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年前,李暮近性侵並虐殺同校女生,因‘證據不足’‘精神分裂’兩個重要原因逃脫法律製裁。就在昨晚,記者看到本該在接受治療的李暮近出入酒吧街,左右手各摟一名女子,前後還有朋友簇擁。

李暮近,男,十八歲,祖父是原省級人民檢察院政治部主任,父親是公安廳廳長,母親是空政歌舞團副團長、國家一級演員,姑母是全國百強企業創始人……”

清晨,鳩山煙嵐彌漫,半山腰的別墅萬籟無聲,以至於電視台女主播的聲音洪亮有穿透力,吵醒了**的女人。

她**下床,三步一晃地走進浴室。

鳩山山頂有一座寺廟,晨鍾暮鼓,清越悠長,有間隔、節奏的撞擊聲像是石子扔進深潭,餘音是**漾開的波瀾。

女人洗完澡,從房間各處把衣服找齊、穿好,拿了桌上一塊糖,一邊放進嘴裏,一邊把桌上散放的錢往包裏斂,最後瞥了一眼**還在熟睡的李暮近。

日光造訪他半幅身子,老天的偏心忽而一覽無餘。

絕頂俊俏,可惜了,長在混蛋身上。

女人冷笑,不再多留。剛到門口,門被人從外踹開,一股強風吹起她的頭發。

闖進門的中年男子一個箭步衝到床前,一把薅住李暮近的頭發,把他人拽起,抬手就是響亮的一巴掌。

女人嚇得驚呼,捂住嘴,往後退,轉身要跑,後進門的中年女子迅速拽住她,扯給門口兩個保鏢,低聲說:“看好。”

床前一頓拳打腳踢,伴有辱罵,“混賬東西!老子要你有什麽用!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就說光他媽給你擦屁股我費多少事!誰他媽讓你出去了?還去泡吧!勾肩搭背!”

男子用手打不過癮,隨手抄起吉他,照著李暮近腦袋重擊,鮮血滴落被麵,觸目驚心。

“還他媽讓人看見了!上輩子我是宰了你全家啊,讓你這輩子投生我兒子,討我的債!”男子染紅的眼、爆紫的筋都好像在幫他撇清他們的父子關係,“文殊都壓不住你!你不是個孽種又是什麽東西!”

女子在一旁冷漠地看著,除了淌血那刻稍有動容,別的時候也像是在撇清跟李暮近的母子關係。

李暮近麻木地接受這一切,神情表現仿佛活死人。

施暴持續了半小時,男子接到電話,要先走一步,臨行甩下一句:“老實待著!再上新聞,老子就他媽掐死你!”

女子在男子走後才敢叫醫生,清理他臉上血汙,擦著擦著掉下眼淚:“非逼死你媽才甘心嗎?之前的噩夢我不想再經曆了,想要女人就跟媽說,不要自己出去找,再弄死一個你爸血壓要飆過頭頂了。”

李暮近無差別地無動於衷。

“你爸今年提副部,多少人盯著,要是因為你這事黃了,咱娘兒倆都別活了。好兒子,媽給你一張沒限額的卡,咱忍這一時……”

女子的話被一通電話打斷,她看了一眼來電,神色有異,擦擦眼淚到一旁去接,可惜山裏邊鴉默雀靜,聲音如此清晰——

“就急死你了是嗎?現在都等不到晚上了。”

“你是想我啊,還是又沒錢花了啊?”

“別說了,你先帶你幾個兄弟到遊艇上去,我下午過去。”

電話掛斷,女子回到床前,柔聲細語:“兒子,媽新給你買了一艘遊艇,過兩天交接,你可以帶朋友去玩。”

她甚至等不到李暮近回應,話音一落,匆匆離去。

晨鍾消失的那一刻,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李暮近下了床,走向浴室,褲子鬆鬆垮垮,遮不住筆直又長的腿,**的上身肌肉玉雪猶如女人,卻能感受到噴薄的力量。

他站在鏡子前,麵無表情地擦掉血,毛巾往洗手台一扔。

其實他睡眠輕,早間新聞聽到了,浴室水聲聽到了,善引寺的鍾聲也一聲沒落,甚至知道撞鍾和尚今天偷懶了。

他一點不在意父母上門這一通發癲,反而比較疑惑為什麽少了一聲。

鳩州地處華北平原優勢區位,是北方重要港口城市。貿易和製造業發達又有軟實力,本來就惹眼,自然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大張旗鼓。

早間新聞還沒播完,各大學校就傳開了,李暮近又享受了一次網暴。

八點半的統一建模語言課,束睿趴桌睡覺,兆婧坐在他旁邊聊微信,聊到激動還跟旁邊女生一起討論。束睿睡得不好,戴上帽子起身跟老師請假上廁所,提前下課了。

兆婧本來也是陪他上早八的,他一走,就也不待了,也說要上廁所。

老師嘖嘴,“你倆共用一個**?”

一陣哄笑。

“老師我真憋不住了!”兆婧一邊說一邊拿包捂著肚子,跑出教室。

束睿還沒走遠,兆婧追上他,搡他胳膊一下:“幹嗎!”

束睿腳步不停,一手抄褲兜,一手看手機,頭也不抬,“你管住嘴。”

兆婧懂了,是嫌她說李暮近了,“新聞都出來了,我裝沒看見,明顯就是知道實情啊,所以我是在用融入集體的方式保守秘密。”

束睿懶得搭理,上車鎖車門,沒帶上她,先一步離開。

兆婧站在路邊罵大街:“束睿你懂不懂我的心!從初中到大學,你還要讓我等多久啊!”最後一句變小聲:“那個顯卡,你到底還要不要……”

她氣得踢石子。

也隻能踢石子。

她跟束睿、李暮近從初中起就在一個學校,李暮近不幹人事,經常被退學,開始他家還動用關係施壓學校,後來次數多了,學校不煩,他爹也煩了,把他扔國外了。他也很爭氣,跟當地黑手組織遊街搶劫、持槍傷人。

再有能耐的爹給李暮近這種壞種擦屁股也擦不過來,就又弄回了國,圈進了國際學校。

束睿跟李暮近關係好,陪他去了,那場意外就是在那段時間發生的。

她隻知道,死在李暮近手裏的女孩過分美麗,而且名字好聽,丁珂。

所以她能泄露什麽呢?

她隻是想用各種動靜引起束睿的注意罷了。

南區高爾夫球場今天不營業,私人球會上下五層音樂動感,十多個穿著清涼的年輕人扭著腰肢其樂融融。二樓無邊泳池一男一女在**,旁邊休閑區男女各自聊天、喝酒,司空見慣。

束睿在三樓沙發補覺,付知之坐到他對麵,擋了光,他睜開眼,不耐煩地說:“走開。”

“也就你,換暮哥永遠沒這麽溫和的詞,最客氣也是滾蛋。”

束睿沒理,又閉上眼。

突然傳來錄音——

大聲嗬斥,“我問你記不記得她!”

一陣溫青病態的笑聲,“記得,她很動聽。”

語氣凶惡,“什麽很動聽!”

聲音、語調時輕時重,近乎變態,“叫得,很動聽。”

拍桌,罵到嗓子破音,“李暮近我警告你!你涉嫌強奸和故意傷害他人兩條死罪!別給我耍花樣!”

束睿聽到一半就已經眉頭緊皺,睜眼看到付知之在播放視頻,是之前遭到泄露的監審視頻。

當時視頻流出,李暮近被全國喊打喊殺,但也因為這段視頻,讓他從既定的殺人犯變成了屈打成招的受害者——

視頻後半段刑警沒控製住情緒對他進行了暴力審訊。

束睿一把奪過手機,刪除,罵道:“不想活了就找地方把自己埋了,在他的地盤放這東西,嫌命長嗎?”

付知之一喝多就無所畏懼:“暮哥來不來還兩說呢。”

話音剛落,巨大聲浪從天而降,所有人來到室外,站在玻璃圍欄前,眼見超跑橫穿半個球場,將昂貴草皮碾出四道深長皺褶。

是李暮近。

“真帥啊,還得是自家球場,不然就這麽造,得賠多少錢。”有人舉杯打趣道。

穿著三點式的女孩互相說起小話,臉上紅暈如楓。

都知道李暮近無惡不作,但如果能是他的例外,又都不拒絕。

李暮近沒把車開到俱樂部,半路下車,步行到門前,到車庫旁的工具室拎起一把獵槍,回身,子彈上膛,瞄準那輛超跑的油箱,沒有絲毫猶豫,砰一聲——

爆炸!

剛還沉浸在糜爛環境的人們笑容頓失,呆望著熊熊火焰,甚至不敢再看一眼打造此景觀的李暮近。

他們都看到了新聞,後續報道說李暮近他爹表示不知情,並且保證對兒子嚴加管教,絕不再出現在公眾視野給人添堵。

“要安慰一下嗎?暮哥看起來氣瘋了。”有人開口。

沒人回應。

片刻,有人搭話:“跟他老子賭氣,我們哪有能耐安慰到點上。”

“沒看那臉上都掛彩了嘛,上午指定是一場惡鬥,想都不用想。”

有女孩說:“男人啊,還得說挨了打。傷得越重越可憐越好看。”

“你真變態。”

……

束睿懶懶打個哈欠,返回室內補覺。

剛要睡著,李暮近上樓了。

他索性不睡了,坐起來,“事情要一直發酵下去,今年上學估計又沒戲了。”

“上什麽?”李暮近很像在反問束睿為什麽問出蠢問題。

束睿想起李暮近不愛上學,看著他一臉淤青,切入重點, “老李說什麽了?又要禁足?”

“忘了。”

這是實話。

束睿一點也不懷疑。

他們都猜測李暮近是因為新聞上火,因為他爸難過。事實上,他想發火無需理由,也沒有難過這種情緒。

但他確實煩,因為找不到生存意義,不知道每天睜眼的動力是什麽。

好像什麽都有了,其實什麽都沒有。

他急需一個新樂子。

話間走來一個女孩,隻能看到李暮近,眼裏的愛慕一覽無餘:“謝謝你的邀請。不管外邊怎麽評價,既然法律認定你沒罪,那就不用擔心害怕。”

李暮近頭也不抬,“誰叫你上來的?”

女孩一愣,突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束睿怕李暮近犯病,當即起身把她往外轟:“沒告訴你三樓別隨便上來嗎?”

還沒走到樓梯口,兆婧火急火燎衝上來。

女孩看看兆婧,再看看束睿,像是在問,為什麽這個女的可以。

束睿解釋不了,叫付知之帶她下樓。再回到沙發區,兆婧已經幹了他的酒,他還沒來得及嗬斥,她先開口:“詹城師範大學政法學院!有個女的!跟丁珂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也叫丁珂!”

“你胡說什麽?”束睿急道,不敢看李暮近此刻表情。

“真的!我不是要買顯卡嗎?我去詹城見賣家,我親眼看見、聽見的!”

束睿咬定不可能,兩人爭執起來。

咚——

他們後麵的話變得模糊,李暮近隻聽到清越悠長的鍾聲,像石子擲入他心底深潭,不停往四周**漾去。

原來和尚少撞的那一下晨鍾,是撞在他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