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景眠臉龐浮現錯愕。
雖然不太明白任先生的意思，但景眠還是認真考慮了一下，回答：“如果對方答應了，當然就不算。”
任先生沒說話，睫毛微垂了一下，似乎陷入思考。
景眠猶豫了數秒，終於問出心中的疑惑：
“任先生…為什麽想要結婚？”
景眠想，以任從眠無法想象的地位和身價，身份達到了這個高度，大多數明星都不會著急選擇結婚。
還是家族聯姻。
況且，以景家的勢力地位，和任家的婚事已經是遠遠高攀。
任先生沉吟了下，開口：“我們小時候認識。”
景眠喉結微動。
男人又道：“另外我們的身高，體型，家庭背景，以及年齡，性格。”
“各方麵都很合適。”
景眠：“……”
這倒是事實。
身高差體型差、年上，以及同樣是從商家族，就連家庭成員都有一個繼母。
雖然性格相合這方麵……可能已經過了時效，有待考證。
隻是，這回答有夠官方。
景眠忍俊不禁。
任先生似乎不太言笑，相處這麽久，上一次瞥見對方露出一點笑意，還要追溯到剛才自己打錯電話時。
卻又很快消逝。
“冰淇淋要化了。”
任先生忽然道。
景眠一怔，沒反應過來：“嗯？…”
任先生雖然寡言，卻有問必答，重複了一遍：“甜點要化了。”
景眠恍然。
隻是，任先生詢問：“不喜歡吃嗎？”
“沒有。”景眠稍稍咽了口水，道：“很喜歡。”
這倒是實話。
這不是因為和任先生你說話，一直沒好意思吃嘛。
景眠終於得到機會，默默伸手，用小勺子盛了一點冰淇淋上麵的藍莓。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卷了一些香草味淡奶油，清爽地挑動著味蕾，景眠心想，這種級別的餐廳，竟然會有這樣特殊的甜點。
等到侍應生真正上菜時。
他才發現，這一桌竟都是自己愛吃的。
因為覆蓋率太高，景眠陷入詫異，任先生…難道還記得自己的喜好？
這個想法剛湧上腦海，立刻就被自己否決。
一則兩人幼年的羈絆已經過去了十多年，男人沒理由還記得，另外，如果真是如此，任先生……大概也會比此刻更加熱情。
比如現在。
兩人從那以後一言不發，幹飯幹的相當專注。
景眠：“……”
或許是有所交集的地方太少，甚至沒什麽共同話題，景眠心裏暗窘，看來即使是竹馬，長大後也會形同陌路，先前的期待跟著一點點消逝。
景眠想，男人大概很失望。
以前是合適的，但任先生見到真人後，大概會意識到，好像又沒那麽合適。
……
一場總計對話沒超過十五句的相親，
就這麽結束了。
他隨任星晚一起下樓。
夜色深沉，錯過了高峰期，外麵的雨勢已經漸停。
景眠忽然想，如今同性婚姻已經合法，像任星晚這樣身份的人，和他單獨共進晚餐，並一起離開餐廳，是不是……多少有些可疑？
一旦被抓拍到，會不會成為第二天的小道新聞？
於是，景眠警覺起來。
他默默挪開身側，外人看來，他距任星晚保持著一段看起來相當純潔的距離。
任星晚：“？”
剛離開大廈，景眠隱約聽見不遠處，一個身影朝他們徑直跑來。
還一眼認出了任星晚：“任、任哥！”
景眠一驚。
剛才的擔憂轉為現實，青年下意識停住腳步，頸肩的線條變得僵硬，他抬眸，睫毛凝住，但潛意識比思想反應更快，
任先生側目。
發現景眠沒了。
男人身影頓住，似乎也一怔：“？”
抬眸，發現景眠在視野裏小了很多，他在公交站牌旁邊，有些遠，默默看著他。
儼然在偽裝成經過的路人。
任先生：“……”
沒等跑到近前的人說話，任星晚示意：“等下。”
接著，男人身著大衣，氣場高挺冷冽，竟朝景眠的方向走了過來。
景眠：？
下一秒，他感覺肩膀被輕輕攬過。
像是被人帶到了懷裏，與此同時，景眠瞳孔一滯，因為頭頂微微一沉。下一秒，黑色的帽簷遮住了自己大半的視野。
他被男人戴上了棒球帽。
這種帽子，大概是明星們街頭必備的遮臉神器。
景眠察覺，心跳跟著加速了起來。
那人很快就跑到了近前，發覺雨已經停了，手裏預備的傘沒用上，他停下腳步，轉聲問：“任哥，是要送景先生回家了嗎？”
“他是我的經紀人，楊帆。”
任先生說。
景眠一怔，臉瞬間有點燒。
僅一晚上，這是他今晚第二次想逃離地球。
景眠喉結微滾，隔著棒球帽的黑色帽簷，朝楊帆微微頷首，禮貌道：“您好，我是景眠。”
楊帆一怔。
這小朋友，顏值也太高了吧？
難怪任先生喜歡。
任哥在哪裏找的這麽個寶貝啊？
“你好你好，我是楊帆，任哥的經紀人。”楊帆和景眠握了下手，察覺到任先生垂下的視線之後，又默默把手縮了回來：“叫我楊哥就行，以後有什麽需要都來找我，等會我們存一下電話。”
楊帆笑嗬嗬問：“景先生怎麽也戴著帽子？”
景眠哽住。
任先生：“怕生。”
那聲線磁性好聽，卻不像是調侃之意，輕輕擦著耳膜：
男人道：“還是個小孩兒。”
景眠心尖微微一震。
簡單寒暄兩句，楊帆轉身上車，給司機報了地址。
而上車後的景眠，盯著緩緩滑過的街景，忍不住發了會兒呆。
說他……還是個小孩兒。
任先生的話外之意，大概就是——嫌他不夠成熟，不能履行婚約。
這也難怪，今晚的自己，幾乎把生澀這倆字幾乎刻在了臉上。
等回到家。
景眠直奔自己的房間。
種種分析下來，他忽然有點確信......這場家族聯姻，應該是要涼了吧。
經過二樓的時候，還被景洛抱住了腿。
小團子抬頭問他，是要和那個嫂子結婚了嗎？
景眠隻好簡而言之，說任先生和他沒有眼緣，另外自己年齡有點小，對自己不行。
景洛點點頭，記住了。
任先生不行。
景眠回到房間後，竟默默鬆了口氣。
這僅是第一次見麵，自己就已經萌生了跑路的衝動。以後若真是長久的相處，景眠沒有信心能夠淡定從容。
.
九點五十。
家裏人都已睡下。
景眠從**下來，在漆黑一片的屋子裏摸到開關，有小台燈的照耀，房間瞬間明亮起來。
離約定好的直播時間開始，還有十分鍾。
景眠把睡衣換下，從抽屜裏翻出那套帽衫，利落的穿好，寬大的帽子覆過景眠的腦袋，露出一些劉海。
與此同時，景眠戴好了口罩。
純黑色，與帽衫的顏色相近，看上去神秘卻自然，隻露出一雙眼睛。
與常規遊戲不同的是，“光耀”分為兩關。
如果說第一關是類似於絕地求生的傳統射擊類遊戲，那麽第二關——則是光耀最引以為傲的、獨特的‘鬼屋’設定。
古老山村，龐大鬼宅，廢棄高校……第二關的地圖多種多樣，難度和趣味性兼容，最終逃出生天的玩家獲得勝利。
而“影衛”也是在第二關才會發揮作用，畢竟本身就是退遊的大神所變成的幽靈。
景眠打開電腦，連接設備和攝像頭，調整角度。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十分鍾都有些多了。
景眠清了清嗓，滑動鼠標，點擊‘開始直播’。
自己的麵龐，很快出現在了屏幕上。
“大家好，我是SHEEP，今天的直播開始。”
青年溫潤清朗的嗓音，隔著話筒，在直播間內緩緩響起。
方才還寂靜如雞的直播間，在幾秒鍾內，在線人數肉眼可見的狀態下，從零開始猛然飆升！
冷清的彈幕區，一個又一個小氣泡接連出現，組成的頗為壯觀的彈幕大軍很快飄了過來：
【眠眠！】
【眠眠！？】
【啊啊啊啊眠眠】
【主播今天也這麽準時。】
【天知道我守著電腦半個小時，生怕錯過眠眠提前開始，我男朋友說我魔怔了…】
直播間的攝像頭慢慢地、把視野聚焦到青年鍵盤的手上。
那隻手修長漂亮，骨節分明，因為白皙，甚至能描摹出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這個角度，能隱約瞥見無名指骨節邊的一顆小痣。
隻是，景眠才剛上線，就看到聊天框的最新消息。
——來自“ME.戰隊”的隊長宣城。
【眠眠，這周末有時間嗎？】
【戰隊有個聚餐，成員們想和你認識一下，打個眼熟。】
景眠微怔。
ME.是自己一周前加入的俱樂部。
傳聞中已然衰落過氣的老牌戰隊，最強主力的手還在幾年前受了傷，省級賽堪堪冒頭，全國賽從未晉級，隻要稍微有些名氣的玩家或新起之秀，都絕不會考慮這樣的戰隊。
景眠之所以簽約，一是ME給出了豐厚的薪資待遇。
另外，
Ash曾在幾年前簽過ME。
景眠不確定究竟是哪個更吸引了自己，總之，他的頭像已經掛上了ME.的角標標識，除了主播，他又多了層戰隊選手的身份。
這對於任何一個光耀玩家來說，都是一件無比振奮的事。
景眠很快回複：【好。】
*
夜色籠罩，街道的光影彌爍閃亮，景眠室友都沒回來，今天正好噠沒直播，難得放鬆下來。
景眠到達俱樂部不遠的烤肉店時，發現一行人要了兩排拚接而起的長桌。大家挪動椅子，圍繞著長桌坐成一圈，不僅方便聊天說話，還不耽誤各自烤肉。
景眠被隊長宣城引薦過去，被前輩們熱情地幫著弄好調料，小盤子，被安排坐在宣城旁邊。
聽說俱樂部當初成立時，是由宣城和他的妹妹宣蕊兩個人共同經營，宣蕊主管後勤。
不遠處的隔壁桌已經隱隱傳來滋滋的肉香。
景眠表示有被饞到。
隻是，當青年剛抬起手，指節勾下口罩上方的邊緣時，卻忽然察覺到了一縷目光。
不對，不隻是一縷。
景眠：“……？”
他抬眸，發現此時此刻，在場幾乎所有人的視線竟都聚集在自己這裏。
如此一來，就連空氣都顯得異常安靜。
景眠的手不由自主地僵住，靜默幾秒後，眼裏浮現出迷茫。
隊長宣城適時輕咳一聲。
“……”
再好奇也不能這麽盯著人家小朋友看啊。
景眠問：“怎麽了？”
全員像是反應過來，朝景眠露出笑容：
“不是，我們隻是……”
“太好奇了。”
其餘人瘋狂點頭：“對。”
好奇他的臉嗎？
景眠：“……”
忽然覺得摘口罩這個動作變得神聖而鄭重，壓力山大了起來！
景眠遲疑了一瞬，抬起手，食指攏住。
口罩邊緣被拉下至頜下，露出臉龐。
“……”
不知為什麽。
空氣一時間寂靜了許久。
隔壁烤肉烤得正火熱，滋啦的聲音絡繹不絕，與安靜的此處某俱樂部形成鮮明的對比。
就連負責約束隊員的隊長宣城，神情也凝滯了一般，本來要送入口中的蝦片遲遲沒有放下。
“臥槽……”
其中一個聲音打破了平靜。
其他隊員反應過來，跟著驚歎：
“眠眠，你原來這麽好看的嗎？”
“貌美大學生無疑了！！！”
“景眠，你竟然沒去顏值類主播區？你要出手，肯定早就火出圈了。”
“媽的，簡直是暴殄天物，技術區委屈你了眠眠…”
……
景眠有些尷尬，還是笑了笑。
看上去平靜且溫柔，雖然年齡小，卻非常得體地將沸騰的氣氛帶了過去。
盡管麵上不動聲色，無人照拂的耳廓，卻因為這些話愈發變紅。
很快，餐盤被服務生推著小推車送了過來，他們事先點好的肉，已經被分好了類。
隻是……量大的驚人。
不愧是年輕人，任何種類的肉都沒能得以幸免，豬和牛類損失尤其慘重。
作為歡迎派對的主角，景眠沒等伸筷子，烤好的肉已經被身邊的人送了過來，很快就在盤子裏堆成了小山堆。
“……”
景眠顫顫巍巍收回筷子。
他開始努力專攻小山堆。
俱樂部的氛圍很好，火熱卻不喧鬧，在這樣的氛圍裏用餐，即使不搭話，也能感受到濃濃的幸福感。
景眠正這樣想著，忽然，自己的桌麵旁默默移動過來一個酒杯。
景眠：“？”
“小朋友，能喝酒嗎？”
景眠抬眸，發現說話的是個麵生的男人，對方很漂亮，大概二十多歲，眼尾有顆淚痣。
隻是神色含著笑，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景眠怔了下，點點頭：“能喝的。”
“景眠，別理他，你不喝也行。”宣城探過身，指向遞來酒的漂亮男人，無奈道：“他是Mole，名字是岑弦，簽ME.挺久了，之前出了國，這幾天剛回歸。”
景眠心中微詫。
沒記錯的話，Mole，因為詞義是淚痣，所以景眠的印象頗深，難道不是那個戰績榜常年排行前十的玩家？
竟然也簽了ME.！？
這個俱樂部，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藏龍臥虎。
但景眠還是接過酒杯，乖乖地喝光了。
喝完唇色愈深，但明顯有些懵。
酒精度數似乎比想象的要高。
“……”他倆忽然有種欺負了人家小孩兒的負罪感。
岑弦說：“酒量這麽好。”
他問：“再喝一杯？”
景眠咽了下口水，有著殘餘的淡澀酒味，他搖搖頭，說：“宿舍沒人回來，喝醉了的話沒人能接我，不能喝醉。”
宣城輕咳了一聲，被可愛到了。
他這是簽了個怎樣乖的隊員？
“一看就沒女朋友。”
岑弦不以為意：“我可以送你回去，大膽喝吧。”
宣城：“……”您住嘴吧。
景眠明顯沒有同意這個提議，沒去喝第二杯。
而長桌的那頭，幾個隊友明顯已經進行到了第二輪，熱鬧異常，有人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甚至還有把盤子挪到一邊，空出地方掰手腕的。
忽然，景眠感覺衣兜傳來一絲震動。
他一摸，發現自己的手機屏幕亮起，有未查看的新消息。
景眠垂下眸，睫毛柔軟纖長，他無聲地打開，迷迷糊糊，額頭枕著桌子邊沿：
【你在哪兒？】
短短的幾個字。
——是任星晚。
景眠愣了幾秒，他好像緩慢打字：［嗯。］
過了會兒，似乎察覺到不對，他又輸入：［我在喝酒。］
對麵似乎沉默了十多秒。
不久，下一條消息叮咚發來：
【地址發過來。】
*
景眠放下手機。
剛剛發送了自己的實時位置，再抬頭回到聚會時，卻留意到大家似乎在看向自己。
景眠：“？”
有性格外向大膽的隊員，率先探過頭，八卦道：“眠眠，這個時間發消息，是你女朋友嗎？”
其實答案不外乎也就那幾個，景眠長得好看，有戀人也無可厚非，但在大家都以為景眠會說是女朋友，或者是家人，再就是室友的時候……
誰知，景眠眸光停頓了下，在眾人的目光下，聲音溫潤，回答：
“我哥哥。”
……
景眠用菜葉給自己卷了一塊烤肉，又放了些米粒，送入口中，安靜地一點點吃掉。
吃完飯團的景眠，默默趴在桌沿上，柔軟的發梢垂下，一言不合加入了聚會上的沉睡一員。
……
景眠是被手心內的震動聲振醒的。
他支撐起身，感覺有些頭昏腦脹，身上不知何時被披了一件外套，抵禦了外界略涼的冷意。
身邊的隊友們已經倒了一片，隻剩下幾個酒量極好的前輩，聲音隱隱傳來，似乎在談論下個賽季的對戰和裝備，滔滔不絕。
景眠眨了眨眼睛，在兩方抉擇下，還是下意識先接了手中響動的電話。
聽筒很快傳來男人平靜的聲線：“還能走路嗎？”
景眠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任先生怎麽可能會來到這裏？
但景眠下意識回答：“…可以。”
於是下一秒，他聽到：“我是任先生。”
“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