整嗎?
還是格局小了。
他心裏微微歎息,在又接待了一波客人後,被通知到了用餐時間。他讓另一個禮賓員先吃,等他回來了,自己才往食堂走去。
那兒剛輪換了一波人,其中有一個,是前台的一個小姑娘,叫屠佳佳,比他早來兩個月,算是開店元老。
屠佳佳性格開朗,笑容甜美,他剛來時兩人還被人開過玩笑,但在他曝光自己有女友後,便沒了下文,私底下關係還挺好,小女孩有時候有了什麽好吃的,還是喜歡分他一份。
今天他進去時,看見屠佳佳打了飯在角落裏吃起來,抬頭見到他時,有些慌亂的垂下眼。他也不以為意,也去打了一份飯,在另一邊慢慢的吃起來。沒吃兩口,麵前一暗,卻是屠佳佳端著盤子走到了自己麵前。
這一瞬,齊靜堂忽然緊張了一下。他很難不把這一幕和在獄中的某些場景結合起來,得罪過獄霸的自己曾經有過一段很難熬的時期,其中有一次,便是有個傻子被攛掇著,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把餐盤扣在了自己的頭上。
那人是怎麽被獄警押走的他已經忘了,隻記得那滾燙的肉汁滑入領口,周圍哄堂大笑。
滿以為經過臥底的兩年,監獄那點事已經不算什麽,可是現在屠佳佳突然走到麵前,頂著周圍鬼鬼祟祟的目光,還是讓他的全身肌肉一下子繃緊了。
“有事嗎?”他努力平靜的問。
屠佳佳撅了撅嘴,放下盤子,一屁股坐在他對麵,拿起了勺子:“拚個桌唄,能有什麽事?”
齊靜堂看了一眼空****的食堂,默然,低頭繼續吃飯。
“小齊,”果然,屠佳佳沒吃兩口就忍不住開口了,“你,聽說了嗎?”
“什麽?”
“就是,有人說,”屠佳佳斟酌著,“說你是坐過牢的?”
齊靜堂無動於衷:“哦?”
屠佳佳湊過來點,壓低聲音:“真的嗎?”
“你覺得呢?”
“不可能吧,”她有些不確定地道,“我不相信。”
“那你信或者不信,有什麽關係呢?”
屠佳佳沉默了一下,道:“所以說,是有這回事吧?”
齊靜堂聳聳肩:“我隻是覺得就算我否認,有人也會想辦法黑我,那麽既然承認和否認對我沒什麽意義,我為什麽要正麵回應這件事?”
“哎你別跟我彎彎繞繞的,到底是不是嘛!”屠佳佳擰起眉毛,“我是站你這邊的,我至少要心裏有數吧!”
齊靜堂笑了笑:“謝謝,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在傳?”
屠佳佳一愣,神色有些漂移:“這個,傳來傳去的,也找不到源頭。”
“肯定有源頭的,我可以直接和那個人談。”齊靜堂放下筷子,往後一仰,“也省的你問了去,替我挨個解釋,多麻煩。”
看屠佳佳的樣子,和她身後其他同事期待的眼神,她是一點也不介意“麻煩”這一波的。
可是齊靜堂這麽一說,她的神色便尷尬了起來,囁嚅道:“也不是麻煩,就是,就是擔心你……”
“所以說謝謝,或者你可以幫我跟傳謠言的人說,有什麽事直接找我,我們麵對麵解決,別整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兒,縮在你們背後算什麽呢,大家都是討生活的人,何必相互為難?”
“……我又不知道是誰。”屠佳佳還在嘴硬,拿著盤子站起來,“隨便你吧,愛說不說,真是的,不識好人心。”
說罷,她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陰著臉吃起來。
齊靜堂和周圍偷看他的人一一對視,直看得他們都避開,才拿起筷子,繼續吃起來。
他差點就要感激屠佳佳的問候,但是說實話,他早已經不再是那個相信性本善的男孩了。
並不是說屠佳佳有惡意,可是在這個階層,能夠有一個獲得關注的機會,誰又舍得放棄呢?屠佳佳是這些同事中少數和自己有點交情的人,在大堂共事,又是女孩子,好似真的有可能獲得第一手八卦。於是她來了,半是真心的帶著慰問的意思,可如果齊靜堂與她說了實話,就算請她保密,可能不出兩天,全酒店又會多出一個更具體的謠言。
畢竟本身已經有了謠言基礎,就算他覺得是她傳播出去的,也沒有證據,而且還沒有心力對峙。
就這樣吧,隻要不回應,等他們厭煩了揪著同一個無果的話題聊,總會淡下去的。
此時,齊靜堂忽然明白了,在遭到網暴時,盛琳不動如山的原因。她可能真的不在乎,但某方麵講,這也是勢單力薄的人,能做的最好的防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