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丁珂讓李暮近擦完,抽回手,也沒說一聲謝謝,到雜物間換衣服,準備下班。等她再出來,李暮近已經不在店裏了。
她差點以為不久前是一場夢。
跟晚班同事交班後,她拎上麵包師裝好的麵包,“走了,明天見。”
麵包師又給她拿了一桶餅幹,“昨天今天放盲盒堆裏都沒賣出去,可能是嫌這個賣相不好,但真的好吃。”
麵包保質期短,保質期內賣不出去的就會浪費,所以當天賣不掉但還沒過期的會裝進牛皮紙袋,擺進促銷盲盒區,二十塊任選五袋。
有時盲盒也賣不完,老板會讓員工分掉。
“好。”丁珂要了。
晚班同事洗完手、抹勻護手霜出來,非要抹給丁珂一點,拉住她的手細致地揉搓,擠眉弄眼道:“誰啊剛才那帥哥?”
“不認識。”
同事學著剛才李暮近的動作,握住丁珂手指,展開她掌心,嘴裏嘖嘖地陰陽:“長得是那種凶巴巴的帥,但動作還挺溫柔。”
麵包師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男朋友?”
丁珂知道網絡已經很發達了,卻是在這樣的事經多以後才意識到,再大的新聞,現實也有大把人不知道。
李暮近網上被罵再狠,現實中人也隻當他是一個長得帥身材好還有錢的優男。
這個世界人太多了,信息也太不對等了。
“我看不上他,跟他在一起我不如出家。”丁珂不由她們八卦了:“先走了。”
五月天已經很熱了,丁珂推開門直覺要被一股熱浪撲倒,沿街走了不到十米,額頭已經冒出汗。
她加快腳步,路過一個隻能人行的胡同,被一隻手拽了進去。她剛要呼喊,被手的主人捂住嘴。她一驚,用力向上看,是李暮近,他的臉跟前不久見好像不是同一張。
麵包店裏的破碎和此刻的陰毒,真的是由同一張臉表達出來的嗎?
她掙紮,踩他的腳,話音模糊在他掌心:“放手!不然報警!”
“你用什麽來說服我,你用一樣的臉、聲音、一切,出現我麵前,但你不是她?”李暮近低八度,每一個字都憤怒。
鬼使神差來到這裏,莫名其妙進麵包店……
明明應該是他來掌握遊戲節奏,但現在顯然是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當他開始猜她是誰,為她花時間、精力、情緒,他就已經走進她的邏輯裏。
他通過她,不斷看到兩年前的人,就是在逼他不斷回憶為那個人花費的時間、精力、情緒。
有回憶裏的她,有現在真實的可以看到、摸到的她,兩者輪番上陣,一點一點侵蝕他的心,一點一點駐紮覆蓋他的大腦。
這是讓他對她越來越深刻、越來越在意的一種手段。
絕無例外。
丁珂被他捂住口鼻,不由自主地丟掉麵包袋子,麵包骨碌碌到下水口。持續的鉗製下,她幾乎不能呼吸,脖子逐漸腫脹通紅,青筋暴起,麵目猙獰。原本還用力抵抗,現在已經發不出聲音,也快要失去力氣。
李暮近還在逼問她,歪著頭,眼神凶惡,表情可怖:“熟悉嗎這種窒息感?”
丁珂死抓他的手腕,指甲都陷進血管裏,深紫掐痕看著像沁出血,但他好像不怕疼。
李暮近討厭被拉扯,喜歡現在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美麗純白的丁珂被他掐得像一根脫離主體的羽毛,手一折就斷,風一吹就散……
“人渣……”
丁珂窒息太久,被他拖著,腳麵都繃直,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兩個音是怎麽發出來的。
竟然管用,李暮近鬆手了。
丁珂在被鬆開的那刻癱坐在地上,雙手撐著濕漉漉、髒兮兮的青苔地,不要命地咳嗽,四肢也不受控製地顫抖。
李暮近的視線向下,那點不安消散了,似乎找回了屬於他的節奏。
丁珂腦袋低垂,麵對泥濘磚地,隻能看到李暮近的影子。她想從他的陰影裏離開,但她站都站不起來。
下一秒,李暮近蹲下來,拉起她的胳膊,搭到他肩膀,毫不費力地把她抱起來,抱出胡同,上車,開往最近的醫院。
於泰掐著點到麵包店,以為能接丁珂下班呢,結果晚了一步,還被麵包店員工擠眉弄眼地告訴了一個消息——
丁珂去約會了。
他問是誰,她們說不知道,隻知道又帥又酷。他隻能想到李暮近。心情瞬跌穀底。
灰溜溜地走出麵包店,好巧不巧被他看到李暮近抱著看起來很虛弱的丁珂上了車,“操”一聲,脖子筋全爆開,立即攔輛出租追上去。
束睿在詹城的小區,剛把車開進停車場,兆婧突然出現路邊,他猛踩刹車,輪胎擦蹭地麵,刺耳聲音驚擾藏在這裏的鳥,傳來一陣鳥叫和揮動翅膀的撲簌聲。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心跳後開進停車位。
兆婧等不及了,走到車門前,敲敲車窗。
束睿沒理,解開安全帶,下車,也隻顧自己往前走,等都不等她。
兆婧習慣了被他這樣對待,也不覺得有什麽,追上去,在他左胳膊旁邊仰頭看他:“阿睿等會兒我們一起吃完飯吧?我還不知道詹城有什麽好吃的呢!”
“你不用上課?”
“今天就早上有課,晚上還有,但我請假了。”兆婧拿著手機滑,邊滑邊說:“就去吃日式燒烤吧!探店榜第一名!”
兩人已走到電梯前,束睿摁電梯,說:“晚上有事。”
“什麽事?”兆婧聲音已經透露失落了。
束睿沒答。
兩人進電梯,出電梯,來到門前,束睿看著門口盒子,停住了腳。
兆婧越過他,拿起來,“你說的那個顯卡就是這個吧?”
束睿還是沒答,打開門,車鑰匙放桌上,冰箱裏拿兩罐飲料出來,放她麵前桌上一瓶。
兆婧拿起就喝,姨媽痛都忘了,還笑著問他:“李暮近那混球呢?”
束睿靠在櫃前,一隻手拎著易拉罐,一邊看手機,漫不經心地說:“還有高鐵票,等下送你去車站。”
兆婧咬牙,把易拉罐捏出響動:“是你說想要這個的,我給你買到了怎麽還不高興呢?”
“我是覺得你在我身上用的時間太多了,給你找個事做。”
兆婧其實早有察覺,他跟她說他要的那種鳩州沒有時,她就隱約感覺到他隻想支開她。
畢竟有什麽鳩州這般發展的城市沒賣的?
“沒事啊……”她壓住聲音的顫抖:“我時間多得很……”
“可我沒有那麽多時間。”
兆婧攥緊了手。
束睿堅持給她訂票,還轉了錢:“顯卡錢給你了,別給男人花錢。”
兆婧抿著嘴不說話。
束睿喝完飲料,走過去,拎起她的背包:“走了。”
兆婧拉住他的手腕,仰頭看他,眼淚在眼眶打轉:“你說過,你不討厭我。”
束睿回頭看她,沒有一絲感情:“但也沒有喜歡。”
“那你喜歡誰!”兆婧要瘋了:“你喜歡過誰嗎?我們從小認識,你喜歡過誰嗎?!”
沉寂。
片刻後,束睿說:“有。”
兆婧聽到心裏轟隆一聲,但她覺得不對,束睿身邊從沒有過女孩,眼睛漸漸變成驚訝形狀:“你別告訴我是李暮近!”
束睿皺眉,“別太離譜。”
兆婧突然後悔衝動之下說出這種話,比起束睿心裏有喜歡的女孩,還不如就當他是個彎的。
她想知道是誰,但她不想問了。
等有勇氣的時候再說吧。
束睿拎著她的包,走到玻璃櫃,拿一盒榛仁巧克力放進她包裏,邊往外走邊說:“不要天天在桂姨麵前提我,你想讓我多活幾天的話。”
“哦。”
束睿口中的桂姨是兆婧的媽媽,兆婧天天說束睿,她媽媽覺得閨女是給別人養的,就天天跟束睿媽媽抱怨。束睿每天困頓,覺都不夠睡,還要接他媽的電話,聽她亂點鴛鴦譜,很煩。
上車以後,兆婧低著頭,難得安靜。
“係上安全帶。”
“哦。”答應,但是一點不動。
束睿也不說了,伸手給她係好。
兆婧是雙子座,很跳脫,車開出停車場,就被其他事奪走注意力:“那個丁珂就是丁珂嗎?”
“不知道。”
兆婧突然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丁珂不是死在阿暮手裏了嗎?現在出現一個跟丁珂一模一樣的人,第一反應難道不是有人打造了一模一樣的人出來搞事嗎?但我看你們現在重點都在猜她是不是真的丁珂這件事……”
束睿不言。
確實,目前李暮近的重點就是要弄清楚這個丁珂是不是他的丁珂。
“大費周章地搬來詹城,還重新上學,金盆洗手似的。”兆婧哼哼兩聲說:“男人永遠是擁有時候不珍惜,失去之後開始深情款款、追悔莫及。我看他就是要把這個丁珂再變成他的人,哪怕這個丁珂就是被人造出來威脅他爸的,他都不管。”
“不要亂揣測。”
“那你說他是為什麽呢?那個已經死了,這個再像也不是啊。他這麽上心就是走進別人的圈套啊,他那個猴精的腦袋這點事都想不通嗎?”
急診大廳。
丁珂無礙,但來了醫院沒有不開藥的理,所以李暮近拿著就診卡去藥房取藥了。丁珂一個人坐在等候區的連排座椅。
於泰姍姍來遲,帶著一身汗在大廳急切搜尋,終於看到丁珂身影,他箭步衝過去,蹲到她麵前,端住胳膊左右檢查,“我看見你暈了,還被一個王八犢子抱著,發生了什麽!他……他是對你……”
他還是更在乎這一點,不由自主問出口。
丁珂自然地抽回胳膊。
於泰不再碰她,粗糙憨傻的人不懂怎麽疼一個人,但他知道她不願意的事,一定尊重。
“做什麽檢查了嗎?在等結果?從哪兒去拿啊,我幫你去拿。”於泰環顧四周,問道。
話畢,李暮近取藥回來了。
李暮近自然無視於泰,像是拎起自己一件東西般,熟練地牽起丁珂的手,要領她往外走。
丁珂抽回了手,隻把藥拿過來。
李暮近也不惱,但不想放過她,又牽住,這一次牽得緊了點,丁珂甩不開,也掙不脫。
於泰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暮近操作,丁珂的抗拒讓他反應過來,頓時火冒三丈,歪歪腦袋,正正筋骨,舌頭舔舔後槽牙,說話很衝:“誰讓你帶她走了?”
李暮近聽不到。
於泰更火大了,追上去,“我跟你說話你他媽沒聽見?”
他嗓門大,大廳的人都看過來。
李暮近停住腳,鬆開丁珂的手,原地轉身,換一隻手重新牽住她,神情無波,唇角平淡,眼睛緩解地張合,聲音顯得懶散:“跟我說話?”
“廢他媽話!沒看見她不願意嗎?你他媽瞎啊!”於泰怒目圓瞪,啐一口唾沫,一抬下巴一句辱罵:“這麽多人看著,別給自個兒找不痛快,鬆開她,圓潤地滾蛋!”
李暮近舉起牽著丁珂的手,單手轉換姿勢,變更為十指交叉相扣,實際行動代替回答。
於泰急了,男人三大上頭瞬間,其中之一就是心愛之人被別人牽、抱、吻、侵占。他甚至忘了李暮近萬貫家財和通天的爹,揮去拳頭。
李暮近牽緊丁珂,毫不鬆動,抬腿一腳,動作太快,力量又足,離得最近的丁珂和於泰都聽到破空聲。
但丁珂還有時間反應,於泰並沒有機會,他一米九六的身高,比李暮近都高,卻還是被李暮近一腳逼退兩步。
於泰用力出一口氣,顯然這一腳力度不輕。他一下被激發鬥誌,掰動手指,嘎巴筋響,也不講究章法了,純打架鬥毆的架勢,撲上去就幹,“操你大爺!有錢了不起!”
李暮近一隻手牽著丁珂,等於讓他一隻手,仍然遊刃有餘,把他所有致命動作都避開了。
拚蠻力李暮近大概率不是於泰的對手,所以他動腦。
以己之短拚其所長是蠢貨行為,他生平最討厭愚蠢的人,絕對阻止自己成為愚蠢的人。
沒幾下,於泰氣喘籲籲。
旁邊出現勸架的,於泰好勝心上來什麽也不顧,甚至推得一個大哥往後趔趄兩步,他也來不及道歉,拎著一位大爺放置在座椅旁的拐杖,照李暮近腦袋砸去。
李暮近早在他踅摸那副拐杖時就預判了他的下一步動作,在他抄起拐杖砸過來時,已經先發製人地拎起旁邊消防栓下的滅火器,掄起半周照他太陽穴梆一聲。
於泰眼一黑,被打翻在連排座椅,血流下來,瞬間染紅他半張臉。
丁珂沒想到能這麽離譜,咬了李暮近手背,逼他鬆了手,跑到於泰跟前查看他的情況,一邊拿紙擦血一邊求助群眾,把於泰扶到不遠處的外傷緊急處理區域。
即使等候區沒有病人,保衛部門也是敏銳的,這邊一鬧起來,圍觀群眾一多起來,製服大隊就出現了。但還是太晚了,打架這種事,很少能通過攔就攔住的。
李暮近看著丁珂在於泰旁邊照顧,跑前跑後,跟在他麵前脆弱得一碰就碎判若兩人,忽而麵色沉鬱,怒氣在眼裏一點點蓄積。
為什麽女人總是對弱者格外在意?
像個廢物一樣血流不止地趴在地上嚎叫,反而能得到她的關心,這是什麽道理呢?
怒火燒起來了,他邁開長腿,看上去卻沉著鎮定地走過去,還是一句話都沒有,牽住丁珂的手卻比前邊幾次都不容拒絕。
丁珂自然不走,“鬆手,保衛部門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了!”
傷勢不輕的於泰也有氣無力地說:“把你的狗爪子放開……除非你把我弄死……否則你別想帶她走……”
李暮近視線始終在丁珂身上,她越是表現得恨他,他越不放過她,往前兩步,走到她麵前,在她耳邊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那個二級燒傷的弟弟在詹城第一外科醫院第幾病房?”
丁珂僵住。
於泰雙眼朦朧,感覺到不妙,用力叫丁珂:“珂珂……”
“哦,燒傷修複重建二病區……”
他沒說完,丁珂已經決定跟他走,扭頭對於泰說:“我跟苗苗說了,她會跟你同學聯係。謝謝。早日康複。”
她麻木地說完,任李暮近重新牽起她的手,離開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