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耐受閾值

對郝七月而言,今天可以說是非常一波三折的一天。

她原本正哼著歌高高興興地在茶水間熱飯,一轉過身,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劉勃,心跳驟然停了一拍。

對她這樣社會閱曆不多的年輕小姑娘而言,和劉勃這種人雖隻相處了短短的兩個月,卻足以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劉勃皮笑肉不笑:“小月啊。”

郝七月咧嘴,僵硬地笑了笑:“劉師兄。”

“準備吃飯呢?”

“……是啊。”

郝七月端著熱好的飯一落座,就立刻低頭開始在群聊裏瘋狂求助。

然而此刻的秦燦在倉庫取藥劑,郝五周在開會,洛嘉嘉在美國,她可以說是徹底的孤立無援。

茶水間一側是個休息區,有一張巨大的圓桌,平時用來給人吃飯的。

劉勃接了水,卻沒有往回走,而是慢悠悠地腳步一拐,在郝七月斜對麵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好久不見,課題做得怎麽樣了啊?現在的進度自己還滿意嗎?”

這話裏的深意簡直讓郝七月頭皮發麻,她在心裏大喊救命。

但劉勃畢竟是前輩,她又不能真的裝聽不見把他晾在一邊,隻能硬著頭皮回答道:“挺好的,秦哥這一陣子教了我很多。”

“啊,秦燦啊。”

劉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的精力是真旺盛啊,而且心腸也是夠好的,願意帶兩個小孩兒一起做課題,也不怕耽誤了自己的文章進度。”

郝七月沒忍住頂了回去:“其實秦哥現在的課題進展還挺不錯的,我們幫了他很多,秦哥教我們也教得特別有耐心,我們現在一起在——”

劉勃狀似無意地打斷了郝七月:“秦燦這人吧,雖然精力耐心一直不錯,但對自己確實是有點太不上心了。”

“我和新組的同事前一陣子剛把一篇文章投了出去,磨了好久之後才被接收,他也得給自己上上弦啊,發文章這種事要是拖太久了,耽誤畢業也不是件好事。”

和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人聊天簡直是災難,郝七月勉強笑了笑,心裏狂翻白眼,但一時間確實不知道該怎麽懟回去。

秦燦無疑比劉勃要優秀太多,但他在科研上有些完美主義。這導致雖然他們手頭的數據和結果其實早就夠發一篇不錯的文章,但秦燦總覺得離“最好”還差了一段距離,想要做得再多再大一點。

郝七月和郝五周覺得這種想法沒什麽問題,科研這東西本來看的就是質量而不是數量,所以他們也一直踏踏實實地在幫著秦燦。

但此刻和劉勃再多說一句話對郝七月而言都是折磨。她正準備低頭在群聊裏繼續瘋狂打字求助,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她喜出望外,以為洛嘉嘉剛才在群裏說的救兵來了,然而看清來人的臉,卻直接愣在了原地。

是謝以津。

郝七月其實很少近距離接觸過謝以津。

在她眼中,雖然謝以津和秦燦一樣都是前輩大佬,但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秦燦是溫暖灼熱的太陽,而謝以津則像是清冷遙遠的月亮。

謝以津和所有人都保持著非常遙遠的距離,身上自帶一種神秘感。他不屬於實驗室中任何一個小圈子,更不可能是洛嘉嘉找來的救兵,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應該隻是來茶水間倒杯水喝的。

果然,謝以津從桌子旁邊經過,不一會兒便聽到茶水間裏麵的咖啡機開始轟隆作響。

郝七月有些失望,意識到終究隻能靠自己一個人來麵對。

她隻能昧著自己的良心奉承起來,幹笑道:“哈哈,恭喜啊,所以師兄你文章投到了哪裏呀?”

劉勃早就等著她這句話了。

“我這篇發的JCHH他們家,我自己還算比較滿意了。”劉勃擺出一副說教的態度,說,“你也該催催你秦哥了,小姑娘該對自己的未來有些打算,跟了他這麽久還見不到成果,以後可怎麽辦啊?”

郝七月僵硬地笑,心裏暗罵,尋思你當時叫我洗燒杯的時候也沒幫我的未來做打算啊。

與此同時,咖啡機工作的聲音停止,謝以津端著杯子從茶水間裏麵走了過來。

郝七月以為他會直接離開茶水間,卻沒想到下一秒謝以津直接捧著自己的杯子,坐在了郝七月旁邊的空位上。

他的動作非常隨意,但是這麽一坐,就好巧不巧地將劉勃和郝七月隔開,狀似無意地擋在兩人中間。

郝七月一愣,雖然知道謝以津應該是無心之舉剛好坐在了這裏,但還是在心底無聲地鬆了一口氣。

下一秒,她聽到身旁的謝以津開口道:“在聊JCHH?”

郝七月微微睜大眼睛,第一次聽到謝以津主動向她提問,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她第一次聽到謝以津主動加入某一段對話。

郝七月看向謝以津的眼睛,呆呆答道:“對。”

“你有文章打算投他們家?”謝以津問,“你沒有和喬納森聊聊嗎?”

郝七月這才反應過來謝以津誤以為是自己要發文章,解釋道:“沒有沒有,不是我,其實是——”

謝以津聽到“不是我”幾個字後就點了點頭,將視線重新放在了手中的咖啡上:“沒投他們家就好。”

他這話一出,空氣頓時詭異地安靜了一瞬間。

劉勃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勉強笑著問:“怎麽了,發他們家有什麽問題嗎?”

謝以津掀起眼皮,像是剛注意到原來對麵還坐了這麽一個人。

他說:“沒什麽大問題。”

劉勃還沒來得及說話,謝以津便平靜開口道:“就是他們家的期刊這兩年水分較大,未來會有學術隱患罷了。”

郝七月:“……噗。”

郝七月對天發誓自己絕對不是故意笑出聲的,是真沒忍住。

因為她跟劉勃相處過兩三個月,太清楚這人有多在意別人的眼光,尤其是在學術方麵,聽到“水分”這兩個字,絕對是對他自尊心的一記暴擊。

果然,劉勃的臉一陣青一陣紅,他看向郝七月:“這位是……”

“是謝以津謝前輩,前一陣子剛來我們組的。”

聽到謝以津名字的一瞬間,劉勃神情微微一變,顯然是最近沒少聽身邊人提起這三個字。

但劉勃完全沒想到竟然會是眼前這個容貌清俊的男子,最重要的是,謝以津看起來實在是太年輕了。

劉勃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倒也不必張口閉口就是水刊吧,你是投過他們家嗎?”

“那倒沒有,了解不多。”

“那你憑什麽——”

“不過我之前受邀當過幾次他們的審稿人。”謝以津說。

郝七月:“……?!”

劉勃:“……”

“雖然名聲確實還算不錯,但這兩年整體質量愈發參差不齊,審核時間也變得越來越短,發文量呈指數增長,版麵費也在漲,我個人認為正在向水刊的各項指標靠近。”

謝以津看向郝七月,建議道:“未來有繼續在學術圈深造的想法的話,我建議你和喬納森商量之後換一家刊投,又或者再多沉澱沉澱,留給質量更好的期刊,沒必要為自己留下潛在的學術汙點。”

邏輯清晰,神色沉靜,他看起來像是一位衷心給後輩建議的前輩。

郝七月已經快要憋不住了,良久後看了對麵的劉勃一眼,微昂起頭,終於鼓起勇氣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我知道了,謝謝前輩指導。”

謝以津頷首,端著咖啡杯站起身,向茶水間外走去。

與此同時茶水間的門被人推開,是秦燦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他們在門口麵對麵地相遇。在看到秦燦進來的瞬間,謝以津的身子像是僵硬了一下。

秦燦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就看到謝以津的視線飛快地移開,端著咖啡杯和他擦肩而過,徑直向茶水間外走去。

郝七月喜出望外:“秦哥!”

劉勃本來麵子上就掛不住,此刻看到秦燦進來,更是一秒都不想多待:“我還有實驗要做,先走了。”

秦燦進門還沒有兩秒,就有兩個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屋子,他感到莫名其妙。

但他還是先問了郝七月的情況:“你怎麽樣?劉勃沒怎麽為難你吧?”

郝七月盯著秦燦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撲哧”一聲,再也憋不住地放肆大笑出聲。

她一邊狂樂一邊擺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秦哥!你都不知道你剛才錯過了什麽!”

郝七月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和秦燦複述了一遍。

“……妙就妙在,謝前輩每句話都像是在給我指導,自始至終沒有一個字對著劉勃說,但偏偏每一個字都在往劉勃心窩子上戳。”

郝七月臉都快要樂僵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故意在陰陽怪氣,還是真的毫不知情,我隻知道我自己快爽死了,你沒看到劉勃那個臉色啊!”

“不過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他為什麽要幫我呢?我們都不認識的啊。”郝七月茫然,“咦?等等,他難道就是嘉嘉姐在群裏說的那個‘救兵’?他和嘉嘉姐認識嗎?”

秦燦沉默片刻道:“我馬上回來。”

等電梯的時候,謝以津看了一眼天氣預報。

天氣預報四到六點會有一場小雨,他原本計劃在三點半前就回家,但就在他準備離開實驗室時,卻收到了洛嘉嘉的消息。

解決這個小插曲用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從茶水間出來時,天色已經開始變得陰沉,謝以津已經感到有些困倦,隻想快點離開。

實驗室在三樓,電梯此刻在七樓,正緩慢下行中。

謝以津正在思考自己究竟是繼續等下去,還是選擇去走樓梯的時候,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有人跑進了電梯間。

是秦燦。

謝以津眨了一下眼,在對上秦燦雙眸的瞬間重新轉過了頭,目光繼續平視前方。

沒有人主動開口,電梯總算到了,謝以津走進去,身後的秦燦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

電梯裏非常狹窄,空氣像是凝固在這小小的一方空間裏。

幾秒後,秦燦終於沒忍住開口道:“郝七月剛剛都和我說了,謝謝前輩你……剛才幫她解圍。”

“不需要和我道謝。”半晌後,謝以津開了口,“是洛嘉嘉找到的我,我隻是還之前欠她的一個人情罷了。”

氣氛似乎變得更加尷尬了。畢竟兩人那天在謝以津家裏分別時,最後的對話實在算不上愉快。

秦燦猶豫著問道:“你欠洛嘉嘉人情?你——”

然而他的話並沒有說完,謝以津直接打斷了他:“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們日後可以盡量減少見麵和對話的次數。”

秦燦沒反應過來:“什麽?”

謝以津依舊沒有看向秦燦的臉,目光筆直地落在電梯正中央的門縫隙上,很久都沒有說話。

隨著電梯下降到了一層,秦燦聽到謝以津像是極輕地歎了一口氣。他終於轉過頭,對上了秦燦的視線。

“因為你在那晚帶來的手感始終令我難以忘懷,我擔心我的耐受閾值會因此變高,以後毛絨玩偶帶來的效果就沒有之前那樣好了。”

謝以津說:“所以看不見你的話,我至少會好受一些。”

看著秦燦驟然空白的表情,謝以津像是想起來了什麽,點了點頭:“哦,抱歉,我忘了你當時好像並不相信我說的話。”

作者有話說:

別人眼裏的小謝:清冷高傲,輕描淡寫就對裝逼男造成萬點暴擊。

真實的小謝:隻是在單純地實話實說,且內心渴望立刻下班回家抱兔兔玩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