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故人

上一世, 魏婧初到嘉王府當日,特意穿了一套雲錦裁製的衣裳,本來是想驚豔眾人, 好給謝家人留下一個好印象。卻不料謝家老太太最是厭惡家中子弟女眷們追求奢華享受, 魏婧一身寸尺寸金的禦供雲錦, 反而適得其反,剛一照麵,就惹了老太太厭惡。

之後一家人一起用飯時,二房的兒媳趙氏為爭管家權, 也同樣不懷疑好意地問過她:“平寧公主怎麽不夾菜?是不是我們西北的飯菜,沒有公主在神京時吃的好, 公主才沒有胃口?”

西北的菜肴口味偏重,魏婧一時有些吃不慣,加之一路上奔波勞累, 這才沒有胃口。

但她剛惹了老太太不悅, 這會兒便不想再得罪其他人, 於是又拿起筷子, 強撐著又吃下許多飯菜。

可趙氏卻沒有就此罷休,反而又說了許多陰陽怪氣的話。

魏婧心裏又氣又委屈, 卻隻能繼續忍耐。

那時候,她多想謝蘭臣也能幫自己說幾句話,能為她撐腰, 讓趙氏別再說了。可謝蘭臣卻什麽反應也沒有。

沒有像現在這樣,毫不掩飾地表露對魏姝的偏袒,也沒有特意當眾懲治趙氏, 以殺雞儆猴——有了趙氏的下場, 至少謝家同輩和小輩的人裏, 不會有人敢在魏姝麵前再造次,否則,就會被老嬤嬤們用戒尺和藤條,貼身伺候兩個月。

魏婧心裏的不甘又冒出了頭。

她不明白自己比魏姝到底差在哪裏,以至於會讓謝蘭臣這般區別對待。

上一世,她在事後,忍不住向自己的貼身婢女抱怨:謝蘭臣作為自己的夫君,見自己被人為難,卻不聞不問,未免太過冷漠。這些話恰好被路過的謝蘭臣聽見。

魏婧在短暫的驚慌後,想到既然謝蘭臣已經聽見,索性直接當麵問他:“王爺當時為什麽不肯幫我?”

魏婧至今還記得謝蘭臣的回答。

謝蘭臣先是反問她:“你想讓我怎麽幫你?喝止趙氏,再處罰她?”

“不用處罰誰,也不至於處罰,”魏婧不想與人交惡,“隻要王爺當時能說幾句話,讓趙氏不再針對我就好,我想和大家和氣相處。”

謝蘭臣卻直截了當道:“我做不到。”

“如果你讓我喝止處罰她,我能幫你,也可以幫你。但你要的卻不是這些,你想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喜歡你,所以你總是會下意識討好別人,甚至包括針對你的趙氏,而這些,我幫不了你。”

這是魏婧和謝蘭臣之間唯一的一次“談心”,可結果卻很不愉快。

魏婧覺得謝蘭臣的那些話,都是借口。她確實想要所有人都能喜歡自己,但這又有什麽錯呢?她也隻是想要所有人都能和諧相處罷了。

難道像魏姝這樣,剛到嘉王府,便把謝家人得罪了一半,早晚會把整個王府鬧得雞犬不寧,這樣就是好的嗎?

魏婧的思緒回到現世,忍不住嗔怨地望向謝蘭臣。

飯桌斜對麵的徐子期,扭頭間恰好看見這一幕,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打量一遍,不覺又想到在福王府的送別宴上,魏婧也久久凝望過謝蘭臣,不由不解地皺了皺眉。

這會兒老太太這裏人多眼雜,兩人一個是大伯一個是弟媳,這樣終不妥當。徐子期怕旁人注意到,會引來閑言碎語,便借著夾菜,故意錯了錯身,擋住了魏婧的視線。

一頓飯,眾人吃得各懷心思。

飯畢,老太太留下大夫人和徐子期說話,其他人則各自散去。

魏姝正和謝蘭臣一起回他的院子,半路卻匆匆跑來一個婢女,叫住謝蘭臣道:“夫人請王爺過去說話。”

魏姝正疑惑是哪個夫人,謝蘭臣已經先解釋道:“是我的生母如夫人,不過她不太喜歡‘如夫人’這個稱呼,更喜歡別人稱呼她‘夫人’或是‘秦夫人’。”

如夫人,待遇如同夫人一樣,但歸根結底還是妾。

魏姝想起在上房見到的如夫人,不但樣貌出眾,身材高挑,打扮得也很精致,站在一屋子人中間,出挑得如同鶴立雞群一般,也難怪會生出謝蘭臣這樣長相優越的兒子。

謝蘭臣隨傳話的婢女離開後,魏姝便向領路的謝閔打聽如夫人的情況。

謝閔倒沒有遮遮掩掩,直接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如夫人原是王府的家生子,她母親是在老太太身邊伺候的。如夫人還小的時候,老太太見她生得好看,便時常把人叫到跟前玩耍,算是和侯爺自小一起長大的。

“待她稍大些,便開始在侯爺跟前伺候,之後又成了侯爺的通房,十分受侯爺寵愛,侯爺當時甚至想要明媒正娶她,可老太太和老侯爺怎麽可能會同意?

“當時很是鬧了一陣子,可最後胳膊終究沒能擰過大腿,侯爺很快便娶了正夫人。再後來,侯爺過世,王爺承襲了侯爺的爵位,老太太便看在她是王爺生母的份上,也默許她自稱夫人了。”

謝閔說完,謝蘭臣的院子也到了,魏姝的行李早已被歸置好。

但送進王府的這些,卻不是魏姝的全部行李。由於魏姝此行攜帶的財物和仆從實在太多,魏姝便讓仆從們外頭另找地方安置,隻帶了常用的二十幾個人入府。

之前有謝蘭臣陪著的時候還好,這會兒謝蘭臣不在身邊,魏姝看著完全陌生的房間和布置,心頭不由生出一絲悵然若失之感。她哄了昭兒午睡,自己也在窗前的矮榻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身體不適,再加上旅途的疲累,魏姝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個時辰。

她醒來後,下意識先看了一眼室內,沒瞧見謝蘭臣的身影,便問織雲道:“王爺還沒回來嗎?”

織雲一邊拿來濕帕子給魏姝擦臉,一邊回道:“公主睡著的時候,王爺已經回來了,見公主正睡著,便沒打擾公主,後來好像是有什麽事,王爺要去郊外的軍營一趟。離開前,王爺給公主留了話,說嘉王府廚子的手藝,比不得咱們公主府帶來的那些,公主如果有什麽想吃的,直接讓人去廚房做了便是,不用顧忌什麽。

“王爺還說,去過軍營後,他還要順道再去祭奠一位故人,今晚就不回來住了。”

故人?

魏姝一下子就想到了謝蘭臣的那個青梅竹馬。

一陣熱風忽然從窗戶吹進屋內,直吹得人心頭一陣躁意。

前些天還說什麽“兩情相悅”,剛一回來就著急去看自己的舊相好。

在寶船上時,謝蘭臣正要說他青梅竹馬的故事,卻被突然出現的水匪打斷,後來魏姝沒再問,謝蘭臣也沒有再提。

也不知是誰把她送給謝蘭臣的那盆素冠鼎荷擺在了窗台上,上次這盆花被水匪搶走,開的花都謝了,這時候倒是又結出了新的花苞。

魏姝盯著那花苞看了半晌,終究沒忍住,伸出手指輕輕打了它一下。

這一伸手,魏姝才發現,自己指甲上甲油的顏色變了。

更準確地說,不但顏色變了,她十根手指的指甲上,被人用不同顏色的甲油,勾勒出了一朵朵小花。

畫的正是麵前素冠鼎荷的花。

織雲故意一開始沒有告訴魏姝,等魏姝自己發現了指甲的異樣,才笑著道:“王爺走之前,瞧見公主指甲上甲油的顏色淡了,便趁公主睡著的時候,幫公主重新畫完了才走的。”

回西北的這一路上,謝蘭臣沒少幫魏姝畫指甲,圖案從建蘭、蕙蘭等,到今天的素冠荷鼎,每次畫的花兒都不一樣,卻每次都是蘭花。

魏姝心情好了不少,又聽織雲說,奶娘正帶著昭兒在院子裏玩耍,正要過去瞧瞧,卻忽然有老太太身邊的丫鬟來傳話說,老太太要請她過去一趟,但卻沒提為的是什麽事。

傳話的丫鬟前腳剛離開,後腳謝閔也找了過來,見魏姝正要出門,猜到是去老太太那兒,急忙攔下道:“公主還是稱病不去的好。”

“大夫人的娘家陳家,聽說外孫找到了,來了許多人,這會兒全都在上房老太太那兒。陳家要看外孫,這事本和公主沒什麽關係,卻偏偏要請公主過去,隻怕來者不善。眼下王爺又恰好不在府上,萬一真有什麽事,王爺也鞭長莫及,所以公主不如避一避吧?”

謝蘭臣這次出門沒有帶謝閔,特意把他留在府上,方便魏姝使喚。

謝閔生怕王爺不在的時候,崇寧公主和小郡王會出事,他不好交代,這才急急忙忙來給魏姝報信。

魏姝想了想卻道:“避得過初一避不過十五,既然他們有心找我,早晚是要見這一麵的。”

謝閔又勸:“至少等王爺回來再說。”

這次可以等謝蘭臣回來,下次呢?下下次呢?如果真有人存心要找自己的麻煩,定然不會一兩次就放棄,總會有來不及等謝蘭臣的時候。

魏姝不是不想依靠謝蘭臣,而是既要依靠謝蘭臣,也得讓別人知道,她並不是可以任人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魏姝垂眼看了看自己指甲上的蘭花,對謝閔道:“你隨我一起過去,我還從沒有過怕見誰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