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度

虞諱點餐的功夫, 林津渡忽然說:“我一直很喜歡一個詞,叫以德報怨。”

“你說虞熠之有沒有可能寫諒解書?”

“他隻是挨了一頓揍,冉元青失去的可是自由啊。”

“……”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別說是諒解書,虞熠之恨不得找來一個律師團隊……不, 是一個團的律師, 好讓冉元青多在局子裏待兩天。

早餐套餐中含有溫泉蛋, 服務生端飯上桌時,忍不住誇林津渡皮膚好,就像是剝了殼的雞蛋。

林津渡彼時正好把蛋戳開, 他望著蛋液說:“然後流出來滿腦子的黃油嗎?”

這句話特指他腦殼裏的係統,成天喜歡說屏蔽詞匯。

服務生笑容微微僵硬:“祝您用餐愉快。”

溫泉蛋配麵,麵條很少, 林津渡吃得索然無味。他重新叫來服務員:“請問有榨菜嗎?辣醬也行。”

服務員很快送來一小盤辣蘿卜幹。

助理覺著奇怪, 他記得之前調查林津渡的時候,對方口味偏清淡。

又辣又爽,林津渡吃得過程中猛灌了大半杯水,結果導致水喝太多。

“我去趟洗手間。”

林津渡邊走邊看手機,由於昨天撂下兩句話再無回應, 現在裏麵全是來自黃毛的信息轟炸。

【黃毛】:好端端的,他們為什麽要打架?

【黃毛】:急急急, 求回複,在線等。

【黃毛】:親, 幹什麽呢?平時回消息不是挺快的?

林津渡正要打字, 迎麵走來一位穿著清涼的女士。對方看到林津渡, 覺得有幾分眼熟, 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最後歸結為合眼緣。

她笑吟吟走上來:“一個人出來玩嗎?”

林津渡卻是認出了這位女士:黃毛的媽媽。

冉元青生日宴上, 黃毛曾給他遠遠指過,說他爹媽各玩各的。

【林津渡】:偶遇令堂,她問我是不是一個人。

【黃毛】:?!

沒多久,女人的電話響了,那邊用近乎嘶吼的聲音說:“道歉啊,快和他道歉!”

黃毛隔著電話大聲吼道:“林津渡,你不要在外麵給醫院進貨,懂嗎?”

他說了一大堆,女人隻覺得自己兒子瘋了,在聽到可能是認識的後,聳聳肩:“原來是小邱的朋友,差點大水衝了龍王廟。”

說完踩著恨天高走了。

林津渡全程莫名其妙。

剛走幾步,又和一名小年輕撞到了一起。

“小夜鶯?”

林津渡雷達響了。

開口直接叫藝名的,多半是原身的同事。

之後從裏麵走出來的油膩男,一副暴發戶裝扮,看到林津渡時眼前一亮。

小年輕隻拉著他往外走。

偏偏暴發戶一步三回頭,短短的胳膊爆發力十足,硬是多伸長了幾厘米,把名片扔給林津渡。

等林津渡重新回到餐廳時,原本滿員的餐廳人隻剩下一半。虞諱抬頭看了他一眼:“怎麽去了那麽久?”

林津渡擺手,把路上遇到的奇葩事挑重點說了,除了油膩男,之後他又被路人塞了兩張名片。

“去上個廁所,就差過五關斬六將了。”

虞諱聞言蹙眉。

貴賓區多是些有錢人,而林津渡全身找不到一件名牌。他又不帶世家子弟的桀驁氣,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好哄騙的大學生,難免有動歪心思的。

虞諱:“回市區後,可以順便去服裝店逛逛,聽說最近上新。”

林津渡納悶,好端端怎麽就扯到衣服上去了?

虞諱:“工裝,管報銷。”

“……”

療養度假和旅遊不同,沒什麽日程安排。下午林津渡享受了按摩,路過紀念品店時,發現有動物盲盒售賣,隱藏款竟然叫會唱歌的夜鶯。

圖片上夜鶯的眼睛如同兩顆紅寶石,嘴巴微張,十分精致。

林津渡心血**買了一個,本來想要送給虞諱,又覺得太過兒戲,最終隻是失笑收起來。

晚點的時候,助理跑過來敲門:“去看日落嗎?”

林津渡查過,那裏算是一個網紅打卡點,當即應了下來。

虞諱也在,還提前到了。

山上涼,他加了件很薄的外套,等林津渡的時候,虞諱正在抬頭看向峰頂方向。

林津渡十分體貼:“你……行嗎?”。

雖然有腹肌胸肌,但初始印象很重要,莫名感覺是個一步三咳的體質。

助理也滿是關懷,畢竟他從來沒見過虞諱爬山,滿臉寫著行不行?

虞諱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瞄過來,看得兩人同時縮了縮身子。

現實正好相反。

林津渡屬於爆發力很強,翻牆打架爬窗他在話下,但持久力就很一般了。

何況這具身體缺乏鍛煉。距離遠比想象中長,他成了最先哼哧哼哧的人。

林津渡很想半路放棄,但可悲的自尊心作祟,不願意先開口。他眼珠一轉,貼近虞諱:“不行的話,不用硬撐的。”

快說你不行啊!

虞諱風輕雲淡:“我還好。”

他隻在受風時容易咳嗽,隻要注意調整呼吸的節奏,每一步都邁得四平八穩。

又過一會兒,林津渡再次過去:“親,不要勉強自己。”

也不要勉強我啊!

虞諱看了他一眼:“不勉強。”

助理體力充足,但這兩天走路太多腳底疼:“我願意花半個月工資請人把我抬上去。”

可惜這山上沒有索道也沒有轎夫。

係統那邊任務遲遲不生成,導致最近都沒有入賬。

林津渡重新有了動力,找虞諱打商量:“不然我抬他肩膀腦袋,你抬腿,事後收益平分?”

助理:搬屍呢嗎?

因為這句話,他一路腳底生風衝到了山頂。

夕陽無限好。

邁過最後一層階梯,林津渡頓覺豁然開朗,情不自禁說出他做人的三要素:“善良,樂觀,閃亮。”

助理覺得像是聽到了髒東西,忍住掏耳朵的衝動。

遲暮的餘輝依舊壯闊,林津渡忍不住拿出手機想拍兩張照片。

剛舉起來,手機消息框就彈出幾條重磅提醒。林津渡火眼金睛,直接捕捉到兩個關鍵詞:王天明,違禁品。

昨晚隻是小規模地談論,經過一夜發酵,今天頭條徹底爆了。

情況不明朗的情況下,粉絲瘋狂要求還王天明一個清白,社會輿論發酵得越來越猛,熱搜撤都撤不下去。

十五分鍾前,警方正式發布了警情通報。表示有關王天明吸食違禁品的事情已經落實,後續還在進一步調查當中。

評論風向改變,有痛心,有謾罵,嚎得最厲害的是囤王天明作品,還等著增值的收藏家。

林津渡感慨:“難怪死人比活人作品開出天價的要多。”

人死萬事休,所以保值。

助理也感歎:“投資是門學問。”

順便無聲響應了林津渡的善良元素,祝福冉元青早死。

兩人並肩你一口氣我一口氣籲著,側後傳來一道聲音:“你們倒是挺有話聊的。”

虞諱麵色如常,但助理總覺得老板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善良,抖了抖脖子往後退了兩步。

晚上餐廳提供自助餐。

下山後林津渡覺得兩條腿有些遊離,坐在餐廳椅子上輕輕捶打著。

一道上山的那些人,基本都在按揉腿。虞諱依舊身姿筆挺,坐在那裏沒有任何冗餘的動作。

讓林津渡形容,比山還安靜直板。他把手伸過來,在虞諱腿上輕輕拍著。

外褲下的肌肉明顯有一瞬間的僵硬,虞諱偏過頭,用眼神詢問他在做什麽。

“我知道你要保持逼格,總裁都這樣。”林津渡非常善解人意:“沒事,我幫你錘錘。”

就當感謝老鐵送來的溫泉套餐。

噠噠噠。

小拳頭錘得又有節奏,又有勁道。

下一秒手腕被牢牢抓住。

林津渡不解抬頭:“錘重了?”

虞諱深深看了他一眼:“吃飯。”

助理端著餐盤過來,轉身再去拿飲品的時候,同手同腳。

他看到了什麽,老板在摸林津渡的小手……小手腕?

不確定,再看一眼。

再回過頭的時候,兩人坐姿都很規矩,仿佛先前的一切都隻是錯覺。

林津渡沒有注意到助理的異常,夾起一塊奶酪酥吃,問:“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來的時候很匆忙,虞諱也沒提到具體歸期。

“三天後。”

奶酪酥入口即化,林津渡好像明白了什麽:“冉元青那時候會放出來?”

虞諱點頭的同時,指了指嘴角,提醒說:“糕點渣。”

林津渡舌尖快速一掃,說:“出來好啊,我要讓冉元青的表情再精彩點。”

吃完飯,他沒有立刻離開,坐在原地開始給管家編輯消息。

林津渡在一些事情上胸有成竹。

比如管家對冉元青早已深惡痛絕。隻要能讓其不痛快,有些事情他會非常樂意配合。

【林津渡】:hello,看我。

【管家】:暗號。

【林津渡】:冉元青都在局子裏,還啾什麽?(無奈.jpg)

【林津渡】:特來誠邀您一起,再送冉元青一個大酬賓活動。(給他一棍.jpg)

【管家】:……

·

三天後是個陰天,烏雲密布,鉛雲沉重。

然而這片天空,遠沒有此刻冉元青的神情來得陰沉。

“腦震**,你找來的醫療團隊可真會說。”冉元青譏笑道。

最後協商的賠償金額相對於普通人挺大,但對於雙方來說不算什麽。

虞熠之心情相當不錯,在冉元青被釋放當天,拍手稱呼他為:“散財童子。”

一語雙關。

冉元青立刻聯想到花五百萬買下林津渡的“壯舉”,標準美男子的五官**一瞬。

最終,他選擇忍下來這口氣。

冉元青沉聲道:“可惜你千算萬算,冥冥之中小舟在護著我。”

虞熠之冷笑:“然後你迫不及待把雕像同城特快,作為報答?”

冉元青語塞。

找人作法是他做過最錯誤的決定,哪怕此刻內心也還是控製不住地湧出懊悔。

冉元青想,倘若再給自己一次見到小舟的機會,他絕對毫不猶豫主動衝上去,不管是人是鬼,再也不讓對方離開。

虞熠之見狀,神情中的譏嘲更重。

冉元青此刻的表情,他也曾經有過,事實證明特定場景下,人的本能不以情感為轉移。

雙方互不對付,冉元青怕再多看某人一眼,拳頭就會忍不住揮過去,轉身先一步離開。

停車場。

整個停車場雖然在露天,卻根本見不到一點光。

最邊緣停著的一輛車子裏,林津渡正在折騰相機。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姿勢格外帥氣。

調整好焦距,林津渡眯了眯眼說:“來了。”

稍後拍點紀念照作為戰利品,同時高清攝像頭也能幫助他更好地看清對方表情。

隻見另一頭,冉元青正邁步走來。

局子裏的大通鋪正常人都休息不好,更何況養尊處優的公子哥。

再加上被虞熠之氣得胸口現在還發悶,冉元青整整三天幾乎沒合眼,整個人看上去消瘦了很多,五官卻顯得更加立體。

林津渡透過高清攝像頭,甚至能看到對方眼下的淤青。

陰天裏,停車場的風淒涼又夾著嗚嗚怪音,讓冉元青的心情更加煩躁。

他被帶進局子裏的時候是下午,因為要關夠時間,放出來的時候也是下午。

“該死的虞熠之……”冉元青輕輕抹了下後腦勺,頭疼地不行。

他嚴重懷疑自己才是腦震**的那個。

和虞熠之在公司打架的時候,他的腦袋曾磕到了電梯門,現在還腫著包。

冉元青皺眉打給保鏢:“怎麽還沒過來?”

“堵車了,您可以先在局子多待一會兒。”

話一出口,保鏢就知道壞了,力挽狂瀾道:“我是說,您在路邊等就行。”

“喂?老板。”

“喂……”

明明是通話狀態,那邊卻遲遲沒有回應,保鏢問話地頻率加快。

他一開始是緊張,但之後聽到了一陣雜音和脆響,好像是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頓時麵色大變,不會是老板遇到了什麽危險?

停車場,冉元青的手機剛剛摔在了地上。

他怔然地望著前方七八米外的地方。

樹冠相連,隻見那半明半暗處,十幾張長同一張臉的人站成一排。看到冉元青,他們齊齊上前一步,張開雙臂,像是要給他擁抱。

薄薄的嘴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可怕,但莫名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在說什麽:“來——”

冉元青喉頭艱難地滾動一瞬:“小舟……”

末了,又糾正了一下:“小舟……們……”

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眼前居然有十幾個小舟!

先前周身的蕭索不在,冉元青瞳孔放大,急喘氣中猛地後退幾步。

小舟們第二次齊步向前。

非上下班時間,這裏的停車場基本沒有人來,冉元青下意識遵循了人類的本能:退後。

跌跌撞撞撤步間,隻聽咚的一聲,冉元青後腦勺磕到了某個堅硬的物體。

在他後麵走來的虞熠之,正低頭拿車鑰匙,捂著額頭一臉嫌惡:“你犯什麽病呢?”

冉元青原本就鼓包的地方一撞之後更疼了。

他眼前有些花,一整排高度重合的臉,開始重疊亂晃。

對了,虞熠之來了!

虞熠之肯定可以看到。

“前麵……”他艱澀地發出兩個音。

然而虞熠之仿佛什麽都沒看見,還在計較他走路不看路這件事情上。

接連三日沒睡造成的神經衰弱,使得冉元青再也無法經受住新的刺激,最後徑直朝後倒去。

同一時間,虞熠之爆發出了世界冠軍的速度,躲開,還用手推了一下。

冉元青像是陀螺一樣被甩出去。

當然虞熠之還是有分寸的,把他推去了“小舟們”的懷抱。

附近就有醫院,虞熠之先打了急救電話,同時看向一群小舟。他之前就看到了這些人,和冉元青不同,虞熠之麵上沒有恐懼,而是疑惑。

“小一,小二……小十五,你們怎麽在這裏?”這些都是他找過的替身。

虞熠之隻需要借助一張臉實現移情作用,奈何接觸越多,越發現這些人和他記憶裏的心上人相差甚遠,所以刷新頻率很快。

他們中的大部分虞熠之甚至記不清名字,隻記得是第幾個找的。

虞熠之又叫了一遍序號,重複提問。

“兼職。”小一省略部分原因,隻說是管家聯係,然後花錢請他們來為冉元青‘接風洗塵’。

虞熠之一邊聽著,一邊望著倒地的冉元青,最後覺得該給管家加工資。

看到冉元青也暈,他心裏頓時舒服多了。

原本他還一直對那天晚上被替身嚇暈的事情耿耿於懷。

“果然這是人之常情……”是個人看到都會暈的。

虞熠之心結得到紓解,輪流給他們一人轉發了一個大紅包,隨後完全沒有等救護車來得意思,開車揚長而去。

除去兼職費用,現在還額外拿到一個紅包,替身們高興地擦去臉上的仿妝。

林津渡這時下車走過來:“麻煩了。”

“不麻煩,下次還有這種好事,記得叫我們。”

林津渡笑了笑:“當然。”

這十五人對他可有大用處。

互惠互利的替身們下班,無視地上的冉元青,揮手各自離開了。

隻隔著幾條馬路,救護車來得十分快,冉元青被久違地抬上擔架。

急救人員移動擔架時詢問情況。

“是我朋友,在局子裏關了幾天剛放出來。”林津渡拍著胸口,一副被嚇到的樣子:“可能是沒休息好。”

說著他十分自然地一起上了救護車。

醫院。

趙黎剛剛辦完出院手續,現在正在門診,退卡裏沒用完的錢。

尾椎骨的裂縫隻能等著慢慢愈合,一直躺在病房也無濟於事,他受夠了這個地方。

黃毛等人過來幫忙拿這兩天別人送得禮品,順便送他回去。

“醫生說大概多久能長好?”

“兩個月吧。”趙黎現在走路不受影響,就是不能久坐。

有人調侃了一句:“咱趙哥要當兩個月的和尚了。”

平躺都難,對一個風流浪子來說,算是遭了大罪。

幾人邊說邊往外走,後方綠色通道口突然傳來嘩啦啦的軲轆聲音。

“麻煩讓一讓。”急救人員喊了一聲。

他們連忙側身排排靠牆站,突然,所有人的雙眼齊齊瞪大。

“哥哥,你怎麽了?”

“哥哥,你不要嚇我啊!!”隻見一道相當熟悉的身影,正滿臉焦灼地跟著急救推車一起跑,和趙黎等人擦肩而過。

趙黎:“……”

剛剛那個衝過去的,沒看錯的話,是林津渡吧?

“看錯了也沒關係,”一名富二代說,“因為推車上確確實實躺著的是冉元青。”

總不能雙雙認錯。

眾人再度沉默。

良久,不知是誰說:“要不,我們再把這些禮品給元青拿過去?”

反正鮮花還沒幹呢。

“……”

作者有話說:

冉元青日記節選:

……我還不如爛死在局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