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為什麽

雨後天晴,一夜好夢。

上一次的雨夜共眠還是在那場**演出之後,當時醒來後就是組會,忙著趕路上班的急切抵消了別的情緒。

但今天不一樣,他們睜眼之後已經是下午一兩點了。兩人都有點發懵,麵對麵地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才徹底醒了過來。

秦燦抬起手,試探了一下謝以津額前的溫度。

秦燦啞聲道:“終於不燒了。”

謝以津“嗯”了一聲。

他們又沉默地對視片刻。

秦燦“噌”地一下從**坐起了身,抓起旁邊的衣服就往自己的身上套:“那個啥,我……我先去洗漱。”

謝以津靜默片刻後頷首道:“好,我先處理一些數據。”

秦燦叼著牙刷站在洗手池前,耳根微紅地對著鏡子幹巴巴地刷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壓根沒有擠牙膏。

隻能說昨天的場麵實在是太混亂,這裏的“混亂”指的不僅僅謝以津對秦燦胸前咬下的那一口,也有秦燦後麵對於謝以津嘴上的那一口。

發生了這樣的事,想要徹底當作無事發生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想要在現在一起床之後就徹底攤牌聊開……也是不可能的。

兩人都藏了一些微不可言的心思,默契將昨晚的記憶打包在一個易碎的泡泡裏,懸浮在了大腦裏一個隱秘的角落。

至於這個泡泡什麽時候會破,誰的又會先破,不得而知。

洗漱完畢後,他們各自處理了一些事物。

秦燦給喬納森他們匯報了一下演講的情況,又發了一些昨天會場上的拍到的圖片給好奇的郝氏兄妹看。

合上手機,秦燦看向坐在書桌前的謝以津。

謝以津並沒有盯著在麵前電腦的數據,而是轉頭看向了窗外的天。

天空其實依舊有些發陰,但隱隱也可以看到有暖調的陽光順著雲層的間隙落下,不太像是會下雨的樣子。

“我真是奇了怪了。”

秦燦站在窗前,盯著這片天空看了一會兒,納悶得不行:“原本預告是今天上午就有雨,結果昨晚下得這麽大,現在卻一滴水都沒看到,這破天氣真的是……”

“我剛才看了一眼天氣預報。”謝以津說,“今天晚上預計8-9點的時候,還會有一場小雨,但基本上一天都是晴的。”

秦燦“嗯”了一聲。

他回想起在來時的飛機上,謝以津曾和自己說過他的三項旅遊計劃,睡覺睡覺和睡覺,便認為謝以津這一天都會打算在酒店裏繼續睡過去。

秦燦說:“今天我沒有什麽事兒要忙了,可以一天都在酒店裏待著,你不太用擔心。”

謝以津:“嗯,不過雨一直到晚上才會開始下起來,現在是下午,似乎也並不會影響到出行。”

秦燦:“我知道啊。”

謝以津安靜片刻:“而且我的數據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秦燦:“嗯嗯。”

幾秒鍾後,秦燦:“……嗯?”

秦燦終於聽出來了點不太一樣的東西,遲疑地看向謝以津:“你的意思是——”

他看到謝以津低下頭,將電腦合上,抬起頭看向自己:“我們可以出去走一走嗎?”

秦燦沒有想到謝以津會主動提出來外出,

而且他沒用任何學術上的借口,隻是純粹提議兩個人一起出行,這讓秦燦心頭微微一動,故作鎮定道:“好啊,我無所謂。”

秦燦咳嗽了一聲:“不過愛丁堡我其實還挺熟的,市區有一些古典風格的標誌性建築,像是古堡啊,王子街公園啊,還有一些博物館之類的。雖然都是看個景,我覺得還挺值得一去的,就看前輩你更想去哪裏了——”

謝以津說:“我想看海。”

秦燦:“…… 哈?”

愛丁堡確實有幾個海灘,但相比於一些地標性的建築和經典,名氣和人流量明顯沒有其它景點那麽高。

他們的酒店本就在郊區,海又在城市的另一邊,於是一路公交打車不加上步行,來回周轉轉了好長一段時間,總算來到了海邊。

到的時候下午五六點了,日落時分,天色微暗,海灘上的人並不多。

英國的海總是有種獨特的氣質,孤獨而溫柔,隻有接近日落時分的陽光為沙灘鋪上了一層燦金而柔和的暖色。

鹹腥的濕氣湧入鼻腔,自然的美麗壯觀到讓人說不出話。秦燦和謝以津並肩站在沙灘前,享受著片刻的寧靜,海風眷戀溫柔地吻著他們的臉頰。

過了一會兒,秦燦聽到謝以津說:“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海。”

秦燦震驚:“啊?等等,加州不是以陽光海灘棕櫚樹聞名的嗎?”

“當時我的課題進度很緊張。”

謝以津說:“如果你指的是坐車路過海邊的話,那確實算是見過,但是以旅遊觀賞為目的的參觀,一次也沒有過。”

他們在海邊漫步,謝以津走在了秦燦的前麵。

謝以津穿了件米色的薄衫,秦燦看到他的衣擺被海風吹起,烏黑柔順的發絲也隨風飛舞。

過了一會兒,他看到謝以津突然停下了腳步,彎下腰,解開鞋帶,將自己的鞋子和襪子脫了下來。

秦燦蒙了一下:“你這是——”

謝以津回頭看了他一眼,垂下眼,說:“沙灘看起來好軟。”

秦燦看到謝以津將自己的褲腿卷起,露出白淨纖細的腳踝,隨即試探著用腳踩入沙礫,沉思片刻後道:“果然好軟。”

秦燦:“……我看你是看什麽都軟。”

謝以津沒有接話,又赤著腳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又說:“好硬。”

秦燦:“……啥?”

謝以津沉默地抬起腿,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顆嵌入沙礫之中的小小貝殼。

秦燦有點想笑:“慢點走,看著點路,小心別把腳劃傷了。”

謝以津“嗯”了一聲,彎下腰,將那顆白色的小貝殼握在了手心裏。

秦燦看得出來,謝以津確實是沒來過海邊。

他有種小學生春遊看什麽都新鮮的感覺,踩完幹沙子之後還不過癮,非要去淺水區踩踩被水浸濕的。

平時在科研學習上,謝以津無疑是他的前輩,但在生活上,秦燦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追在他身後操碎了心的老父親。

謝以津低頭抓了很多貝殼攥在手心裏,又一次抬起身時,因為浪太大,他踉蹌了一下,整個人就要往後麵栽——

水花飛濺,一隻手穩穩地從他的身後托住了他的腰,幫他穩住了身子。

謝以津:“……”

他回過頭,發現身後混血青年桀驁俊逸的眉眼之中寫滿了無奈。

“前輩,一會兒晚上還要下雨,你估計又要再燒一輪,咱現在這個體質,要不就先別折騰自己了?”

秦燦一邊說著,一邊歎息著低下頭,看向自己被浪花濺濕的衣服:“還有,你是不是故意想讓我的衣服濕透的?”

秦燦穿著件寬鬆的短袖白色襯衣,濕透之後變得半透明,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身材曲線。

甚至隱約可以看到布料下方皮膚的肉色。

謝以津盯著秦燦的腹部看了一會,別過臉,自顧自地岔開話題:“好累,我想坐會兒。”

秦燦:“…… ”

天色漸暗,風也很大,秦燦到附近的小商店買了篝火。

秦燦挖了小沙坑,謝以津點燃了篝火,橘藍交織的海平麵配合著熾熱的火光,氣氛很好。

謝以津盯著火苗看了一會兒,問:“要不要試著烘幹一下你的衣服?”

秦燦:“…… ”

衣服確實濕了,秦燦隻能歎息一聲,大方地撩起衣擺,湊到火邊緩慢烘烤,露出漂亮的腰腹曲線。

謝以津沉靜地注視著他。

他們並肩坐著,身旁是篝火,遠處是日落,海浪聲夾雜著風聲,雲層和海平麵交匯,心也跟著平靜。

謝以津原地呆坐了一會兒,突然整個人就要往後麵的沙灘上癱倒。

秦燦嚇了一大跳,伸手下意識地托住他的腰:“你怎麽了?”

謝以津:“好累,我要躺著。”

秦燦感覺帶三歲小孩出來旅遊都不應該有這麽累,哭笑不得:“不是,你就不怕躺下來沾上一頭沙子?這沙子可是濕乎乎的,你確定?”

謝以津:“但是我坐累了,而且我想看天。”

秦燦簡直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樣,你……躺我腿上吧。”

於是秦燦坐在沙灘上,謝以津枕在他的大腿上,背對著他,注視著海平麵,沉默地聆聽海浪聲。

秦燦的喉嚨有點發癢:“話說,之前暴雨的時候,你的狀態也都是像昨天那樣嗎?”

“我並不是很清楚你說的‘那樣’指的是哪樣,因為我並不知道,暴雨時我的狀態在別人眼裏究竟是什麽樣的。”

過了一會兒,謝以津開口道:“我隻知道我的睡眠狀態是兩個極端,要麽難以入睡,要麽被夢境纏繞,無法醒過來,就像你昨天看到的那樣。”

秦燦好奇:“你昨天做的什麽夢?”

謝以津靜默了很久:“不太記得了。”

有的夢確實不太容易記住,秦燦點頭,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話說前輩你……之前有沒有試著做過一些排除法?”

秦燦突然腦洞大開:“比如把自己關到一個完全黑暗密閉,看不到外界的情況也聽不到外界動靜的房間裏,來排除自己究竟是物理意義上的雨水過敏,還是精神上的——”

謝以津:“沒有任何意義。”

秦燦愣了一下:“什麽意思?”

“因為很難做到完全隔絕。哪怕我的意識並沒有察覺到下雨這件事,我的身體也會先一步做出反應。”

謝以津轉過了身,看向秦燦的臉:“比如之前禮堂裏的那次,我一開始甚至還沒有意識到下雨這件事,隻不過耳朵捕捉到了窗外傳來的模糊雨聲,症狀緊接著便席卷而來。”

“而且對我而言,如果想要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我需要出門,需要工作,哪怕物理上的完全隔絕真的會有作用,也不會幫到我太多。”

他說:“而且近乎一半的時間內,我遇到的都是沒有準備的、猝不及防的雨。”

他分析得冷靜而清晰,秦燦抿了抿嘴,“嗯”了一聲。

“不過幸好你昨天一直在酒店待著。”

秦燦長籲了一口氣:“不然麵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大暴雨,你要是一個人在外麵的話,簡直是——”

秦燦的一句話還沒有完整說完,就看到謝以津的眼睫翕動了一下。他突然微微別過了臉,目光重新落在看向海平麵上。

謝以津並不擅長撒謊。

此刻的他選擇沉默,逃避和秦燦的視線進行接觸,這一般就意味著,真正的答案應該並不是秦燦剛才所說的那樣。

秦燦猛地意識到了什麽:“等等,難道昨天下雨的時候,你……沒在酒店嗎?你出門了?”

風聲和海浪聲填補了空氣中的靜謐。

“嗯。”良久後,他聽到謝以津說,“我去看了你的演講。”

“在回酒店的路上,下起了一點小雨。”

他說:“不過酒店和會場離得很近,加上小雨的時候,我的症狀並沒有那麽嚴重,等到雨真正大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回到酒店裏了。”

秦燦的呼吸驟然一滯。

“謝以津。”他沉聲說,“你轉過來,看著我。”

謝以津的身體微微一僵,最後還是轉過來了身。

篝火的光忽明忽滅,謝以津的睫毛被籠罩上了一層光暈,他的眸底濕潤,就像是身後的那一片清冷柔美的海水。

他看向秦燦。

謝以津躺在秦燦的腿上,秦燦同時低下了頭,他們的目光在空中匯聚,最後卻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對方的嘴唇上。

像是同時回味起了什麽,謝以津的嘴唇微微開啟,秦燦則是欲蓋彌彰地抿了一下,倉皇地將視線錯開。

海浪在沙灘上拍出白色的泡沫,沙礫被打濕,海平麵被日落染成了漂亮的橘粉色,篝火桔紅色的火苗溫柔地隨風舞動。

心底有什麽東西似乎要破開最後一道枷鎖。

“謝以津。”

秦燦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你那天不是說,你不想來看我演講,因為會有概率見到之前的舊人,也有可能會遇到一些比較麻煩的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艱難開口問道:“那你為什麽最後還要冒著下雨的風險,偷偷地過來看我呢?”

謝以津沒有作答,似乎連呼吸聲被淹沒在鹹濕的海風之中。

過了一會兒,秦燦才聽到謝以津開口道:“如果你想讓我給出答案,那麽作為交換,你也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身旁篝火突然發出了小小的“啪”聲,在空中爆出了星點的火光,謝以津臉上的光影隨著搖曳的火苗明明滅滅。

海浪溫柔地撫摸著沙灘,他們周身的世界似乎一下子靜了下來。

秦燦已經隱隱有了一些預感,喉結一動,但最後還是沙啞道:“你問吧。”

謝以津眨了一下眼睛。

“你昨天說我在昏睡的時候,意識不清,胡亂咬人,你根本控製不住我,也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了。”

謝以津平靜道:“但是我回想了一下我醒過來時咱們的姿勢,我發現當時的你明明可以選擇用雙手自衛,也可以鉗製住我,又或者直接將我推開。”

“——我認為,你其實有很多種選擇。”

謝以津注視著秦燦的雙眼,問:“那為什麽到了最後,你卻偏偏選擇了吻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