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保護措施
生日當天,秦燦並沒有給自己安排太多的濕實驗。
他在辦公室裏處理了小半天的數據,站起身,準備去冷庫裏取一些新實驗需要使用到的藥劑。
打開手機準備找出清單看一眼的時候,謝以津彈過來了一條消息。
【前輩】:“你爸媽是今晚六點到對嗎?”
秦燦指尖一頓,點開了對話框。
【can】:“對,晚上六點二十的車到倫敦,我一會兒下班後先去車站接他們,然後直接去你家。“
【can】:“不要做太多的菜!”
【can】:“也不用緊張~”
過了很久,謝以津才回複了四個字過來。
【前輩】:“沒有緊張。”
秦燦的嘴角微微揚起。
【can】:“好喔^_^。”
漫不經心地抬眼時,秦燦在走廊裏看到了一個陌生臉孔的黃發男生。
走廊的空間十分狹窄,兩人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秦燦忍不住轉過頭,對著這個男生多看了一眼。
——因為秦燦很少遇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
秦燦的體型和身高在歐美人中都算是極其突出的,眼前的黃發男生麵容雖然是個亞洲麵孔,但身高和體格卻並不輸秦燦多少。
這讓秦燦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而黃發男生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也朝著秦燦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交。
這是一個挺年輕俊逸的男生,就是打扮有點…… 痞裏痞氣的。
頭發漂得毛毛燥燥的,鉚釘皮衣破洞褲,耳釘項鏈戒指一個不差。這樣的穿著出現在基因研究所這樣的地方,乍一看有點不太著調。
但他的身材……確實算得上是頂頂好的。
是的,是那種能夠讓秦燦都承認的不錯。
——骨架夠大,肌肉結實,運動痕跡明顯,視覺上帶來的衝擊感很強,是近乎和秦燦不相上下的強壯。
這個黃毛男生的目光落在秦燦的肩膀手臂和胸口上,腳步一滯,神色也跟著微微一變。
他們若有所思地朝著對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是一種發生電光石火之間、無聲的較量。
幾秒鍾後,他們終於擦身而過。
秦燦用餘光瞥到,這個黃發男生向右拐了個彎,朝喬納森辦公室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於是秦燦也沒有再多想,合上手機,轉身繼續向冷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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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以津抬起手,又一次調整了一下餐盤擺放的位置。
指尖微涼,心悸難安,一坐下來胃口便控製不住地**,需要不停地在客廳裏走動才能緩解不適。
種種症狀讓謝以津意識到,方才的秦燦似乎說中了,此刻的自己……好像真的在緊張。
這讓謝以津感到有點意外。
因為哪怕是幾年前在美國獨自出席學術會議,回答各國領域內頂尖學者提出的問題時,他都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知識是已知且可以把控的東西,所以謝以津一直都有足夠的信心。然而“家庭”於謝以津而言,是一個他了解甚少,也無從下手去深入研究的課題。
未知帶來了恐懼,就像是那些沒有被天氣預報估測到的雨天一樣。
如果見麵後冷場怎麽辦?
如果做的飯不合秦燦父母胃口怎麽辦?
如果——
第三個“如果”謝以津還沒來得及構想出來,思緒便被響起的門鈴聲打斷了。
謝以津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幾秒鍾後轉過身,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三個人。
一個笑眯眯的短發亞洲女人,一個同樣笑眯眯的高大歐洲男人,以及站在中間一臉欲言又止的秦燦。
空氣靜默了幾秒鍾。
嗯。謝以津想,果然還是在見麵的第一秒就冷場了。
謝以津微微張開嘴,正猶豫著要說些什麽時,秦燦身旁的短發女人爽快地對他伸出了手,打破了這片寂靜:“你就是小謝吧?”
謝以津一怔:“我……”
短發女人的雙眼亮晶晶的:“你好呀你好呀,我是秦燦的媽媽秦可薇,不介意的話,你直接叫我薇姐就好啦,這樣聽起來要年輕一些。”
旁邊的秦燦無奈開口道:“老媽你不要這麽沒大沒小的——”
秦燦話還沒說完,他旁邊高大的中年英國男人便大嗓門異常洪亮地打斷道:“泥嚎泥嚎!沃是David,泥闊以叫我大衛!秦可薇是沃的棋子,秦燦是沃的鵝子!”
每一個字都中氣十足鏗鏘有力,每一個字的發音也都落到了謝以津意想不到的地方。
謝以津:“……”
秦燦愈發虛弱:“老爸你也太…… ”
秦可薇在旁邊開始指指點點:“秦大衛,路上都教了你多少次了,‘你好’這兩個字都是三聲,怎麽還是說不明白呢?”
大衛神色遲疑,又對著謝以津問了一遍:“倪薅?倪薅?!倪薅不薅?”
秦燦:“這個似乎是一聲,也不太對。”
大衛的眉頭愈發緊鎖。
眼看著好好的一頓生日晚飯要變成漢語拚音大課堂,謝以津開口打破了僵局:“沒關係的,先進來坐吧。”
秦燦的父母踏入這間屋子的五分鍾後,謝以津意識到,自己剛才的一切憂慮似乎都是多餘的。
秦燦的家庭關係非常鬆弛,他們一家人之間的相處方式就像是朋友一般,吵鬧中帶著溫馨。
秦燦的父母首先對謝以津做的菜讚不絕口,表現出了極大程度的喜愛,一個體現在語言上,一個展示在了行動上。
“小謝,你做的菜實在是太好吃了。”
秦可薇感慨道:“秦燦這小子路上就一直和我說你手藝好,我還心想現在年輕的男孩子哪有會做飯的呀,誰能想到啊……簡直比我們那邊的中餐館做得還要地道。”
大衛一邊噸噸噸地喝湯,一邊豎起大拇指:“黴味!”
秦燦聽得頭皮發麻,在旁邊趕緊糾正道:“是美味,美味,爸你其實真的可以說英文的算我求你……”
謝以津輕聲道了謝。
“哎呀,還有這秋葵雞蛋羹用醬油提了鮮,做法也太細膩了。”
秦可薇歎息著感慨,同時下意識地開口道:“小謝,是你媽媽教的手藝嗎?”
秦燦的心裏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謝以津的側臉。
謝以津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後答道:“不是,讀書時自己摸索出來的。”
“那真是太厲害啦。”秦可薇笑眯眯地說,“對了對了,你本科在哪裏讀的啊?聽秦燦說,你現在已經是博士後了對吧?欸,那你今年多大了呀?”
秦燦感到頭痛欲裂。
他知道謝以津一向不喜社交,自然也不會喜歡被別人像查戶口一樣沒完沒了地問問題。
然而謝以津神色倒是如常:“我的本科和博士是在加州讀的,今年25歲,比秦燦大兩歲。”
秦燦若無其事地在旁邊清了一下嗓子:“準確點來說,過了今天,應該就隻差一歲了哈……”
秦可薇驚呼:“哎呀呀,這麽年輕就已經這麽厲害啦。不過美國生物不是強項嗎,你是怎麽想到來倫敦發展的?”
“這邊研究所給出的條件比較符合我現階段的需求。”
謝以津停頓片刻,注視著秦燦的眼睛,輕聲答道:“而且倫敦的氣候……很有趣。”
秦燦剛低頭咬了一口雞腿,聽到‘很有趣’三個字喉嚨頓時一緊:“我,我咳咳咳——”
謝以津麵容沉靜地為他遞上兩張餐巾紙。
秦燦的耳根子都咳嗽紅了:“謝,謝謝,我咳咳咳咳……”
秦可薇雖然不明白秦燦的反應為什麽會這麽大,但卻清楚地看到了兩人之間自然的小互動,於是臉上的笑意變得更燦爛了:“嗯嗯,倫敦就是雨多,但機會多資源多,是個好地方呢。”
大衛在旁邊附和:“耗弟方!”
桌子上的食物一點一點地變少,屋內其樂融融。
他們輕鬆且隨意地聊了一些有的沒的,比如秦燦和謝以津手頭正在做的課題,還有秦可薇和大衛在利茲那邊經營的小農場。
“……我們倆啊,上了年紀之後就喜歡到處旅遊,今年冬天繼續打算去瑞士度假。”
秦可薇熱情好心地開口道:“對了小謝,你到時候也可以叫上你的父母,咱們一起去啊。”
謝以津的手顫抖了一下,勺子裏剛剛舀起來的一勺豌豆無聲地滾落到了盤子裏。
秦燦捕捉到了這個細節,回想起謝以津之前說他和他的父母已經“不再來往”,心頭頓時一緊。
他知道必須得做點什麽來強製打斷秦可薇的輸出:“媽,你飯吃飽了是吧?咱們要不要把蛋糕切了吧?”
謝以津聞言放下筷子,站起了身:“我來拿,蛋糕在冰箱裏。”
“你別動了小謝。”
秦可薇拉住了謝以津的手,衝秦燦揚了揚下巴:“臭小子,人家做了這麽一桌子的飯,你還好意思叫人家繼續忙活,還不快去和你爸去給我和小謝一人切一塊過來。”
“別給你爸切太多,一小角就夠了,少來點奶油,不然血糖又要出問題。”她叮囑道。
秦燦應了一聲:“我知道啦。”
大衛的耳朵很尖,聞言急得不行,終於開始和秦燦說起了母語:“憋聽她的son,pick the slice with more cream please please please…… ”
秦燦:“你小點聲,我偷偷給你切。”
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秦可薇:“……這父子倆,真是一個都不讓人省心。”
謝以津有些出神。
秦燦家庭的相處方式實在是太特別了:吵鬧很多,埋怨也不少,沒有人將愛掛在嘴邊,但話語中又無處不是充滿煙火氣息的愛意流露。
秦可薇盯著謝以津的臉看了一會兒,笑了笑:“小謝,我是個嘴巴特別快的人,說話比較多,你別介意呀。”
謝以津微怔:“沒有。”
他停頓片刻,意識到自己需要補充一些什麽,讓“沒有”這個答複聽起來不是那麽的敷衍。
“您和秦燦,都是很溫暖的人。”他說。
秦可薇爽朗一笑:“我是之前運動員,秦燦這孩子吧,從小時候就比較隨我,愛動又調皮,不愛學習隻愛打籃球,可給我愁得啊。”
“結果到了高中之後,這孩子突然轉了性子,說是喜歡生物,一定要考U大的基因所。”
她說:“但是我當時更愁了,因為科研這東西太熬人也太看腦子,一學進去,就是無底洞啊…… ”
“——但是他在科研上很有天賦。”
謝以津第一次選擇打斷了秦可薇的話:“他足夠努力也足夠聰明,也還年輕,現在他有的成果和同齡人相比,已經非常可觀了。”
秦可薇看向謝以津的臉,笑道:“是呀,結果證明,我們以為正確的路並不一定是最適合他的。”
“所以學業也好,感情也好,人生的路是他自己走的,我們不會幹涉,全交給他自由選擇。”
秦可薇對著謝以津眨了眨眼:“朋友也好伴侶也好,伴侶的性別是女也好是男也好,隻要是他自己選的,我們相信,那一定就是最適合他的。”
謝以津的身子驀然一頓。
“隻要對方也是個身體健康,家庭幸福的孩子。”
秦可薇看向不遠處的父子兩人,感慨著開口,“兩個人能夠一起安安穩穩走完這一輩子,就足夠了。”
秦燦端著切好的蛋糕回來的時候,看到秦可薇正親昵地拉住了謝以津的手,熱情地聊著什麽。
豎起耳朵一聽,發現自己不過離開了五分鍾,兩人對話已經上升到了他從未預想到的“高度”——
秦可薇:“不過小謝,你們倆是‘好朋友’嘛,好朋友呢,在異國他鄉就應該多多幫襯彼此,對不對啊?”
謝以津:“嗯。”
秦可薇:“假如啊,我是說假如,在未來你們其中的一個人,又或者兩個人都同時找到了伴侶,年輕人在一些**安全這方麵的問題,可是千萬要多多上心的啊,是不是啊?”
謝以津:“嗯。”
秦燦:“……啊?!”
真是一個敢問一個敢答啊!
“你們學生物的,肯定比我懂得多,所以我不多說什麽了。”
秦可薇語重心長:“總之你們身為‘朋友’呢,出於‘友情’以及關愛對方的心理,應該多多提醒對方注意一些相關的保護措施啊,小心一點,慢慢地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秦燦聲音顫抖:“秦可薇女士,你——”
謝以津抬起了眸。
他的眼珠烏黑,神情平靜,看得秦燦心頭猛得一緊。
“您說得對。”
謝以津注視著秦燦的臉,片刻後輕聲開口道:“我們在未來……一定會多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