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已補全
六月初九這天, 天還沒亮,公主府上下已經熱鬧忙亂起來。張公公在外盤點嫁妝等物,織雲則和幾個宗室裏福壽雙全的太妃, 一起為魏姝梳頭上妝。
待魏姝妝畢, 文寧和平寧兩位公主也來到府上, 為魏姝送嫁。
魏姝看到兩人,略微意外了一瞬,還當是郭皇後為了做麵子,才指使兩人來陪伴自己, 誰知魏婧卻說道:“父皇說姐姐愛熱鬧,隻可惜他不便出宮為姐姐送嫁, 便差我和文寧姐姐來,代父皇送姐姐出門。”
魏姝心中一時更加意外。
前頭皇叔賞賜福王的府邸,已經超出魏姝的預料, 昨個兒皇叔又賞下許多賀禮和一班禮樂, 今天又特意讓文寧和平寧兩人來送嫁——簡直對自己好過了頭, 以至於魏姝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總不能是皇叔突然良心發現,彌補自己?
魏姝還沒來得及多想, 便見昭兒揉著眼睛走了進來。
上次謝蘭臣來送甲油,把昭兒帶回公主府後,昭兒便沒再去會同館, 這幾天一直和魏姝住,今天府裏上下忙做一團,昭兒便也被早早吵醒。
魏姝見昭兒悶悶的, 不似往常活潑, 知道是他沒睡好的緣故, 便叫奶娘哄他在隔間裏再睡一會兒。
及至巳時,大門外禮樂聲響起,接魏姝的人來了。
複婚沒有成親時的那些繁瑣禮節,謝蘭臣進了公主府,幾乎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魏姝麵前,伸出手道:“我來接公主回家。”
魏姝伸手搭在謝蘭臣手上,隨後被鄭重握住,兩人今日都穿紅衣,牽手後,衣袂相交,紅色連成一片,難分彼此。
謝蘭臣又抱過一旁的昭兒,一家三口便在眾人的恭喜和禮樂聲中,走出公主府,魏姝被送上轎輦,昭兒則被謝蘭臣帶著一起騎上了青馬。
謝蘭臣騎馬前頭開路,魏姝的轎子隨後,再後頭則是魏姝浩浩****的嫁妝,謝蘭臣的馬已經看不見了影兒,公主府尚有百十來台的嫁妝沒有送出門。
公主府大門口,文寧公主看著自從謝蘭臣進門,目光就沒從對方身上挪開過的魏婧,禁不住冷哼了一聲。
念在周圍人多,怕給魏婧沒臉,文寧公主也不好說別的,隻提醒魏婧道:“人已送走了,妹妹該回宮去了。”
魏婧聞言這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心虛地想解釋什麽,文寧卻根本懶得聽,已先一步走遠了。
另一邊,由於福王的舊邸,距離公主府很近,謝蘭臣便帶著魏姝的轎輦,特意繞了條遠路回家。
不曾想路過一處路口時,恰好和靺鞨王子出城的隊伍迎麵撞上。靺鞨王子也是今日啟程,帶公主回靺鞨成親。
兩方的隊伍都帶著許多嫁妝,又寬又長,並行走自然不成,但若是一方讓行,另一方可就有的等了。
雙方一時都停下來,隔著路口遙相對峙。
靺鞨王子同樣騎在馬上,他看向謝蘭臣和昭兒的目光,仿佛快要噴出火來。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冷冷笑了一聲後,竟然主動帶人拐到了另一條路上,讓謝蘭臣先行。
跟隨的謝閔忍不住對謝蘭臣嘀咕道:“真是奇怪,哲術竟然會主動給我們讓路。”哲術一向衝動暴躁,這次不但沒發火,還主動讓行,著實反常。
“找人悄悄跟上去,想辦法混進送親的隊伍裏。”謝蘭臣也盯著哲術看了一眼,邊說,邊把懷裏躍躍欲試想要拉韁繩的昭兒,給重新撈回懷裏,打馬繼續往前行去。
兩刻鍾後,魏姝的轎輦終於被抬進嘉王府。
謝夫人和徐子期早已等候在府內。下了轎,魏姝略收拾一番,便帶著昭兒去給謝夫人敬茶。
謝夫人受了茶,雖全程沒有笑臉,但也並未給魏姝難堪,甚至還給魏姝和昭兒各準備了豐厚的見麵禮。晌午,一家人又在一起用了飯,席上謝夫人也沒有特意擺婆婆的架子。
這讓魏姝頗感意外,據她事先的了解,謝夫人可不是這麽好相與的人。
於是離席後,一家三口在返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魏姝試探地對謝蘭臣說道:“謝夫人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溫和。”
魏姝不確定謝蘭臣對謝夫人是什麽態度,因此沒直接說謝夫人的不是。
謝蘭臣牽著昭兒道:“多虧了有子期在,母親才變得溫和。”
謝蘭臣這句話倒是說的真心實意,原本,謝蘭臣是打算提前做些什麽,以預防謝夫人在今天做出不恰當的事,但還不等他有所行動,徐子期便找到他,說他知道謝夫人對魏姝有偏見,但已經勸說過謝夫人,複婚當日不會為難魏姝。
雖不知他是怎麽勸的,但結果還不錯。
頓了頓,謝蘭臣又對魏姝道:“母親不大喜歡我,公主和昭兒大約也要受我連累,不能討母親的歡心,所以為了母親的好心情,公主和昭兒少往母親跟前去就是了,這也是孝順。”
魏姝聞弦知雅意,也就是說,日後自己隻需要做到表麵孝敬就夠了,沒必要討好謝夫人。
兩人說話間,已經回到他們現在居住的新院子。
屋裏屋外,仆人們正忙著歸置魏姝的嫁妝箱籠,魏姝見自己日常所用之物,和謝蘭臣的一起被仆人們擺放在一處,這才終於有了些嫁為人婦的感覺。
可還不等她有更多的感慨,便聽謝蘭臣忽然又說道:“我還為公主準備了一份禮物。”說著便讓人送上一個又寬又長的錦盒。
魏姝好奇地打開,隻見裏麵裝的是幾卷畫,她又一一展開畫卷,才發現每幅畫上畫的都是自己。
有前幾日她在榻上睡著的樣子,不遠處的桌子上還放著幾朵揉碎的建蘭;有她在郭家的小竹林前,略有些嫌棄地看著地上的竹子;有她給謝蘭臣送荔枝那日,笑著手捧荔枝的樣子;還有在謝蘭臣的冊封宮宴上、在護國寺的桃林裏,以及在會同館初與謝蘭臣相見的自己。
雖然相處日短,但謝蘭臣幾乎畫下了他們倆的每一次相見,單衝這份用心,魏姝便覺十分感動,更別說謝蘭臣於人物肖像上畫技著實高超,魏姝看著畫像上的人,猶如在攬鏡自照一般,更加忍不住喜愛。
尤其是她和謝蘭臣在會同館初見的那張,謝蘭臣用了粉黛青綠朱砂等重色,甚至敷金塗銀,用了大量疊加的色彩,繪製出光線的明暗。幽暗的紅色長廊,幾盞燭火,她牽著昭兒,側身立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之間。
隻一眼,魏姝便瞬間回憶起,自己當時忐忑希冀又帶著幾分決絕的心情。
一旁的謝閔又說道:“在此之前,王爺隻畫過佛像,除了公主和小郡王,王爺還從未給其他人作過畫呢。”
魏姝聞言,更覺手中的畫像珍貴,又忍不住遺憾道:“可惜我卻沒有給王爺準備禮物。”
謝蘭臣道:“這座宅子不就是嗎?公主投我以木瓜,我報公主以瓊琚。”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這首詩還有後一句——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魏姝不禁心中微動,正思索謝蘭臣是不是在故意借詩撩撥自己,謝蘭臣卻已經牽起一旁的昭兒,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爹爹也給昭兒準備了禮物。”
謝蘭臣話音還沒落下,院子裏已經響起此起彼伏的咩咩聲。
謝蘭臣指著被趕進院子裏的五十多隻羊,對昭兒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更多的小羊嗎?這些羊都是你的了,喜歡嗎?”
昭兒簡直要喜歡瘋了。撒開手便跑進羊群裏,一會兒摸摸這個,一會兒抱抱那個,又叫人把自己的那隻羊也牽了過來,解開繩子,和它一起在羊群裏跑來跑去。
然而兩刻鍾不到,聽著耳邊越叫越響、絲毫沒有停下來意思的咩咩聲,昭兒的興奮勁已經消退大半,甚至開始覺得有些太吵了。
而且,看管五十多隻小羊可比看管一隻難多了。
這些小羊不屬於同一個羊群,又乍然離開母羊,來到陌生的環境,不但一個勁兒地叫個不停,更是四處亂跑,想要找到母羊,昭兒一個人根本看不住,隻能叫上照顧他的奶娘們一起幫忙。
可看住了小羊不亂跑,卻管不住它們不亂叫,昭兒隻好又讓人找來新鮮的青草和竹葉喂小羊。
之前一隻羊的時候,昭兒都是親自給小羊喂食的,這次突然多出五十多隻,昭兒正要親自給小羊們分草吃,小羊們卻嫌他分得太慢,哄搶了他的草料不受,有兩隻小羊還頂了他一下。
好在小羊沒有長角,力氣也不大,才沒把他撞倒。
可由於小羊們的哄搶,以至於有的羊有草料吃,有的卻隻能圍在外圈幹著急。昭兒隻能再次讓奶娘等人幫忙,七八個人好一通忙亂,終於讓小羊們都吃上了東西,羊叫聲也終於暫時消停了下來。
可還沒等昭兒鬆上一口氣,已經有吃完草的小羊又練起了嗓子,不僅如此,小羊們還集體拉了起來,邊吃邊拉。
往常一隻小羊的時候,昭兒勉強還能忍受,下人們也會及時把小羊收拾幹淨,可一下子五十幾隻羊一起拉,那氣味和情形連奶娘等人都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昭兒也終於忍受不住,丟開小羊們,轉頭跑進屋裏,趴進了魏姝懷裏,委委屈屈地想道,他現在好像也沒那麽喜歡小羊了,他突然覺得今天騎的大馬也很不錯。
由於小孩子個子矮,日常隻能看到大人們的腿,偶爾就算被大人們抱起來,看到的也是大人的胸口和脖子,今天昭兒和謝蘭臣一起騎在馬上,視角陡然增高,那種俯視眾人頭頂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新奇。
因此他對今天騎的那匹青馬,還念念不忘了一會兒。
此刻,院子裏的小羊們還在咩咩咩地叫個不停,猶如魔音慣耳,昭兒不禁又往魏姝懷裏鑽了鑽,他現在又改變想法了:騎馬確實比放羊好玩多了。
魏姝把方才院子裏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此刻見昭兒這般反應,不覺有些好笑。
原本她還正煩惱,天氣越來越熱,而羊的體味又大又邋遢,實在不適合再和昭兒親近,而且,昭兒最近對小羊也太過沉迷,隱隱有些玩物喪誌的征兆,偏自己之前還答應昭兒要再送他一隻羊,正不知該怎麽勸昭兒放棄小羊,今天被這五十幾隻羊一鬧,怕就好了。
魏姝忍笑問他:“昭兒不想和小羊玩了?”
往常恨不能和小羊形影不離的昭兒,此刻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又指指院門口的方向,示意趕緊把這些羊帶下去。
院子裏的下人們也早受不了羊叫,見狀立刻把小羊們趕了出去,並且開始打水清掃院子。
一下午的時間便如此消磨過去。
及至晚膳時候,徐子期已經回了徐家,謝夫人也借口身體不適,不想被打擾,自己在房間裏用的飯,餐桌上就隻剩下魏姝一家三口,桌上的一道蜜烤羊排很受三人喜歡。
之前睡覺前一定要陪小羊再玩一會兒的昭兒,這次竟破天荒地,吃完飯就讓奶娘抱自己去睡了。下人們分別伺候過謝蘭臣和魏姝沐浴,也都識趣地退至屋外。
魏姝換好衣服走進寢室的時候,謝蘭臣正斜靠在**看一本書,魏姝腳步頓了一下,上前主動搭話:“王爺看的什麽書?”
謝蘭臣抬眼朝魏姝望來。
魏姝沐浴後沒再上妝,釵環盡褪,烏發半散,反而更顯眉眼明豔,猶如雨後梨花。
謝蘭臣猛地伸手,把魏姝拉進懷裏,然後大大方方地把手裏的書展示給魏姝:“公主要一起看嗎?”
魏姝一眼瞥見書封上的“秘戲圖”三個字,臉騰地一下便燒了起來。
“公主不好意思看,我看了再教公主也是一樣的。”
謝蘭臣挑落帷帳,當晚,兩人學習到深夜,才重新沐浴睡下。一張床,兩人各睡一半,楚河漢界分明,兩人倒都睡得很自在。
半夢半醒間,魏姝忽然被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驚醒,門外響起謝閔略帶急切的聲音:“王爺,有緊急軍情!”
魏姝下意識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天還未亮,隻天邊隱隱一抹魚肚白。
熟悉的天色,幾乎一模一樣的喊話,魏姝恍惚覺得,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半前。
兩年半前,她和謝蘭臣新婚的第二天,謝蘭臣也是這樣被人匆匆叫起,披衣而去,此後兩年多都再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