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景眠坐在地板上。
心中被震撼的情緒所衝刷, 讓少年僅是維持著那個姿勢,卻許久都忘了動彈。
自己丟了數年的東西,竟一直都在任先生的抽屜裏。
這也就代表著,
他們在結婚前就見過麵。
如果更確切地說, 要追溯到幾年前, 在媽媽的忌日那晚,他被景國振強拉著出席某個大人物的生日宴。
也就是那晚過後,
景眠再也沒能找到自幼時便沒能送出的生日禮物。
*
*
景宅。
“穿上這套。”
景國振隨手挑了套新的西服, 看著景眠穿好一身黑色西裝走出門時,目光染上讚許,道:“黑色比白色好。”
“白色顯得眠眠不諳世事, 像個剛進社會的孩子。”李喬在旁邊附和:“現在幹練又漂亮, 一看就是優等生。”
景眠睫毛纖長, 細碎的光影落在少年冷白的眼瞼,聲音沒什麽起伏:
“誰的生日宴?”
景國振剛要說話, 卻被李喬拽了拽衣角,女人搶先一步道:“是你爸爸的上司,具體名諱說了你也不知道的。”
李喬把景國振拉到一邊,給他整理領帶的功夫, 小聲道:“他現在沒心思想聯姻的事, 你一提, 反而讓眠眠排斥。”
景國振似乎明白了什麽, 無聲歎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今天是知念的忌日。
正如前妻的名字一樣,即使離開了十年, 她的兒子依舊掛念著她。
保姆抱著景洛,李喬接過孩子抱在懷裏, 景洛抬起小手,伸向景眠的方向,白裏透粉的手指蜷了蜷。
這是要哥哥抱的意思。
李喬笑了笑,握住景洛的手:“回來再抱,爸爸和哥哥要去參加宴會了。”
景眠穿了鞋,深深看了景洛一眼,轉身離開。
門口司機已等候多時。
父子二人坐上後座,景國振看著一言不發的兒子,還是覺得帶景眠去這樣重要的宴會是個錯誤。
李喬在一年前悄悄促成景眠與任家的公子聯姻,這個決定看上去離經叛道,同性婚姻在他眼裏也仍不可理喻。
但景氏這兩年處於事業的低穀期,如果能與處於金字塔頂端的任家聯姻,於景家而言,是奢求不來的雪中送炭,救命稻草。
事實上,李喬的主意也並非那樣糟糕,
因為任家竟然答應了。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就在一個月前,任家毫無征兆地毀了約。聽說,還是那位少爺本人的授意。
這一下,不僅是李喬,就連景國振自己也慌了神。
這場宴會的出席權,是他托關係找門路才得以獲得,本來沒想帶著景眠,但李喬說,那位年輕的任少爺還沒親自看到景眠現在的模樣,或許看到了,這場被退回的聯姻,說不定還有轉機。
雖然這是如同把自己兒子當成了景家翻身籌碼的計劃,但景國振想,他沒得選,景家也沒的選。
雖然任公子身體殘疾,但起碼家境好,兩人小時候又是舊相識,這場聯姻對景眠自己來說,也不至於太糟。
隻是,後座上的少年過於沉默。
他看著窗外,單薄的身形浸在夜幕之下,一言不發。
景國振也不敢提。
畢竟每年這個時候,眠眠都不太好過。
車子停下時,景國振隔著車窗,瞥見西裝革履的大人物從豪車走下,他連忙正了正領帶,清嗓,由司機開門,他隨著三兩的人流,共同前往十樓的宴會廳。
聽說這位於商業圈中心黃金地段的臨城五星級酒店是任家名下的財產企業,任家的侍應生在宴會廳招待賓客的同時,那些掌權的大人物或許就站在頂樓的總統套房裏,隔著落地窗看著這座夜幕下的迷醉都市。
景國振出示通行證,由侍應生領著,來到了宴會現場。
觥籌交錯,富麗堂皇,景國振暗自想,即使是任家那個已經殘廢了的私生子,生日竟也有如此震撼而奢華的排場。
任家的背景和實力可想而知。
他讓景眠跟在自己身後,和舉足輕重的商圈巨鱷堆笑攀談,時不時介紹自己的犬子,景國振想著,若是待會能遇到任家的老爺,說是長子任長鬆也是好的……
“誒誒,魏總你好,這是我的……”
景國振一轉頭,發現這次景眠沒在身後。
景國振:“?”
視線搜巡兩秒,無果後他果斷轉過身,繼續堆笑著與魏總交談。
這種關鍵時刻,他顧不上少不更事的兒子。
服務生經過宴會廳的角落時,聽到一個少年叫住他:“等一下。”
服務生停住,目光看去,發現是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小公子。
他端著盛酒的托盤,聽到少年低聲說:“我想要一杯。”
服務生微微頷首,熟練恭敬地遞給少年最近的那杯。
他剛要走,少年又說:“再給我一杯…謝謝。”
服務生怔愣地接過已經空了的第一杯,又眼看著小公子像是喝水一樣喝光了第二杯。
後來,服務生迷茫地端著空掉了的托盤,上麵是五六個見了底的高腳杯,他徑直走回了後台。
景眠坐在角落裏的椅子上,無數的高定禮服和西裝革履從他的眼前來往經過,宴會的光芒璀璨奪目,卻隻舍得分出一絲一毫映亮少年的身影。
他夾雜在交錯的黯淡角落中,整個人都被陰翳覆蓋。
景眠低頭,盯著自己手裏緊攥著的手鏈。
忽然,他也發現自己的左手在抖。
那是一種無法停止的顫抖,指尖冰冷,右手握住左手手腕也無濟於事。景眠摸了摸衣服兜,空空如也,藥他大概是落在了白色西服裝上。
隻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景眠竟平靜下來。
酒精漸漸麻痹感官和神經,大腦也變得安靜許多,少年呼吸變得輕緩,他坐起身來,感受著血管稍起的熱意,渲染到自己的麵龐。
原來不知道,喝酒會抑製發作。
也能麻痹痛苦。
景眠摸了摸自己的西裝兜,硬質的觸感傳來,他似乎安心了些,隨即站起身,朝著電梯間走去。
景國振說過,酒店六樓配有大型天台,夜裏可以吹風,生日宴接近尾聲的時候,會有不少醉醺醺的商客會在天台交涉,風大僻靜。
景眠走進電梯時,侍應生恭敬詢問:“您去幾樓?”
少年啟唇:“…六樓。”
聲音很輕,有些含糊,侍應生抬手,摁了十六層。
叮—
電梯門應聲開啟。
“貴賓請慢走。”
侍應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少年被注視著背影,侍應生暗暗地想,十六層是最頂層,總統套房也在這裏。
在宴會中途離席,這未曾謀麵的年輕小少爺,大概……是被送給頂層掌權人的禮物。
盡管惋惜,但無意多管閑事。
景眠是在走出電梯幾秒後發現了不對勁。
眼前的長廊和地毯太過寬闊,同時……也太過奢華,就連不起眼的擺飾都富麗堂皇。
與他所認知的六樓懸殊過大,導致少年迷茫地站在原地幾秒。
身後的電梯門早已關閉,無法折返,隻能前行。
景眠下意識想找到天台,卻發現自己視野之中能看到的門皆是緊閉,沒有出路。
走到盡頭時,有一道半掩著的實木門。
指尖觸碰到門沿時,景眠竟察覺,門內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昏暗許多,甚至還不及走廊的光線溫柔明亮。
景眠微微眯起眼,無聲地適應黑暗。
即使沒有開燈,也能瞥見壯觀與奢華,雙層厚實木板構成的複式客廳,玻璃鑲嵌,他能看到起居室和餐廳,有幾個房間沒有床,布局更像是會客廳。
好壯觀的房間。
腳下幾乎每一處地板都鋪著地毯,走起路來悄然無聲,景眠幾乎沒有停留,尋著夜色透進的微光,很快找到了可以稱之為天台的地方。
——連接著主臥,像是他所進入的領域內最大的房間。
就在這裏吧。
景眠想。
少年走進這間臥室,腳步落地時,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聲響。
像是什麽東西掉落在地,極其細微的聲音。
借著夜色,景眠看清那是一管注射器。
針頭因為滾落在地而滲出水滴,啪嗒地滴落,光色閃爍。
景眠順著滾落的方向,朝聲音的源頭看去,徹底僵住身影。
是輪椅。
而且輪椅上有人。
他們似乎被彼此嚇了一跳。
對方的輪廓實在模糊,盡管是長發,卻因光線太昏暗而卻看不清相貌,而下一秒,少年聽到對方開口:
“是誰?“
竟然是男人。
景眠一怔,恍然意識到自己闖進了別人的私人領域,這裏也恐怕不是六樓。他咽了下口水,回答:“是參加生日宴的客人。”
對方問:“客人?”
景眠嗯了聲:“我喝了酒,好像上錯了樓層……抱歉。”
黑暗裏,那人的視線似乎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誰的生日宴?”
男人問他。
景眠徹底語塞。
早知道,臨走前應該問清楚的。
“我應該叫保安嗎?”
對方的聲音溫柔,也很平靜,卻莫名清冷的讓人膽寒。
景眠嚇到了。
心中也是第一次如此慌亂。
脊背和神經隨之繃緊,景眠蜷起指節,睫毛顫了下,想後退卻又猶豫著頓住腳步。
那人說:“走到我麵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