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啊?”簡璐沒想到吳參謀長要退伍轉業了, “怎麽這麽突然?”
王大娘也驚訝,這幾家人關係好,又是鄰居又是戰友的,平時也經常一塊兒吃飯。
再加上幾家的孩子都很照顧雙雙, 王大娘看他們就和看自家孩子沒兩樣。
“吳參謀長和晨晨那孩子去哪兒啊?”
程錚心裏也挺複雜的, 多年戰友就要走了, 怎麽也不舍, 可這又是部隊裏的常態。
總有新兵蛋子入伍,也總有老戰友退伍離開。
“回老吳老家那邊,在A省。”程錚沒去過那兒,隻知道大概位置,“到時候應該能安排個國營廠的轉業工作, 待遇不會太差。”
“哎,怎麽就要走了。”簡璐對吳家人印象挺好,吳參謀長最近幾年待孩子挺好, 吳向晨也不是當初那個悶著氣的孩子,人機靈又聰明, “那晨晨讀了半年初一就要轉學啦?”
“沒錯, 老吳到時候給他辦轉學。”
雙雙聽得迷迷糊糊,大概聽懂了大人們在說晨晨哥哥和吳叔叔要走。
“媽媽,晨晨哥哥要去哪兒啊?”
“回你吳叔叔老家那邊去。”
雙雙想了想,沒太想明白,隻點點頭,“哦,那肯定好玩兒。”
她想到自己回爸爸媽媽老家, 也很好玩兒的。
兩天後,大夥兒齊聚吳家。
吳鋒當初申請的二層小樓, 如今看著也簡單幹淨。
這房子就他們父子倆住,家裏沒有個操持的女人,是怎麽簡單怎麽來,處處透著些冷硬氣質。
飯桌上,男人們喝著酒,提起吳鋒都提交了退伍轉業申請才告訴兄弟們,梁海生有些不滿。
“老吳,好啊你!事兒都妥了才跟我們說。”
吳鋒也不遮不掩,大方承認,“這事兒是我辦得不地道,我自己罰一杯!”
吳鋒是上個月提交的退伍轉業申請,最大原因還是升到這兒到頭了,最多再熬一兩年也是時候退伍,加上在部隊時不時就要出海,家裏隻有兒子一人,得讓他去別家住許久,吳鋒一直覺得對兒子不太好。
想明白了,他幹脆提前打了退伍報告,早點帶著兒子回老家,以後父子倆把日子過好了。
“哥幾個,還有你們大家,這幾年多虧了大家對我們爺倆照顧,尤其是老梁和嫂子,晨晨給你們添不少麻煩啊,我敬你們一杯。”
“說啥話呢?”馮秀慧連連擺手,誇起吳向晨來是毫不嘴軟的,“晨晨聽話得很,人又聰明,有他在,墩子都變聽話了很多。”
墩子聽到這些話沒有一點兒反應,這會兒他正生氣。
晨晨居然一直瞞著他,現在才說要走的事兒,他很生氣!
“墩子!”吳向晨碰了碰墩子的胳膊,見這人虎著臉,也學自己爸那樣,偷摸摸了桌上大人的酒過來,倒了幾杯,“那我也跟你們喝。”
“吳向晨,你太沒良心了!怎麽這會兒才說!”冬冬眼眶微紅,想著玩兒的最好的幾個朋友就要離開一個,心裏是越來越堵。
“來來來,是我的錯。”吳向晨看著挺平靜,始終麵帶微笑,幾個男娃還沒有喝過白酒,這會兒在另一桌坐著。
桌上就四個男孩兒加雙雙和娟娟,四個少年準備初嚐白酒滋味,兩個小丫頭在悶頭吃菜。
一人麵前擺著一個小酒杯,吳向晨挨個往裏倒了幾口白酒的量,清澈透明,散發著陣陣酒香,“咱們幾個幹一杯!”
墩子惡狠狠瞪他一眼,咬牙切齒,“以後我們都不認識你了!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說罷,拿起酒杯仰頭灌進嘴裏。
嘶。
白酒入喉,仿佛一路點燃的火花,劈裏啪啦在口腔炸開,有股火辣辣的感覺。
第一次喝白酒的幾人麵上表情各異,像是在告別他們過去幾年的青春歲月,酸甜苦辣鹹,各種滋味都有。
“我回去了給你們寫信啊!”吳向晨淡淡道。
“別寫!”墩子一口回絕,“寫個屁,你都沒早點跟我們說,還寫啥信?以後走了我們就不認識你了!”
墩子氣鼓鼓地,仍舊心氣不順。
恒恒幽幽地歎口氣,一手搭在墩子肩膀,一手搭在晨晨肩膀,“怎麽就要走了啊?不是說下學期開學我們還要去打仗嗎?”
冬冬被白酒辣地眉毛挑了挑,“以後我們就三個了,怕是打仗都打不贏。”
飯桌上有幾秒沉默,風過無痕,雙雙和娟娟搞不懂幾個哥哥在幹嘛,她探過頭去,杵到晨晨哥哥的酒杯前麵,盯著往裏看。
“晨晨哥哥,你們喝的什麽呀?水水嗎?”
雙雙好奇,為什麽喝水之後臉會皺呢,這很像她吃到酸酸的東西才有的表情。
“你這小屁孩兒不要管。”晨晨放下酒杯,伸手彈了彈雙雙的小辮子,看著那小辮子顫了顫,心情好多了。“對了,你不是還有一個多月就四歲了嘛,我先把紅包給你。”
哇!
雙雙瞬間睜大雙眼,她不知道為什麽晨晨哥哥要提前給紅包,但是這是開心的事情。
“好哦。”
一個紅通通的紙袋子,雙雙高高興興收下,奶聲奶氣道,“謝謝晨晨哥哥,嘻嘻!”
“小財迷!”晨晨捏了捏雙雙肉嘟嘟的臉蛋。
......
吃完飯,大家又說了好一陣話,各家散去,吳家父子在空曠的二層小樓沉默地打包著行李,等吳鋒把最後的手續辦完,他們就要離開。
“你小子也沒提前和墩子他們幾個說啊?”吳鋒還以為兒子和墩子他們玩得好,肯定上個月就說了,得好好珍惜最後一塊兒玩兒的時候。
“沒有。”
吳向晨垂著頭,聲音很輕。
隻默默收起自己從小玩到大的東西,一把彈珠,藍色綠色的,碰撞在一起發出叮當響聲,一開始他彈珠玩兒得一般,玩了大半年才厲害起來。
五張畫片,都打得翹了邊,有一陣子,幾個兄弟沉迷這個遊戲,還有兩把彈弓,一拉彈弓便能射出去彈珠或者石子。
將所有東西放好,吳向晨抬頭看向爸爸,“爸,我們以後還能回來看看嗎?”
“可以啊,有機會就回來看看。”吳鋒拍拍兒子,“等回去了,家裏還有你堂兄弟姐妹,放心,人也多。”
吳鋒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卷下一片陰影掃在臉上。
——
五天後,吳家父子離開。
大夥兒將兩人送到了出島坐渡船的地方,行李上船,還有幾分鍾才出發。
吳鋒和幾個戰友分別擁抱告別。
當了二十多年兵,吳鋒不舍,再看一眼海島,環視一圈這有著碧海藍天大海椰林的地方,向眾人再敬了個軍禮。
“走了。”
程錚緊抿雙唇,拍拍他肩膀,“一路順風。”
多的話再也說不出。
吳向晨看看來送行的隊伍,少了他熟悉的身影。
墩子、恒恒、冬冬都沒來。
馮秀慧替兒子解釋,“墩子他...起晚了,你們玩兒得那麽好,這不,人難過得很,昨晚睡得可晚,馬上就來啊。”
說是這麽說,可馮秀慧心裏清楚,墩子鬧別扭了。
墩子接受不了好哥們就要這麽走了,今天一大早,梁海生和馮秀慧要離開的時候,讓他一塊兒來送人,他直接拒絕,說自己不送吳向晨。
恒恒和冬冬在旁邊勸,也不知道能不能勸過來。
吳向晨心裏明白,也接受了秀慧阿姨這個說法。
“梁叔,秀慧阿姨,以後我還來你們家裏玩兒啊。”吳向晨一年中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住在梁家,和梁家人關係親厚。
“好!”梁海生把吳向晨當半個兒子看,這會兒也舍不得,在吳向晨的腦袋上咕嚕一把,“有時間就回來島上看看,梁叔家裏你那間房一直給你留著。”
“回去了,和你爸好好過日子啊,也得好好念書。”馮秀慧說著說著便有些不舍,這可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娃。
吳向晨扭頭又看向璐璐阿姨,當初自己還是個小不點兒的時候,璐璐阿姨曾經在醫院走廊很溫柔地和自己說話,後來後媽走了,爸爸又是自己的爸爸了。
那是吳向晨自己的媽媽去世之後,他再次體會到一次像是母親般的溫柔和溫暖。
“璐璐阿姨,我很喜歡吃你做的蝦,下回我還想來吃。”
“來就是,璐璐阿姨家裏就蝦多魚多。”簡璐生出濃濃的不舍,總覺得這樣的場麵太讓人難受,幸好懷裏有個插科打諢的小丫頭。
“晨晨哥哥,你要和我搶蝦蝦吃嗎?”
雙雙一句話,瞬間打破大家的悲傷情緒,眾人轉而笑笑。
“桑桑,怎麽?晨晨哥哥對你好不好?你要不要分我蝦吃?”
雙雙像是認真思考起來,沒一會兒點頭,“好呀,那我分你一個哦。”
吳向晨看著雙雙,這個小丫頭從出生就是個漂亮寶貝,讓人看見就會不自覺地笑笑。
這回,他輕輕摸了摸雙雙的小辮子,沒再彈,“真乖。”
渡船即將出發,吳鋒再和幾個戰友告別,招呼兒子上船。
吳向晨踏上船,站在船尾再向岸上看一眼,都是他這幾年熟悉的人,唯獨少了...
“吳向晨!”
遠處三個少年衝刺跑來,一路揮舞著雙手。
等跑到岸邊時,船剛剛出發,駛離岸邊兩三米遠。
墩子雙手擴在唇邊,大喊,“你記得回來看我們啊!”
恒恒衝他揮手,“寫信給我們!”
冬冬氣喘籲籲站在岸邊,“再見!”
吳向晨站在船尾,朝他們揮手,深深看一眼眾人,“好!”
碧波載著渡船遠去,船上的人影逐漸縮成視線中的小黑點,直到消失不見,海風苦澀,帶著鹹濕的味道,成了眾人記憶中,關於75年9月唯一的記憶。
=
兩年後。
1977年9月。
海島駐地部隊家屬院,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手裏捏著一封信一路狂奔,微風吹起他的短寸的頭發,汗珠掛在發梢,滴落到臉頰。
“墩子,你拿什麽呢?”
吃了晚飯,王大娘正帶著六歲的孫女雙雙在外邊消食。
突然看見墩子一陣風似的飛奔而來。
“王婆婆,我收的信,晨晨寄來的!”
“哦。”王大娘點點頭,兩年前,吳鋒和晨晨走了,後來就時不時給墩子他們幾個寫信。“你們幾個感情是好。晨晨他們現在咋樣了?”
“挺好的,他說他又長高了,比我都高,氣死我了!”墩子咬牙切齒說著話,順便摸了摸雙雙妹妹的小腦袋。
就是雙雙現在大了,已經有了要保護發型的意識,晃著不肯讓哥哥摸腦袋,唯恐自己的小辮子被摸得毛躁。
王大娘不知道這幫小孩兒怎麽這麽愛比身高,甚至隔那麽遠還比,隻笑笑,“那你多吃點兒,攢勁兒比他高。”
“好!”墩子現在長得也高,在同齡人中算比較高大的,可自打上回在信裏聽吳向晨說了身高後,便有了危機意識。
他不可能比自己小一歲的人矮!
“恒恒,冬冬,快出來,吳向晨那家夥來信了。”
墩子挨家挨戶叫人,把兩個兄弟叫出來,三人準備去秘密基地玩兒。
恒恒的弟弟遠遠飛奔在後麵要加入他們,攆在身後,追趕著哥哥們的步伐。
“奶,吳向晨是誰啊?”雙雙聽著墩子哥哥說的,總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
“你晨晨哥哥都忘啦?”王大娘看著孫女迷茫的眼神,提醒她,“就是予時候給你紅包的晨晨哥哥,記得不?”
“哦,我想起來啦!晨晨哥哥給我吃糖。”雙雙記得晨晨哥哥,不記得他大名。
回到家,王大娘像是說趣事般跟兒子兒媳說起雙雙小丫頭的記性。
“這才兩年嘞,差點想不起來晨晨了。”
簡璐知道,肯定是吳向晨又給墩子他們幾個寫信了,“雙雙,你都不記得晨晨哥哥啦?晨晨哥哥以前對你可好。你有一回哭了,還眼淚鼻涕一把擦在晨晨哥哥衣服上。”
雙雙小臉一皺,看著媽媽很不滿,“媽媽,我才不會!”
她不要麵子的嗎?自己怎麽會眼淚鼻涕的,咦!
王大娘感慨,“這日子過得就是快,一眨眼,吳參謀長和晨晨都走了兩年了。”
簡璐轉身看看牆上的日記簿,已經1977年,算算時間,她知道,下半年注定不平靜。
十月的時候,全國陸續開始平反工作。許多人在經受不少磨難後,終於解脫。
程錚的一個老戰友,十年前被調查改造,現在終於回來了。
簡璐沒見過這位軍人,隻聽程錚提起是個硬漢子,比程錚大兩歲,可時隔多年再見,人已經蒼老不少,看著比程錚幾乎大了十歲有餘,眼神中更是滿滿的疲憊與滄桑,隻有依舊挺直的脊背昭示著身為軍人的影子。
“老陸,這是我媽我媳婦兒我閨女。”
陸建文攜家帶口回來,現在已經恢複團長職位,不過到底是離開太久,見著哪裏都陌生。
“你都結婚有閨女啦?挺好啊!”陸建文在大運動期間受牽連,一直被單獨關起來,對外界事情知之甚少,沒想到,當初死活不願意結婚的戰友已經有妻有女。
兩家人吃了飯,陸建文話不多,就連他媳婦兒閨女話也少,隻悶頭吃著自己麵前的菜,筷子不往遠處伸。
當初陸建文被帶走,他媳婦兒閨女也搬離了家屬院,下放去了一處偏僻的公社,鮮少與人接觸,程錚在事情剛發生的時候,偷摸給人塞了些錢,另有關係好的戰友也托人托關係和公社書記有舊識,讓對人稍微照顧一二。
不過母女倆一直謹小慎微做人做事,擔心連累旁人,後來主動避開以前和陸建文關係好的戰友,嚐過人情溫暖,自然也受盡許多冷眼。
萬幸,現在終於等到了一家團圓。
簡璐往對麵看一眼,見著陸團長十二歲的閨女陸青瞥了好幾眼螃蟹,小手欲動又止的,便開口。
“雙雙,你給姐姐扒個螃蟹吧。”
雙雙現在是個剝蝦高手,海鮮從小吃到大,她剝蝦吃蟹手又巧又快,比爸爸媽媽還厲害。
“好!”
雙雙拿著肥美的蒸蟹,就見著兩手倒騰,不一會,螃蟹殼一拆,裏頭的蟹肉蟹黃顯露出來,黃霜霜的蟹黃,勾得人食欲大動。
“青青姐姐,你嚐嚐!”雙雙很是自來熟,見比自己的大的就是哥哥姐姐,碰到比自己小的更高興,全是弟弟妹妹。
陸青是個清秀的小姑娘,眉眼溫柔,側頭看過去,就見著一個可愛靈動的妹妹看著自己。
雙雙現在是個六歲的小姑娘,褪去了嬰兒肥,漸漸顯出美人胚子,鵝蛋臉,水靈的大眼睛最為顯眼,看著誰都是一副笑盈盈模樣,像朵燦爛綻放的向日葵,任誰看了都會不自覺揚起唇角。
“謝謝。”陸青生出些親近感覺,小聲道。
“不用謝!”雙雙開心,又認識了新朋友,便自來熟地給桌上所有人拆蟹,剝蝦,忙了一圈覺得大功告成,這才開始自己吃。
“老程,你閨女真是厲害,性子也好。”
“陸叔叔你別誇我了,我會驕傲的。”雙雙咬著蝦肉含糊回答。
陸團長哈哈笑兩聲,這一刻終於是輕鬆下來,像是感受到了外頭自由的氣息,生動又鮮活。
“青青,你以後多跟雙雙玩兒啊。”
程錚也同意,尤其是戰友一家才回來,很多地方都不熟悉,“青青上四年級是吧,雙雙剛上一年級,以後讓她們一塊兒去學校,這丫頭在學校認識的人多。”
陸青因為那幾年的變動,一家人突遭變故後耽誤了幾年讀書,是後頭漸漸鬆動了,加上有陸建文戰友程錚等人暗中幫忙,公社那邊這才寬鬆處理讓陸青順利入學。
因此,她十二歲了,現在才念四年級。
“那好,我就擔心青青回來一個人不認識,她膽子小些。”
雙雙吃完蝦,被鮮甜的味道香得眯起眼,看著旁邊的青青姐姐,“青青姐姐,那你明天來找我,我們一塊兒去學校啊。”
想了想,她解釋一句,“不是我不去找你,是我起不來。”
雙雙沒說假話,半個多月前,她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小學生,原本特別喜歡上學的她突然覺得不好了。
以前在育苗班沒那麽多限製,上學多半也是玩兒,上了小學就稍微嚴格一些。
哎,真愁人。
“好啊,我來找你。”陸青應下。
陸建文攜妻帶女回到部隊分的家屬院,後來新建的二層小樓。
一家人經曆良多,早不是十年前意氣風發的模樣,“青青以後隻管好好上學,有什麽事兒記得跟我們說。”
陸建文記得,閨女兩歲的時候是個活潑性子,無憂無慮,可分別已久再看,完完全全像是變了個人,聽話懂事卻太過沉穩。
“知道了,爸。”陸青掀了掀眼皮,聽話答道。
“有什麽想吃的想買的也別擱心裏,跟我們說,家裏能買的都給你買。”陸建文摸摸閨女臉蛋。
“爸,我沒什麽想要的。”陸青眼眸中似全是平靜的湖水,靜靜流淌,無波無瀾,“我們一家人在一塊兒就好了。”
陸建文哽住,看一眼媳婦兒又看一眼閨女,“以後都在一塊兒。”
=
雙雙每個上學的早上都難熬。
早起真的好煩人,於是,每天叫她起床成了奶奶最艱巨的任務。
今天,雙雙想著要帶新認識的青青姐姐去上學,在奶奶叫了三遍後,終於掙紮著起床。
“快去刷牙洗臉吃早飯。”簡璐已經給閨女培養出一套程序化作業規範。
迷糊的雙雙自己拿著牙刷去院子裏刷牙,每吐一口漱口水都要往菜地裏吐,她要好好給蔬菜們澆水,滋潤滋潤土地。
程錚吃了早飯,正在看報紙,看著閨女突然就加快速度狼吞虎咽吃著飯,笑她,“慢點兒,別噎著了。”
“嗯~媽媽,快點兒,青青姐姐肯定快來了。還有西西。”
話音剛落,西西便背著軍挎包出現在程家。
“程叔叔,璐璐阿姨,王婆婆。”西西和雙雙是育苗班的同學,兩人又一塊兒上了一年級,還是同班同學,更是前後排的鄰桌。
每天都要一起上學放學。
“西西,我馬上就好!”雙雙好著急,手和嘴都著急,趕忙吃飯,還讓媽媽這會兒就給自己編辮子。
“好好,看你急成什麽樣了,不會遲到的。”
簡璐在旁邊給閨女編了兩條小小的麻花辮,更襯得她機靈可愛。
嘴一抹,雙肩包上身,雙雙慌忙和家裏人再見,就和西西牽著手往外走。
門口是陸青和她媽媽胡春梅,母女倆就在門口等著,沒進去。
“胡阿姨!”雙雙還給西西介紹,讓人一起叫,“這是青青姐姐。”
簡璐也跟著出來,見到陸團長媳婦兒打聲招呼。
“簡璐妹子,真不用送過去啊?”
“不用,她們走了好幾年那條路,再說了,有幾個哥哥也過去,我們都放心。”
“雙雙,你帶著青青姐姐哦,去哪裏怎麽走,都要和姐姐說。”
“好。”
雙雙高興地左手牽著西西,右手...哎,青青姐姐的手緊緊貼著褲子,雙雙摸了兩回才摸到,牢牢拉著她的手,“快走!墩子哥哥他們也要走了。”
陸青有些不適應,過去幾年,她很少與人接觸,大部分看到自家人都要避著走,不願意和自家人有牽扯,因此,她沒有朋友,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雙雙的小手肉乎乎的,很溫暖,這是很不一樣的感受。
走到梁家門口,雙雙果然見到很高大的墩子哥哥他們幾個。
“墩子哥哥,冬冬哥哥,恒恒哥哥,遠遠哥哥。”雙雙小嘴可甜,叫了人就等著。
“吃不吃橘子糖?”
“要!”
墩子塞了幾顆橘子糖給雙雙,抬眼看到雙雙旁邊有個陌生女孩兒。
“這誰啊?”
“這是青青姐姐。”
不認識。
墩子沒在意,招呼幾人出發去學校。
一群孩子成群結隊出發,呼啦啦一大片,熱熱鬧鬧,像是出籠的小鳥。
小孩兒去上學了,家中大人仿佛放假,真是鬆快。
崔玉荷和馮秀慧拿著布和毛線上簡璐家,高興地聊天。
“恒恒和遠遠一走,我都感覺家裏順眼了!還是上學去了好啊哈哈哈哈。”
崔玉荷家裏兩個孩子,還沒有人幫忙帶,明顯比簡璐和馮秀慧累些,再加上是兩個兒子,管教起來是真勞心費力。
“恒恒都這麽大了,我那天還看著他帶遠遠呢,他們倆兄弟感情真好。”
“確實不錯,遠遠連我和他爸的話都沒那麽聽,最聽他哥的話。”
馮秀慧想起上午在家門口看見的小姑娘,問簡璐,“和雙雙在一起那姑娘誰啊?”
“平反回來的陸團長家閨女。”
“哦哦。”馮秀慧和崔玉荷也聽說過,有些感慨。“能回來是大好事兒。”
三人在客廳說著話,王大娘在廚房做吃的,她今天搗鼓著準備家裏晚飯吃的餃子,簡璐這個月的一斤豬肉拎回來,給剁碎成肉沫,加上韭菜碎,伴著薑末蒜末香蔥攪拌,又打了個雞蛋進去,肉泥和黏滑的雞蛋液混合在一起,看著便誘人。
另外再準備了玉米蝦仁餡料,這是孫女的最愛。
餃子皮也是王大娘擀的,皮薄,這手擀餃子皮的手藝是誰都比不上的。
一手端著裝著餃子餡料的兩個盆,一手端著個空筲箕,裏頭有幾打餃子皮,幹脆利落往桌上一放,便開始包餃子。
簡璐也跟著包餃子,順便道,“多包些,一會兒你們拿點回去。”
馮秀慧和崔玉荷也直接幫著包,不過東西就不拿了,“可別,我們哪能啥都拿啊。”
簡璐也沒爭,隻等最後包了幾十個餃子,下鍋一煮,拿兩個碗給他家一人裝了幾個。
兩人剛推辭,就聽見外頭有動靜。
呼啦啦地聲音,有人在外頭嚷嚷個不停,聽不真切,但卻很激動。
端著兩碗餃子,簡璐和馮秀慧崔玉荷一塊兒出去,就聽見有拿著報紙的同誌滿世界嚷嚷。
“高考要恢複了!”
“今年就恢複!”
取消十年的高考竟然真的要恢複了?一石激起千層浪,哪怕家屬院裏沒念過書的人也傻眼震驚。
是了,簡璐算算時間,高考確實是這陣子宣布恢複的。
高考恢複,最高興的一是知青,從城裏來插隊下鄉建設的知青終於能有機會回城,二是以前念過高中的人,哪怕年紀已大,也覺得有個機會拚搏一把。
再就是現在有孩子在念高中的家長。
原本,高中一畢業,要是沒找到工作,孩子就得下鄉當知青,現在倒好,多了條路,隻要能考上大學,不就不用下鄉了?
整個家屬院都對此事議論紛紛,有高中學曆的躍躍欲試,也有開始夢著自家孩子以後能考上大學的。
而孩子們那邊卻不盡相同,依舊愛玩兒貪玩兒。
墩子和一群年齡各異的孩子們放學往家屬院走,低頭看一眼雙雙,仍舊是左右和人拉著手。
嘰裏呱啦說個不停。
“雙雙。”
雙雙回頭,“墩子哥哥,怎麽啦?”
“糖吃完沒有?”
“吃完啦!”雙雙甩甩辮子,聽到這話就知道,墩子哥哥又要給自己好吃的了!
“你回去跟你秀慧阿姨、玉荷阿姨和荷花阿姨說,我們仨在學校學習,得晚點兒回來,等我明天,給你好吃的。”
“好。”雙雙很有經驗。
“記住了?”恒恒不放心地考考雙雙,“你墩子哥哥是在哪兒跟你說的這話?”
雙雙很誠實,“在家屬院門口。”
恒恒扶額,忍住狠狠揉揉她毛茸茸小腦袋的衝動,“是在學校說的,記住沒?”
“哦~”雙雙點頭,“記住啦,我想吃冬瓜糖。”
“行,明天給你拿來。”
墩子和恒恒冬冬掂著書包調轉方向大步走了。
陸青剛加入家屬院龐大的上學放學大部隊,見到那幾個哥哥離開,問雙雙,“他們去哪兒啊?”
雙雙和西西異口同聲,“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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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九點,天已經黑了,墩子三個從外頭回來,和兩個兄弟告別便徑直繼續往裏走,卻見著自家小樓前,有個人影。
“媽。”墩子瞬間嬉皮笑臉上去,“媽,您怎麽在這兒等著啊,外頭風大,快回屋歇著唄。”
“少跟我嬉皮笑臉啊!”馮秀慧是發現了,兒子越大越難管教,尤其是去年初中升高中的考試,他沒考上!
馮秀慧強壓著他再讀一年,務必爭取今年考上。
“你又上哪兒混去了?一天天的沒個正行!”
“媽,沒混,學習,學習呢,雙雙沒跟你說啊?”墩子推著母親的背往裏走。
“說了,你好意思?讓雙雙來替你撒謊!不許帶壞雙雙啊!”
“我帶壞誰也不可能帶壞雙雙啊!”墩子為自己辯解一句,說著說著覺得不對勁,“不對,我是壞人啊?我怎麽能帶壞誰!媽,你可不能冤枉我啊!”
“行行行,別跟我貧。”馮秀慧拍打兒子幾下,興奮道,“高考恢複了,你知道不?兒子,好好念書,你要是能考上大學,就是老梁家頭一份,大學生哎!這可是光宗耀祖的!”
墩子像是見鬼似的看著自己媽,手指著自己,“媽,考大學?你看我像那塊料嗎?”
“怎麽不像?你又不笨,但凡把出去玩兒的心思放一半在學習上就有戲!”馮秀慧始終對兒子充滿信心。
——
高考恢複,幾乎全國符合報考條件的知青都報名了,家屬院裏少有的一些高中學曆的軍屬也報了名,一時熱鬧非常。
高考成了大夥兒茶餘飯後最關心的話題。有沒有能耐參加的都會念叨幾句。
簡璐早有預料,看著不少人為了高考激動興奮,不覺想起穿越前,自己也努力奮鬥的日子。
簡璐理解他們的心情,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不過這會兒,她還有別的令人激動的事情。
剛從郵局回來,她接收了蔡秀娟匯來的款,也沒取出來,直接將錢存到了自己的存折上。
這兩年,蔡秀娟將珍珠養殖場辦得紅火,技術越來越精進,不是和專家楊秉華討論技術,就是找簡璐商量養殖計劃,整個公社都對蔡秀娟很是尊敬,畢竟,她帶著大夥兒從窮得吃不飽飯到趕超了城裏國營廠工人,誰能不為了錢,不為了能填飽肚子高興?
蔡秀娟所在公社的珍珠養殖場已經成為H市最大的珍珠供應處,哪怕附近公社跟著學,可水質條件不一,技術手法差距,都讓蔡秀娟她們的珍珠養殖場有無法被趕超的優勢。
揣著存折回到家,簡璐美美欣賞一番上麵的數字,改革開放還沒開始,自己已經是萬元戶,這滋味太好。
這年頭的萬元戶可比後世的萬元戶有分量得多,那是鳳毛麟角。她得好好用這占盡先機的錢。
程錚從部隊回來,就見著媳婦兒拿著存折本笑得開心。
“這麽高興啊?”
脫下軍帽,程錚解開軍裝扣子頂上兩顆,程錚一向是習慣將風紀扣都扣得嚴嚴實實的。
風紀扣一解,便露出喉結和鎖骨,原本威嚴的團長瞬間添了幾分俊美氣質。
“那當然高興。”簡璐衝他晃晃手裏的存折,炫耀起上頭的好多個0。
“蔡秀娟同誌真是能耐,把珍珠養殖場搞得挺好。”
程錚對金錢沒有太大需求,夠用就行,不讓自己家裏人吃苦就行。
“那是,秀娟可厲害。”畢竟是以後的珍珠大王嘛。
“你也厲害。”程錚每天很大一部分時間都在部隊,媳婦兒成天讀書,研究珍珠養殖,看的書不少,當真是越來越厲害。
簡璐欣然接受男人的誇獎,又想起有事情要和他說,“對了,我有事兒跟你說,大事兒。”
程錚不知道怎麽,腦子裏閃過一些畫麵。
脫口而出,“你想參加高考?”
簡璐愣住,“你怎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