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降水概率百分百【完】
倫敦,深秋。
周一永遠是實驗室裏最忙碌也是最充滿驚喜的那一天:忙著檢查細胞狀態,忙著發現培養基裏生出的新菌,忙著應對各種突發的狀況。
已經臨近下班時間,秦燦剛從喬納森的辦公室裏出來,就看到郝七月拉著賀嘉澤氣喘籲籲地朝他跑了過來。
郝七月鬼哭狼嚎:“秦哥救命哇,我們和小賀上周五新養的那盤缺陷型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全員鐵公雞,死活生不出來一個蛋了!”
賀嘉澤輕咳一聲:“……準確來說是有但不多,我數了一下,一共隻有四顆卵。”
“你們倆總能給我創造各種生物學上的驚喜。”
秦燦歎了口氣:“轉移的時候鉑金絲有沒有過燙?確定培養基裏沒加別的藥吧?溫度是二十五度沒錯吧?”
郝七月閃爍其詞:“應該……應該沒有吧。”
賀嘉澤也目光遊移,明顯是一副記不太清的樣子了。
“你倆……屬實是臥龍鳳雛齊聚一堂了。”
秦燦歎息道:“這樣吧,這組別扔,留著做個對照,在下班前趕緊再開一組,養到周四看看是不是還是一個樣子。”
郝七月應了一聲。
“小賀!你來準備培養基!”
郝七月昂首挺胸地指揮道,“我去凍櫃裏取蟲,然後順便把我哥搖過來幫咱們,馬上就回來!”
賀嘉澤“嗯”了一聲:“好的七月姐。”
“……七月姐?”秦燦露出一副見鬼的神情,“叫得這麽親熱?”
賀嘉澤麵紅耳赤地嚷嚷道:“我樂意!七月姐對我可好了,教我東西都可認真了,不像你和我哥……”
“哦對了。”他的神色變得遲疑起來,“你給我的那個健身指南,健身房內的無氧和食譜部分我能看得懂,但是‘在家裏適當有氧’的那一條……我公寓沒有跑步機,你平時家裏的有氧都做的什麽啊?能不能稍微給點細節啊?”
秦燦沉吟半晌:“你確定你想聽?”
賀嘉澤茫然:“我為什麽會不想聽?”
秦燦沒說話,五秒鍾後,賀嘉澤反應過來了什麽,臉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紅了。
他用雙手捂住耳朵,大聲地“啊!”了一聲,近乎顫抖著說:“你別說了!我知道了!你們……你們兩個真的是!”
“我回來啦!我哥一會兒就過來。”
一分鍾後,郝七月抱著樣品蹦蹦噠噠地走了回來,神色有些古怪,“對了秦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剛才我經過茶水間的時候,看到了馬上要下班的謝哥正在冰箱裏取他的飯盒。”
“謝哥他不是一直喜歡一個人吃嗎,所以我一直到今天才發現,他的飯盒竟然和秦哥你的飯盒一模一樣欸!”
郝七月驚喜地感慨道:“大小一樣,顏色一樣,就連外麵的袋子也一樣呢!”
秦燦:“……”
賀嘉澤:“……?”
你說郝七月這丫頭遲鈍吧,她能連飯盒款式這種細節都注意到。
但你說她敏銳吧,證據都已經快要貼到她的臉上了,她愣是連正確答案的邊兒都沒沾上哪怕一點。
秦燦臉不紅心不跳:“啊,這樣嗎?應該是剛好撞了款式吧。”
郝七月撓了撓頭:“是嗎?可是咱這邊帶飯來實驗室吃的本來就少,老外好多也不喜歡用保溫飯盒,我感覺很少見到這樣的款式啊……等等秦哥,你現在吃的還是你之前朋友開的那家私廚嗎?”
旁邊的賀嘉澤吐出一口氣:“七月姐,你過來一下,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說。”
郝七月:“嗯嗯嗯?”
賀嘉澤拽著郝七月到了實驗室後方的角落。
秦燦平靜地清理著實驗台。不一會兒,他聽到後方傳來了郝七月近乎穿破房頂的尖叫聲。
秦燦神色如常,他沒有回頭,隻是脫了實驗服,回到辦公室,拿起自己的大衣和包,坐電梯下了樓。
是的,現在的秦燦也養成了準時下班的習慣,隻不過還是很難做到像謝以津這種精確到分秒的程度。
一出實驗樓的後門,秦燦就看到謝以津正安靜地蹲在灌木叢前,和一隻流浪貓大眼對小眼。
謝以津並沒有在逗貓,而是在沉靜地和貓對視。一時間,秦燦感覺他的姿態比那隻他對麵的玳瑁貓還要優雅冷靜幾分。
秦燦覺得這一幕看起來很好玩,於是並沒有驚動謝以津。
片刻後,玳瑁貓的尾巴晃了一下,謝以津同時也抬起了眸,發現了站在身旁的秦燦,一怔:“來了為什麽不叫我?”
“喜歡貓嗎?”秦燦問,“喜歡的話,咱們可以一起養一隻。”
謝以津搖頭。
“我曾經也有考慮過養一隻寵物在雨天摸。”他說,“但後來發現,我更需要考慮的是自己一個人有沒有能力在雨天照顧好它。”
“不過貓身上的基因學倒是非常的典型。”
謝以津看向眼前的貓:“比如玳瑁這種表型就比較特殊,因為Y染色體並不攜帶毛發信息,所以大部分玳瑁貓都會是母貓。”
秦燦:“……”
非常具有謝以津個人特色的回答。
秦燦笑盈盈地道:“不過現在,你並不是一個人了啊。”
謝以津盯著秦燦的臉看了一會兒,半晌後說:“那我想要養一隻胖一點的貓,摸起來會很舒服。”
別人養貓都是看臉看品種,隻有謝以津一如既往地專情於手感這一點。
“好。”秦燦歎息道,“咱們回去多做點功課。”
話音剛落,麵前的玳瑁貓注意到了秦燦的靠近,警覺地抖了一下尾巴,跳進草叢之中不見了蹤影。
“先回家吧。”秦燦說,“畢竟一會兒會有中雨,對吧?”
謝以津一怔,半晌後說“好”。
秦燦遲疑道:“你不會——”
“嗯。”謝以津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大衣的衣擺,坦然道,“今天忘記看天氣預報了。”
秦燦:“……”
如果是在幾個月前兩個人剛剛相識的時候,從謝以津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秦燦隻會感到不可思議。
現在的謝以津似乎已經並不在乎天氣的變化,甚至有的時候會出現像此刻的情況,需要秦燦反過來提醒他雨的到來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秦燦的錯覺,雖然並不是特別的明顯,但是謝以津最近幾次在雨天出現的發熱症狀……似乎比以前輕了不少。
從初春到深秋,雨對於他們的意義也一直在變化。
從一開始緊繃羞恥的嚴陣以待,再到後來隱隱難言的期盼,再到現在近乎是完全從容的應對。
此刻的他們,隻需要準備享受這場即將到臨的雨就好。
按理來說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打車回家等雨到會比較保險。
但今天謝以津的心情似乎格外不錯。他想從路上的一家超市裏買一點肋排和蘑菇,晚上烤著吃,便提出了兩人一起步行回家。
秦燦拗不過他,也確實是比較饞謝以津的手藝,好在包裏帶了傘,便答應了下來。
路上他們剛好經過泰晤士河邊,臨近傍晚,橋上的車流量並不小。河麵波光粼粼,夕陽漂亮柔和。
他們並肩漫步在橋上,安靜地聆聽著風聲。
謝以津說:“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來自E大的郵件。”
秦燦一愣,緊接著意識到了什麽:“是她?”
“嗯。”謝以津說,“她說她們那邊有一個還在籌劃初期的項目,資金很足,可以等到我博後的合同結束後加入再開。”
“那很好啊。”
秦燦替他高興,甚至比謝以津本人看起來還要興奮。他和謝以津合作的這段時間,很清楚謝以津對免疫領域的熱情,也很清楚甄影主動提出合作意味著什麽:“E大的資源也幾乎是全歐洲頂尖的,你回複了她嗎?”
謝以津:“還沒有。”
秦燦:“為什麽?”
謝以津靜默半晌:“兩年後……還是太遠了。”
秦燦盯著謝以津的臉看了一會兒,猛地意識到了什麽。
“沒關係啊。”秦燦說,“倫敦到瑞士的飛機快得不行,總共不到兩個小時,那天我去找你的時候,真的是眼睛一閉一睜就到了。”
謝以津沒有說話。
“啊……”秦燦拉長了聲音,笑著問,“這麽看來,是連兩個小時飛機都嫌長了?”
謝以津還是不出聲。
這麽微酸別扭的謝以津倒是很少見,但秦燦知道,畢竟這是人生中重要的決定,謝以津肯定是無法直接對他說出“想要你陪我一起”這樣的話的。
“不過仔細一想,等你博後合同結束的時候,我差不多也博士畢業了。”
秦燦若有所思道:“雖然聽說E大那邊博後崗位的競爭向來比較激烈,但我到時候試一試,應該也不是沒有可能吧。”
謝以津的身子無聲一顫。
“你現在的產出已經很足了。”他看起來很鎮定地對秦燦說,“加上未來的兩年,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這樣嗎?”
秦燦想了想,突然來了一個轉折:“不過萬一我畢業之後,喬納森給我開出爆炸好的條件和工資,求著我繼續給他做博後可怎麽辦呢?這麽看來,我還得好好思考一下呢——”
秦燦的話音未落,謝以津就突然停下腳步,在他的臉頰上很輕地“啵”了一下。
他隨即定定地盯著秦燦的雙眼,沒有說話。
“哎呀。”秦燦摸了摸臉上的濕潤,驚奇道,“前輩你這什麽意思呀?試圖用美色影響我的判斷,留住我嗎?”
謝以津:“……”
盯著青年棕眸深處的燦爛笑意,謝以津這才意識到,秦燦方才一直在逗自己。
這讓謝以津的耳根難得變得有些燒灼。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片刻後轉過身,開始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秦燦:……玩過火了。
“跑這麽快……”秦燦趕緊幾步走上前,從後麵把人抱住,歎息道,“你應該知道,我的腦海裏從來就沒出現過第二個可能的選項吧?”
謝以津停下腳步,片刻後轉過了身:“但如果到時候你真的有了更好的選擇,我希望你可以先考慮自己,而不是我。”
秦燦歎息了一聲。
“且不談E大本身是歐洲多麽頂尖的院校,我這兩年要多麽努力才能追上你的腳步。”
秦燦注視著謝以津的雙眼,一字一字清晰地開口道:“更重要的是,你要知道所謂好與不好的標準,在我這裏,從來都隻取決於一個人。”
車輛熙熙攘攘,河邊的風溫柔撫摸著他們的臉龐,謝以津安靜地望著秦燦的臉。
他突然問秦燦:“你現在是不是在和我說情話?”
“…… ”溫馨到極點的氣氛在一瞬間**然無存,秦燦一時間感到好氣又好笑,“謝以津,你是對浪漫過敏嗎——”
謝以津沒有說話,隻是片刻後伸出手圈住秦燦的腰,將臉埋在了青年的胸口。
秦燦一怔,隨即嘴角微揚,將手落在了謝以津的後背,也回抱住了他。
他們站在河邊擁抱,發絲和衣擺被風吹起,秦燦感受到謝以津的臉在自己的胸口上蹭了又蹭。
“……我不喜歡秋天和冬天。”他聽到謝以津說。
“為什麽?”
“因為你穿的衣服越來越厚了。”
“…… ”
“反正到家後也遲早被你脫得一件不剩。”秦燦歎息著,解開大衣的扣子,“現在先將就一下吧,來吧。”
謝以津將臉重新貼在秦燦的胸膛上,隔著薄衫,他聽到了青年有力而清晰的心跳聲。
“在大街上就開始耍流氓是吧 ?”
秦燦忍住笑意,在謝以津的耳邊說:“如果沒記錯的,今天的降水概率還挺高的呢,一會兒雨真下起來,咱倆都淋濕了怎麽辦?而且現在大馬路上,你是想讓我直接抱你回去嗎?”
他聽到懷裏的人輕聲地說:“無所謂。”
秦燦失笑。
須臾後謝以津仰起了臉,他抬起手拽住秦燦的衣領,沒有說話。
秦燦知道他要幹什麽,配合著將臉低下來了一些。
謝以津垂下眼睫,唇瓣覆上秦燦的嘴,落下了一個輕而繾綣的吻。
他們微熱的呼吸在風中變得急促。
他們自然不可能就這樣淺嚐輒止——秦燦捧著謝以津的臉,重新將頭低下,鼻尖相抵,將這個吻在風中加深。
他們的輪廓被夕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氣息交融,愛意纏綿。
片刻後,秦燦笑著問 :“哪怕降水概率是百分之百,也無所謂嗎?”
謝以津搖了搖頭。
河麵波光粼粼,夕陽寧靜而溫柔,風聲夾雜著兩人的呼吸聲,他在秦燦的耳邊輕聲說:“隻要你在,就是晴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