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嚴振青送完朱曼玥回家, 車頭一轉,駛向相反方向。
二十分鍾後,他開進了一個高檔住宅區, 隨後停在了深處人工湖旁最宏偉壯觀的城堡式別墅裏。
這棟別墅的主人是嚴永誠,傳說中那個隻手遮天的永誠集團的當家人。
天子腳下, 皇城根上, 自是不敢以首富自居。
但是永誠集團的市值在兩千五百億以上,而且是還是去年年底的數據,今年的勢頭又漲了不少。
嚴永誠本人的身價不可估量,反正夠他的子子孫孫穿金帶銀,腰纏萬貫, 肆意揮霍五百年。
這棟城堡有些年頭了,還是曾經流行的哥特式建築。
一輪圓月似被刺穿在屋頂的尖牙上。
和蕭宗延家的風格迥然不同,像極了吸血鬼的陰森古堡,縱使金碧輝煌, 也難掩撲麵而來的煞氣。
嚴永誠的頭風病又犯了。
纏了他七八年的偏頭痛怎麽治也治不好。
其實他有好多私人醫生,還是專家, 弟弟更是腦外科的一把好手,但是這樣的慢性病最是折磨人,治又治不徹底,時不時複發, 疼起來要命。
生老病死總是平等地照顧到每一個人。
嚴振青今天不是很想來見嚴永誠。
明天是他一周才一天的看診日, 很多病人為了排他的專家號, 已經等待了兩三周。
病情不容拖延,大部分必須開刀的病人最佳的治療期在一至兩天。
天色不早了, 嚴永誠總是沒什麽事非強留他在家過夜。
萬一第二天因為意外誤了看診的時間,口碑受影響事小, 耽誤了病人的最佳治療期事大。
可有什麽辦法呢?
嚴永誠是他親哥。
要不是當初嚴永誠開口攔下了繼承家族事業的責任,他勢必與他的醫學夢失之交臂。
可以說他能心無旁騖地從醫,不卷進亂七八糟的豪門恩怨裏,都得托他這個好哥哥的福。
嚴振青來找嚴永誠的時候,嚴永誠正躺在古舊的紅木沙發上,和著複古留聲機裏傳出的悠揚旋律打著節拍。
這種留聲機在民國時期最為盛行,比二十一世紀早期的磁帶還要古老,原聲的唱片膠帶特別難找。
嚴永誠聽的這盤唱片卻是他高價拍來的民國名伶的原聲。
那嬌柔婉轉的吟哦酥到人的骨子裏。
上海人吳儂軟語的小調,細膩的唱腔如鶯歌嬌啼,將小女人的媚展現得淋漓盡致。
戰亂時代的靡靡之音,在和平年代聽起來卻獨有一番韻味。
嚴振青本不想擾了他的雅興,但他也想快點看完嚴永誠的身體是什麽情況,好早點回去。
他倒不是不擔心嚴永誠,隻是嚴永誠這副如癡如醉的樣子著實不像是身邊難受的樣子。
嚴永誠見他來,臥姿立刻變成坐姿,將沙發給他騰出來。
之前嚴振青來他家的時候就質疑過他的品味。
洋氣的建築造型裏配的都是明清時期的家具,隻要有牆的地方他就放個博古架,或是在牆上釘一個古色古香的置物架出來,擺他一擲千金、在拍賣會上高價拍得的古董。
有時也會眼拙,買回來一些贗品古玩。
嚴永誠都是直接砸了,連讓家裏的用人拿回老家醃菜都不肯。
嚴永誠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讓嚴振青坐下來說話:“這段時間工作還順利嗎?咱們哥倆好久沒說話了,敘敘舊吧。”
嚴振青是帶著給嚴永誠看病的任務來的,看著嚴永誠無緣無故滿臉通紅,就知道他近來血壓又上來了。
喝酒了。
貪杯了。
沒管住嘴又沒忌口。
嚴振青見他這麽大一號人物,手底下管著成百上千萬人,卻怎麽也管不住自己,不禁有些生氣:“你又喝紅酒了?”
嚴永誠不像一般的達官顯貴喜歡喝白酒,他獨愛紅酒,還仗著紅酒度數沒白酒高,說多喝點也沒事兒。
喝完以後血液裏的酒精濃度比喝了白酒還高。
自從嚴永誠得了偏頭痛,他就開始勸嚴永誠戒酒。
嚴永誠當著他的麵做了保證,背地裏卻仍舊在偷著喝酒。
有時候實在控製不住了,也會在家宴上借著團聚的喜慶,一杯接一杯地對酌,一不留神醒酒器裏的紅酒就見了底,又無休無止地往裏添,開了一瓶又一瓶。
嚴永誠的偏頭痛曾經被他治好過一次。
結果沒過多久又被嚴永誠自己作病了,每次複發都是因為好了傷疤忘了疼。
跟他手中患者裏的那些倔老頭一模一樣。
嚴永誠在人前威風慣了,誰都不怕,就怕嚴振青這個鐵麵無私的弟弟。
提到這禁忌品名單裏的酒,嚴永誠便沒了長者的風範,開始避重就輕聊起別的話題。
“振青啊,你說你每天在你那醫院上班有什麽意思。不僅錢沒賺到,對象也沒有著落。你哥我像你這個歲數,泡過的妞比你吃過的鹽還多。你聽哥一句勸,把康寧接手了,當個閑散院長,既有空搞你的學術,又可以戴著好聽的頭銜博得女孩子的芳心,這不就愛情事業雙豐收了嗎?”
又是催婚。
分明也沒比他大幾歲,就站到了父母那輩那邊,操心起他的婚姻大事。
嚴振青本就因為嚴永誠不聽他的話,偷偷喝酒導致犯病,而感到惱怒不已。
這會兒聽見嚴永誠催婚更加不悅。
“康寧醫院就是個空殼,在業內的風評這麽差,我接手是嫌自己錦旗收得太多,想找罵嗎?”
康寧醫院的狀況,他雖然沒經過手,但也是有從業內聽過不少傳聞的。
是真是假到現在也沒定論。
他問過嚴永誠,那些傳言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嚴永誠說是一些見不得人好的小人捕風捉影,都是胡亂編造的,但也從來沒殺雞儆猴,挑一些出頭鳥來告他們造謠。
別說問嚴永誠這件事是真的假的了,連嚴永誠說的話他都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嚴永誠也被他念叨得不耐煩了,悻悻道:“你究竟要我說多少遍,康寧醫院當初就是為你建的。因為我把集團繼承以後,爸媽覺得自己他們沒有一碗水端平,虧欠了你,這些年來一直要我給你開家醫院。隻不過醫院建的不是時候,又因為倒黴,工地上出了世故,被對家找到把柄做了文章。你要是在醫院建立之初就去當了這個院長,去鎮一鎮場,哪來的後麵那麽多風言風語?”
嚴振青冷笑著反問:“說到底怪我?”
嚴永誠心裏裝著事兒,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沒有跟嚴振青提起過,也不知道弟弟究竟知道了多少,心裏一虛,歎了口氣說:“都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你就聽我的,我還能害了你嗎?你呆的那家三甲醫院不缺你一個專家,你任客座教授的學校不缺你一個講師,但咱們家自己經營的醫院,缺一個你這樣當家做主的。”
嚴永誠說得苦口婆心,費盡口舌,嚴振青就一句話:“我有自己的堅持。”
“堅持”二字過於籠統。
虛無縹緲又耐人尋味。
嚴振青說得不明不白,讓嚴永誠想說服他都沒有可以支撐觀點的落點,一時無話可說。
靜默片刻,嚴振青不冷不熱地說:“我今天回來是出於醫者的本能,來給你看病的,並不是來和你為曾經從未達成一致的觀點爭個高低的。不過我看你狀態挺好,還有閑情逸致小酌兩杯,不像為頭痛欲裂和雙手麻痹苦惱的樣子,恕不奉陪了。”
“站住。”嚴永誠繃著臉說,“現在跟你說兩句話這麽難?”
“有什麽好說的。”嚴振青失望道,“哥,你現在變了,變了很多,變得我都不認識了。我能理解你為了家族的利益心力交瘁,費了許多苦心,著實不容易。但是我希望你能守住最起碼的道德底線。”
不等他說完,嚴永誠怒不可遏地說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嗎?”
“我是在勸你回頭。”嚴振青痛心疾首地說,“不然我真的不敢在外麵承認你是我哥。”
嚴永誠氣得連說了三個“好”,指著他的鼻子說:“嚴大夫,你清高,清高到現在連我這個哥都不認了。枉我事事想著你,為你的前途和婚姻大事寢室難安,簡直忘恩負義。”
嚴振青來之前沒想過他們兄弟倆會吵起來,事已至此隻覺得再爭執下去沒有意義還傷感情,隻是心平氣和地說道:“你永遠是我哥,所以我希望你在做任何事之前都稍微為我考慮一下,我不想受牽連。”
最後的結果,理所當然地不歡而散。
嚴振青離開後,嚴永誠本就麵色不虞,接著又接到下屬的電話,說遠郊的一處倉庫被一夥不明勢力搗毀了,心中更加惱怒,氣急敗壞地吼道:“蠢貨!這點小事也有必要跟我匯報嗎?清點一下庫存損失,再補上不就行了?”
對麵的手下戰戰兢兢地說:“老板,是血庫……”
嚴永誠瞬間臉色煞白,歪頭夾住手機,穿起衣服,沉聲問道:“是哪裏的血庫?”
對麵趕緊回答:“康寧本部的。”
嚴永誠麵色陰沉地肅然道:“等我一會,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