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補充蛋白質
周五,會議室的圓桌前,四人課題小組即將進行第一次正式會晤。
和謝以津突如其來的合作對郝氏兄妹來說完全是一個重磅炸彈,他們暈暈乎乎了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秦燦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們促成這場合作的真實原因,最後他選擇了把鍋甩給其他人:“是喬納森安排的合作。”
此時此刻,郝七月拉著秦燦臨時抱佛腳:“秦哥快快快,給我倆講講這個PCA圖到底該看哪個變量啊?怎麽長得這麽像世界地圖啊?”
秦燦瞥了一眼:“這圖不用細看,沒什麽用。”
郝七月語重心長:“秦哥你這是什麽話?謝前輩特地叫我們提前閱讀的文獻,肯定每個圖都大有用處,快教我看快教我看……”
秦燦對眼前這兩人感到無比的陌生:“你倆幹什麽呢這是?平時組會都沒見你們這麽認真過,怎麽今天裝模作樣學起來了?”
郝五周:“不一樣。”
郝七月:“沒錯,今天真不一樣,組會這種東西吧,聽的人不想聽講的人不想講,敷衍敷衍也就過去了。”
“但是,”她的神情變得憂鬱起來,“這可是我們和謝前輩第一次麵對麵的小組討論,我們倆究竟有多菜他估計一句話就能問出來。他和你可不一樣,他看起來沒有那麽和藹可親,所以我們倆多少還是要演那麽一下的。”
秦燦:“……有時我真的希望你們倆也可以在我麵前演一下。”
秦燦還沒來得及再多說什麽,就看到這兄妹倆一個突然清了清嗓子,同時另一個板正地直起了身子。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謝以津到了。
謝以津和他們這些天天大大咧咧穿衛衣T恤的人不同,他偏愛質地較好,版型簡約的衣服。
今天降溫,他穿了一件柔軟的羊絨衫,戴上那副細框眼鏡,氣質中的冷靜與自持便顯露了出來,舉手投足間透露著貴氣。
當然在場的人之中也隻有秦燦知道,這人在雨天還有著與現在這副麵貌截然不同的一麵。
但秦燦突然就明白郝氏兄妹一上午都在臨時抱佛腳的原因了:和謝以津這樣的人相處時,總是會下意識地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麵。
謝以津走進會議室的門,看到他們三人整齊地坐在桌邊,一怔:“你們到得好早。”
郝七月結結巴巴:“沒有沒有,不早不早。”
謝以津“啊”了一聲:“那應該是我到晚了,抱歉。”
郝七月嚇得話都說不利落了:“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那……那還是我們到得太早好了!”
秦燦在旁邊差點笑出聲來。
“剛好十一點,大家都不早不晚。”秦燦說,“對了七月,你剛不是有一張圖看不懂嗎,正好現在可以問問。”
郝七月臉紅,開始裝傻:“什麽圖呀秦哥,整篇文獻我看得可明白了,我——”
謝以津一瞥,直接看到了郝七月的電腦屏幕。
“哦,是這張圖嗎?”
謝以津看了一眼,便給出了和秦燦差不多的答案,隻不過是更犀利的版本:“我個人認為這張圖和整篇文章關聯不大,感覺像是作者沒東西講了,為了展示自己編程作圖的能力特意在這裏炫技的,可以忽略。”
郝七月和郝五周盯著他們研究了整整一上午的圖片,陷入沉思。
謝以津拿出了自己的電腦:“來聊一下課題的具體計劃吧。”
這其實是謝以津第一次和他們坐在一起。
秦燦發現謝以津非常適合擔任老師的角色,也天生就適合當團隊的領導者。他先是清晰地解讀了那篇閱讀門檻較高的文獻,隨即又引出了未來相關的實驗計劃,所有人都聽得很入迷。
謝以津:“這是我上個月整理出來的一些圖像,需要先分析出來相關病理數據,具體的分析方法我會在後麵告訴你們。”
郝五周:“好的,前輩。”
郝七月:“沒問題的,前輩!”
謝以津:“……這個月內要完成的實驗大致就是這幾個,其中有兩個實驗難度操作較高且用時較長,因為你們還有課要上,所以我會先教秦燦,然後讓他在你們空閑的時候再教給你們。”
郝五周:“好的,前輩。”
郝七月:“嗯嗯可以的,前輩!”
正常對話裏的前輩含量實在是過高,秦燦也學他們的口氣忍住笑意開口道:“那就麻煩前輩多多指教了。”
謝以津和秦燦對視五秒,移開視線,平靜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瀾:“以後你們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郝七月在旁邊對手指:“啊,這樣不好吧?要是說英語的時候直接喊名字還可以,但咱們私下溝通的時候,中國人骨子裏的禮儀輩分就不好忘,你看秦哥他雖然隻是半個中國人,我們都喊了他這麽久的哥呢。”
秦燦:“……你還挺不願意的是吧?”
謝以津微微蹙眉,想說什麽,秦燦給了個折中的選擇:“要是不想太客氣的話,你們就叫謝哥吧。”
謝以津像是還有些猶豫,但最終妥協道:“可以。”
又似乎想到了什麽,他突然問了秦燦一句:“幾點了?”
秦燦看了眼時間:“十一點五十五。”
謝以津:“我記得會議定的是十二點結束。”
郝七月:“是哦,不知不覺聊這麽久了,謝前……謝哥你應該還有事要處理吧?”
謝以津點頭:“確實有一些急事要處理。”
秦燦:“不用管我們了,你先去忙吧。”
謝以津頷首,站起身:“辛苦你們。”
謝以津離開得很快,一秒都沒有再多寒暄,收拾了東西,轉頭就離開了會議室。
郝五周:“真是雷厲風行啊。”
郝七月開始捂著嘴巴無聲尖叫:“你看到他剛才給的數據了嗎?他說那是他上個月內做出來的,那麽大的樣本量,這是人類的速度嗎?太恐怖了……”
郝五周也喃喃:“印象裏他都是準時下班,從不加班,而且有的時候都不來實驗室的,確實是好高的效率。”
雖然秦燦知道謝以津其實會挑不下雨的淩晨過來做實驗,但他來實驗室一共都沒有幾個月,從方才給出的冰山一角的實驗數據來看,他的效率和能力確實驚人。
秦燦說:“行啦,收收心思,你倆下午還有課呢對吧?別耽誤了。”
送走兄妹倆,秦燦準備回自己的辦公室。
他路過茶水間時,隨意往裏麵瞥了一眼,就看到剛才在說自己“有急事需要處理”準點離開的謝以津,此時此刻正站茶水間的冰箱前。
謝以津打開冰箱,從冰箱裏取出一個便當盒,隨即轉過身,向旁邊的微波爐走去。
秦燦:“……?”
謝以津剛把便當盒放進微波爐裏加熱,轉過身,就發現秦燦站在茶水間的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秦燦難以置信:“你剛才說你有事要忙,不會是忙著吃飯吧?”
謝以津:“是的。”
秦燦無法理解:“一分鍾都不願意多留,就為了自己一個人吃午飯?”
“準時吃飯對我而言確實是重要的急事。”
謝以津說:“而且到了約定好的會議結束時間,我沒有義務多講,你們也沒有義務多聽。”
每一句聽起來都像是在詭辯,但秦燦偏偏又都無法反駁。
謝以津的食物還在加熱,茶水間裏響起微波爐工作的聲音。
秦燦沉吟了一下,聞到隱約傳來的食物香氣,腸胃蠕動了一下,決定自己幹脆也把午飯吃了得了。
秦燦的午餐向來簡單粗暴:三明治,果汁加一包小零食,超市裏最常見的打折meal deal套餐,他每天下地鐵的時候都會順路買一份。
空氣微妙的靜謐,謝以津突然問:“你覺得我今天表現得怎麽樣?”
秦燦愣了一下,聽到謝以津繼續說道:“我很久沒有小組合作過了,像今天這樣形式的討論,和學術演講的感覺很不一樣,我感覺這樣的交流很不好把控。”
“在糾正‘前輩’這個稱呼的時候,我感覺氣氛似乎變得有些尷尬。”
他想了想,道:“但我又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會變得更好。”
一個方才講起不同缺陷型的線蟲腫瘤病理,可以流暢到沒有任何停頓的人,此刻竟然會因為這樣的社交問題而感到苦惱。
秦燦愣住,心隨即莫名地軟了一瞬:“組會是學術交流,隻需要一個人單方麵的輸出就可以,但生活中與他人合作是另一個概念,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來往是靈活的,從來都沒有一個絕對正確的答案。”
“所以你隻需要做自己。”秦燦說,“像剛才那樣對我們實話實說,表達出你的真實感受,就已經足夠了。”
謝以津望著秦燦的臉,半晌後說:“好。”
“那我就繼續實話實說了。”
他的視線落在秦燦手中啃了一半的三明治上,說:“你現在吃的東西看起來很難吃。”
秦燦:“……”
“你每天都吃這樣的東西嗎?”
“當,當然不是每天!”
謝以津沒有說話,但秦燦又感覺他好像什麽都說了。
秦燦:“……也就一周吃五次吧。”
謝以津很輕地“啊”了一聲,了然地點了點頭。
他沒有再給出任何的評價,但秦燦卻突然心煩意亂。
原本吃得好好的三明治突然就變了味兒,幹燥的麵包片吸走了口腔裏的水分,蔬菜蔫黃的邊緣也一下子變得異樣起來。秦燦突然感到食難下咽。
秦燦忍不住又一次開了口:“那個,前輩啊。”
謝以津抬眸看他。
秦燦:“雖然實話實說是很好的,但在一些特定情境下,一些話語……你其實可以先斟酌一下再說出口。”
謝以津皺起眉:“你說出的話是自相矛盾的。”
秦燦一時無言,微波爐“叮”的一聲響,謝以津站起了身。
秦燦深吸一口氣,選擇繼續硬著頭皮啃自己的三明治,餘光察覺到謝以津端著飯盒走了回來,重新坐到了他的對麵。
謝以津的麵前擺著一份雙層便當,不是速凍食品也不是快餐店的速食,而且看菜葉的新鮮程度,甚至應該不是隔夜的剩飯。
秦燦努力表現得自己不在意,但越吃越索然無味,還是忍不住抬起頭:“你自己做的?”
謝以津剛吃下第一口菜,腮幫子的一側鼓起。
他的餐桌禮儀很好,安靜地咀嚼完後才回答道:“是的,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很喜歡自己做飯。”
他又問秦燦:“你一直在盯著我的飯盒,你是不是想吃?”
秦燦噎了一下:“我,我哪兒看了?我隻是放空我的大腦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謝以津“哦”了一聲:“可是我希望你可以吃一些我的菜。”
秦燦:“啊?”
謝以津沒有再多說,而是直接用行動給出了答案:他的便當盒原本是雙層的,一層裝菜一層裝飯,此刻他將裝菜那盒裏的菜勻了一半到裝飯的盒裏,裝飯那盒裏的飯勻了一半到裝菜的盒裏,將便當分成了兩盒分量相同的新便當。
他將其中一盒推到了秦燦的麵前,秦燦才終於看清了裏麵的菜式:糖醋裏脊肉,蠔油生菜,熱氣騰騰的蛋炒飯。
不是冰冷的白人飯,是熱氣騰騰的中國菜。
秦燦在之前見識過一次謝以津的手藝,完全是酒店大廚水平,他很確定眼前的這份也絕對不會難吃。
但他還是有點慌張,麵上故作鎮定:“我都說了不要,你這是幹什麽?”
謝以津說:“你先試一下,如果覺得好吃的話,我想以後每天都給你多做一份,可以嗎?”
秦燦:“啊?”
謝以津總是會給秦燦一種極其矛盾的割裂感,他總會說非常難聽且低情商的話,會說“水刊”,也會說“看起來很難吃”。
但他在雨夜又會紅著眼睛摸著秦燦的腹肌說“好摸”“好軟”,現在還會大方地說“我想以後每天都給你多做一份”,給秦燦的心靈來上一波猝不及防的衝擊。
與其說是矛盾的,不如說這人的性格自始至終都是直白的。
秦燦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時才能適應,但他的耳朵還是控製不住地發起熱來:“那……謝謝,今天我就先嚐嚐看,但是以後真的就不用麻煩你了……”
“不麻煩。”謝以津說,“你的午餐營養成分太過單一,我認為蛋白質的含量並不夠充足,而蛋白質的補充對於肌肉和體能的維持是非常重要的。”
秦燦的神色在瞬間凝固。
謝以津思索片刻,又認真地補充道:“除了蛋白質外,我建議你應該還要補充一些維生素,因為三明治這種東西——”
“所以你願意把菜分給我,”
秦燦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話語近乎是從牙縫裏一點一點地擠出來的,“……是為了我的肌肉?”
謝以津:“是的。”
空氣變得安靜,謝以津低頭又吃了一口菜,卻很久都沒聽到秦燦再次開口說話。
抬起頭時,發現坐在對麵的混血青年正板著張臉,用筷子夾了飯盒裏的一大口肉,塞進嘴裏。
他麵無表情地咀嚼著,像是在吃一口化成了實質的怨氣,謝以津感覺他好像不太高興,但不知道他究竟不高興在哪裏。
“口味怎麽樣?”謝以津問。
“對了,我給你發的那篇有關肌肉放鬆的文章你看了嗎?”
他提醒道:“下周二會有一場小雨,你記得吧?”
謝以津隻是想提醒一下,但不知道為什麽,秦燦的臉色好像變得更微妙了。
“……口味也就一般般吧。”
秦燦移開視線,放下筷子,生硬地把飯盒推了回來:“我下午還有實驗要做,先走了。”
秦燦也沒有回答他究竟看沒看那篇文章,站起身,轉身就離開了茶水間。
謝以津對秦燦表現出來的敷衍態度感到憂慮。
上次試摸的時候秦燦的狀態就有些緊繃,如果真正下雨的時候他還是那麽緊張的話,那麽體驗是會很不理想的。
看向秦燦推回來的便當盒,謝以津怔了一下。
雖然嘴上說著的是“一般般”,但是飯盒的底部已經幹淨到可以反光了,連一粒多餘的米都沒有剩下。
作者有話說:
後來兩人一起吃飯:
小謝(夾菜):多吃雞翅,長臂肌。
小秦:好。
小謝(又夾菜):多吃雞胸,長胸肌。
小秦:……行。
小謝(繼續夾菜):多吃雞腎……哦這個就不用了。
小秦(立刻塞到嘴裏):不,這個今晚可大有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