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在任先生登機前, 景眠也收到了提前定好的早餐。

景眠從送餐小哥的手裏接過,放在餐桌上,有一籠熱氣騰騰的小湯包,封口處點綴著蟹黃餡, 旁邊還有幾樣早點, 相當豐盛,而且不失精致, 都是新出鍋的。

遠處是倒在紙杯裏的豆漿。

景眠擦了擦手。

附近的早餐店並不多, 之前偶爾和任先生在公園後身靠近中學的地方吃過一家,景眠尤其鍾愛那裏賣的蟹黃湯包,吃完有點意猶未盡, 但位置有一千多米, 需要開車。

景眠沒想吃個早餐還大動幹戈, 於是從沒提過。

沒想到任先生記住了。

還特意訂了。

景眠動筷子前,因為很豐盛, 還忍不住拿手機拍了兩張。

接著翻了翻,發現湯包的淡淡飄起的熱氣都被捕捉進了鏡頭,像是早餐店那種精致的宣傳照片。

他沒有刪,存好, 卻不知道發給誰。

景眠估摸著, 任先生這個時間已經上飛機了。

於是坐下, 慢慢吃起來。

俱樂部今天不開門, 又不能直播,景眠忽然不知道幹什麽了。

他給小盆栽澆了水,修了修葉子, 至少能撐小半個月。

景眠躺在沙發上,曬了會兒太陽, 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再醒來時,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景眠坐起身,跑去開了門,發現竟是於阿姨。

“餓了吧?”

在景眠詫異的目光下,於阿姨笑著換鞋進來,手裏拎著滿滿一兜的菜:“中午想吃什麽,和於姨說,姨給你做。”

景眠茫然道:“已經中午了嗎?”

於姨轉頭,看景眠睡得頭發翹起,忍俊不禁道:“我們小孩兒睡到中午了呀。”

景眠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麽答。

耳朵慢慢紅起來。

除了媽媽外,好像很久沒有人和他這樣說過話。

景眠站在廚房邊,看著於阿姨把綠蔥蔥的菜放到案板上,開始係圍裙,他小聲地回應:“嗯。”

於阿姨平時過來的不算勤,多數是在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整理房間,偶爾做晚飯,澆澆花曬曬被。

景眠猜測,於姨忽然在午飯時間前過來,大概是任先生吩咐的。

景眠其實早上吃了不少,但因為是阿姨做的,也乖乖吃了很多。

“今天不上學嗎?”

景眠夾了塊雞丁,回答:“快期末了,學校沒有課。”

“這樣啊。”

“我女兒要從學校回來了。”

於姨一邊說,一邊笑吟吟的,聲音都柔和下來:“他們這學期考試少,最後一科昨天剛考完,這不趕忙就訂了車票,今晚下高鐵。”

景眠問:“幾點到臨城?”

於阿姨說:“五點十分。”

景眠想了想,道:“於姨,晚上不用來這兒,您去接女兒吧。”

於阿姨洗菜的手甩了甩水滴,擦擦圍裙:“這怎麽行,晚飯一定要吃的,她沒什麽行李,不用我去接,自己打個車就回家了。”

景眠記得任先生提過,於姨和丈夫離了婚,是離異家庭,平時一個人打工賺錢照顧女兒。

如果過來給自己做晚飯,就不能去車站接女兒了。

景眠搖頭:“於姨,我晚上約了朋友,要出去吃。”

阿姨愣神:“不在家吃了?”

景眠點點頭。

於姨不放心:“真和朋友約飯了?”

景眠笑了:“真的。”

於姨囑咐:“出去的話,可別去路邊攤吃,容易壞肚子,找個環境好的餐廳。”

景眠點頭:“好。”

於姨溢出笑容:“那也好,我去車站接一下媛媛,比她自己打車放心一點。”

景眠跟著笑了笑。

天色慢慢變暗。

落地窗投下了夕陽的暖色,卷著暗淡的夜色,融進高大的窗簾之中。

阿姨已經走了很久。

景眠感覺到肚子餓了的時候,看了眼表,已經晚上七點多。

家裏靜得過分。

景眠看了會兒電視,翻了翻外賣的軟件,難以抉擇。

盡管餓了,卻沒什麽食欲。

景眠想,大概是…任先生把他的口味養刁了。

景眠起身,翻了翻冰箱,吃了小半盒水果,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呆。

不久,景眠把之前屯的幾盒泡麵翻了出來。

找了盒合眼的酸辣味,景眠泡了熱水,等了五分鍾,然後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麵。

吃完後,景眠沒來得及收紙碗,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景眠垂眸看去:

——是來自任先生的電話。

景眠一怔,原本舒緩的神經忽然一振,他坐起身,發現已經八點了。

他和任先生約好,每天要打電話的。

景眠站起身,手忙腳亂地收拾小茶桌,把泡麵盒扔到垃圾袋,又擦了擦桌麵,做完這一切後,才發現沒有任何意義。

又不是視頻電話,任先生不會知道他吃泡麵的。

或許是被特意囑咐過,導致心虛作祟,景眠輕籲口氣,拿起手機,呼吸平複下來:“任先生。”

“活動已經結束了嗎?”

“嗯。”任先生道:“我在停車場。”

明明才分開一天,卻又有種分開了很久的錯覺。

大概是先生離開之後,在家裏的時間隨之漫長了許多。

景眠在沙發上,不遠處的屏幕光落在他的麵龐,明暗交錯,景眠開玩笑道:“今晚會在電視裏看到任老師嗎?”

“不會。”

任先生認真道:“不是電視台活動,是影視盛典。”

景眠:“……”

夫夫的幽默並不相通。

但不知怎麽的,或許已經熟悉了先生的性格,聽到這樣一本正經的回答,竟覺得有點可愛。

任先生停了幾秒,問:“為什麽叫我老師?”

景眠抿了下唇,尷尬道:“因為…先生在圈子裏地位很高,很厲害。”

“厲害的人要叫老師。”

不知道這番話受不受用,但景眠隱約聽到電話的那頭,似乎是笑了。

隔著話筒,就像是在耳邊響起的一樣。

“那,景老師今天都幹了什麽?”

任先生的聲音輕輕的。

景眠目光移到變換著畫麵的電視上,瞳孔都被光色映亮,心卻跳的有點快。

這是被任先生撩了嗎?

景眠回答:“在看電視。”

“吃飯了嗎?”

景眠稍稍屏息,道:“吃過了,去了公園附近的一家小菜館。”

沒等任先生問吃了什麽,為了顯示真實性,景眠默默補充:“點了醋燒小排骨和炒花菜,還有一碗米飯。”

……

“有好好吃飯。”任先生輕輕笑了:“這麽棒。”

被誇了。

心情莫名的好。

隻是這次景眠被誇的有點心虛,畢竟泡麵盒才剛被自己匆匆扔掉。

景眠頓了下,問:“任先生呢?”

男人那邊似乎遲疑了一下,道:“我在科技館商店。”

景眠:“?”

這個時間?

景眠問:“先生是想買什麽嗎?”

“是。”任先生說:“要作為禮物。”

禮物?

更重要的是,任先生竟然也是會送人禮物的性格,景眠有些驚訝。

景眠問:“已經想好送什麽了嗎?是對方生日嗎?”

“嗯。”

“但不是生日。”任先生聲音停頓了下,低聲道:“隻是看到了,感覺他會喜歡。”

景眠忍不住道:“那先生在猶豫什麽?”

“他小時候很喜歡,看到的時候會一直盯著看,舍不得走。”任先生說:“眼睛都會亮。”

景眠聽著。

他心裏想,任先生記得好清楚。

接著,景眠聽到先生的聲音:

“隻是不確定,他現在還喜不喜歡。”

……

兩人就這麽一言一語的,聊了近半個小時。

景眠掛斷時,電視上播放的電影也隨之結束,屏幕陷入黑屏。

四周也陷入沉寂,夜深了。

景眠發了會呆,起身回臥室時,看到了掛在二樓的那盞小夜燈。

照亮了他需要走過的每一截樓梯,無限綿長。

忽然想起,第一天搬進別墅時,任先生問他會不會起夜。

那時候,景眠輕輕點頭。

先生說:

“那留燈就有意義。”

*

*

臨近學期期末,景眠需要回家一趟。

景國振雖然在其他方麵苛刻,但在節日上團聚這樣的事上,卻異常執著。

聖誕節要到了。

原本他們並不過這樣的洋節,但李喬喜歡,不僅會貼係各式各樣的鈴鐺和掛飾,還往家裏搬聖誕樹,還會每年給景洛和景眠包好禮物。

於是,聖誕節也被景國振列入了必須參加的節日之一。

所以,景眠在考試開始之前,還是被要求抽出時間,回家裏看看。

說起來,自從上次在婚禮上遇見父親,之後這整整一個月,他們都沒有任何聯係。

以往,景眠會覺得回家是種負擔,但如今和任先生組建了家庭,回父親和繼母的家,更像是任務,即使沒有完成好,也可以回到和任先生的家。

即使搞砸了一切,他也有退路。

任先生是他的退路。

隻是上一次,他有些疑惑,在婚禮上並沒有見到李喬。

向父親問及時,景國振也閉口不談,像是提到了什麽晦氣的事情。

景眠那時隱隱猜測,是不是他們兩個鬧了什麽矛盾?

但即使自己問出口,景國振也不會回答他,況且景眠也並非對兩人的事感興趣。

或許在景家,他唯一關心的,就是年幼的景洛。

雖然排斥,但趕上過節,回去看看景洛也是好的。

於是,收拾好東西後,景眠背了個包,裏麵裝了一些少量的日用品,可能會住上一晚。

景眠還提到了任先生正在出差,不能和自己回家了。

但是通過電話裏,對於任先生的造訪問題,景國振似乎有些排斥……與其說是排斥,更像是顧忌著什麽。

任先生離開的這幾天,司機接送景眠,並把他送到景家樓下。

像往常一樣,景家保姆開門迎著他進去,並且喊著景國振他們下來,看看誰來了。

婚後景眠每次回家,都會感受到比以往更加明顯的熱情,晚餐也會多一些自己喜歡吃的菜肴,景眠想,原因大約是因為任家,即使是不苟言笑的父親,也會忌憚著景眠背後的任家。

而最與這些紛繁無爭的,便是家裏最小的景洛。

景眠俯下身,把抱住自己下盤的小家夥抱起來,僅是一個月多的時間,景眠竟然覺得景洛較之前好像長高了一點,抱起來也稍微沉了些。

但景洛稚嫩的聲音未變,還是奶聲奶氣,軟軟的,抱著景眠的脖頸就不肯撒手。

離吃飯的時間還早,景眠先上去了二樓,回到了自己似乎已經離開很久的房間,指尖碰過桌麵上,發現並沒有積灰,依舊整潔如初。

大概是被保姆定期清理的很好。

房間裏剩下的必備品並不多,大多數在景眠返校時就已經拖在行李箱裏運走了,而剩下的一大部分,則是在和任先生同居之後,被一一搬了過去。

如今就隻剩下一台台式電腦,連著比較老的直播設備,無法隨著筆記本進行轉移,便被留在了這裏。

仔細想來,在他直播的那兩年,陪自己走過低穀的,便是這台有些陳舊的電腦。

景眠躺在**,有些發呆的看著房間內的布景,想不到僅僅幾個月過來,他就有了另一個家。

……甚至是一個比這裏更像家的地方。

景眠正發著呆,忽然察覺一隻小團子上了床,趴在自己的胸膛上,環著自己的脖頸。

景眠習慣性的伸手抱住他。

景眠坐起身去電腦下麵的櫃子裏,翻找了一些自己以前玩過的遊戲碟,雖然現在已經很少涉及,但留作珍藏紀念也是好的。

隻是不一會兒,他察覺到,景洛似乎有話要說。

而那件事似乎很難開口,所以導致年齡還小的景洛也犯了難,欲言又止,不知道如何向哥哥提出來。

景眠蹲下身:“怎麽了?”

景洛吸了吸鼻子,小聲道:“你和媽媽吵架了。”

“想給哥哥送藍莓。”

景眠這才聽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原來上一次,景國振在飯桌上提出以後讓自己和任先生考慮生寶寶的事,在那之後,自己離開景家,李喬隨後就追了出來,他們爆發了一次很嚴重的爭吵,在那次談話之中,李喬還提到了自己的母親。

那一次本以為是自己和李喬兩個人之間的對話。

沒想到,景洛竟然也聽到了。

景眠湧上詫異,不知道如何反應,他氣息微屏住,輕聲說:“這是我和你媽媽兩個人之間的事,並不會影響到你,你還小,不用把心情花費在這些事上,由大人解決就好。”

景洛眨了眨眼睛,忽然問:“大人指的就是嫂子嗎?”

景眠:“??”

不知道話題怎麽突然就轉到了任先生。

景眠喉結不自覺的動了下,問:“大人的話,指的是我,還有你的爸爸媽媽……為什麽會突然提到嫂子?””

景洛抬起頭,認真地回憶道:“因為嫂子曾經派自己的手下,來到這裏了,給哥哥出氣了。”

景眠:“?!!”

手下?

首先,這個手下絕對不是字麵意義上的手下,而是景洛還小,無法形容類似助手或經紀人的身份,於是景眠隻好試探著問,他是姓楊嗎?

景洛搖搖頭,記憶力相當好:“他姓陳。”

景眠一愣。

是陳科?

陳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是任先生授意的嗎?

景眠驚異的同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問景洛,陳先生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景洛把那天的事情重新敘述一遍,雖然用詞很稚嫩,但是邏輯清晰。

原來,任先生那時候竟然錄了音?

並且還派陳科來到景家,在婚禮前夕,當著景家所有人的麵,把他和李喬對話的錄音放了出來?

景眠聽得越發心驚,瞳孔震動。

任先生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默默做了這些事。

卻一次也沒和自己提及過。

怪不得,這次自己回家,李喬的話有些少,不再像往日裏對景眠假意的噓寒問暖。

家人下樓後,她便遠遠的看著他,就連閑聊和吃飯時,都沒有過多和景眠交流。

像是忌憚著什麽。

同時,也就是說,父親也知道了李喬曾經對他說過什麽?

景眠心中莫名泛出絲異樣。

現在除了自己,知道李喬真正模樣的人,又多了一個父親?

畢竟在景眠的印象中,景國振最欣賞的,就是李喬良好而又溫婉的個性,才和對方組建家庭,並且李喬這十年間一直隱藏的極好。

若不是在兩人第一次見麵時,李喬狠狠地警告了景眠,或許直到現在,就連自己也無法認清李喬真正的模樣。

比起第一次見麵就被揭穿,和李喬真正生活了近十年的景國振,在得知了這種消息,還會無動於衷嗎?

景眠不確定自己對此事作何感想。

但是一旦心裏產生了希冀,就忍不住想去弄清真相。

晚飯結束後,景眠去了書房。景國振經常在這裏辦公和看書,但景眠知道,這也是父親逃避交流的一種手段。

在他幼小的認知裏,父親一旦進入書房,就是代表不希望任何人打擾的意思。

景眠敲了敲書房的門。

聽到裏麵說了聲進。

景國振手裏握著本書,帶著一個金框的眼鏡,看見他時神色輕鬆,甚至難得帶了一絲笑,他把不遠處的椅子拉開,讓景眠在他旁邊坐下,問:“怎麽了?眠眠。”

景眠坐下後,視線凝滯,看見景國振眼角的皺紋較先前深重了許多。

他的印象似乎永遠停留在以前,自己還年幼的時候,父親很高大,在一貧如洗的時候外出打工,做生意賺錢,養活自己和媽媽,他像是家裏的頂梁柱,讓景眠從很小的時候,就覺得景國振是一個沉穩而強大的爸爸,其他爸爸都比不過。

而記憶似乎已經遙遠。

因為媽媽的去世而四散分離,父親組建了新的家庭,如今,現在自己已經很難從這個男人的眼裏,窺見曾經歲月中的痕跡或是模樣。

景眠直截了當地開口:“那次李喬阿姨和我說的話,您也知道了。”

話題似乎超乎了景國振的預料。

方才還陽光明媚的氣氛,在這一刻,瞬間轉了陰,從詫異中緩神,男人維持住原本的表情,道:“怎麽突然提起這件事,是你丈夫說的嗎?”

“不是。”景眠說:“任先生從來沒提過。”

誰說的,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

景國振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他道:“你阿姨說那些話的時候,怎麽就那麽聽著?”

男人歎了口氣,輕聲道:“一邊是我的妻子,一邊是我兒子,你們之間有誤會和矛盾,爸爸這邊也很難做,偏向哪方都不合適。”

“……”

景眠唇瓣微啟,眼裏浮現出訝異和一絲茫然。

矛盾…和誤會。

十年來的一切,好像被這兩個詞輕飄飄吹得四散。

一筆帶過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景眠的神情,景父輕咳一聲,尷尬道:“李喬的性子,我原來是知道的,那時候她還不是這樣,可能是這幾年的婚姻消磨了她的熱情,我出去工作,她在這棟房子裏日複一日,日子太無聊了些,她的性子被磨得刁鑽鋒利。”

景眠喉結動了下,緩緩道:“所以您的意思是,不是她的錯。”

景國振:“你不要曲解爸爸的意思。”

景國振:“我是為了你著想。”

“景眠,你遇到事情要學會適當的反駁和抵抗,不能像個悶葫蘆似的,人的本質,都是喜歡欺負性子軟的人,你要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順著她,她也不至於對你如此囂張跋扈。”

……

景國振:“我這樣說,也是擔心你以後參加工作步入社會的時候受欺負,雖然你現在有任家護著,但人都是不可靠的,那個任星晚,如果不是個長性的,或許現在能事事護著你。”

“但誰能知道以後?他未必能一直護你周全,爸爸也是擔心你,不想被人欺負,就要自己強盛。”

“……”

這哪裏是袒護自己。

真正令景眠詫異的,是父親對於這件事,以及對於李喬的態度。

原來在景國振知道李喬是這樣的性格和真麵目之後,他也並非真正在意。

而像是維持家庭的和諧一般,默許了此事,即使自己當麵提及,他也熟視無睹,甚至為李喬進行辯解,將矛頭硬生生調轉,反客為主。

為了家的和平,景父可以默默縱容,即使在這一次錄音被曝光之前,李喬又對景眠有過多少次的語言傷害和暴力,這些對於景國振來說,似乎也都不重要了。

景眠已經不再是小孩兒了,他聽得出來,景國振是在維護李喬。

但比這更離譜的,是隱隱抱有期待,甚至以為父親會為他放棄李喬的自己。

並非不會反駁與抵抗,而是李喬掐住了他的軟肋,在企圖做出任何反抗時,便狠狠砸向那條塌陷的肋骨,即使皮膚已然愈合,內裏也會鑽心的痛。

任先生或許會變心,但從沒對自己苛刻過。

以先生的性格,大概以後也不會。

但這些話,就算和景國振說,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以前沒人能幫他,在無盡陰霾的深淵之中,他嚐試過自救,卻從來沒有真正走出來過。

隻是原以為這次,景國振會對自己伸出手。

但他喚不醒一個不愛自己的父親。

景國振發覺景眠垂下眼,他歎了口氣道:“所以眠眠,別太當回事,李喬說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過的好不好。”

“爸爸我歲數也大了,並不能折騰來折騰去,李喬阿姨……她並不完美,但她也是陪我走過幾十年的人,不能因為她幾句無心的話就對她評判什麽,就像你從小到大也犯過無數的錯,我也並不會因為其中某件無法原諒的事,就拋棄你。”

話音結束時。

景眠肩膀一僵。

……

……

確實。

他在幹什麽?

想讓父親放棄李喬?

李喬沒有錯。

她隻是對自己不夠好,並沒有傷害其他人。

相對於自己來說,他犯的錯,才是無法原諒的錯。

應該被拋棄的是自己。

如果任先生知道真相,也定然不會像現在這樣對他。

沒有一刻像此時這樣羞恥且唾棄。

在景國振詫異的目光下,景眠忽然站起身,離開書房。

身後景父的聲音越來越小,景眠後來,甚至聽不清對方說了什麽。

景洛抱著枕頭在樓梯下麵等著,因為打了一個哈欠,眼眶濕漉漉的,看到景眠下來,眼睛瞬間一亮,笑著說:“哥哥!我今天可以去你房間睡……”

景洛的聲音停住。

因為景眠的臉色不太對勁。

即使自己在叫哥哥,對方也沒有回應他,相反,就那樣穿著拖鞋,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景洛愣了幾秒,連忙追了出去,枕頭被扔在客廳地板。

入冬。

樹枝泛涼,沒人能習慣臨城的冬天。

景眠唇邊泛著霧氣,身上沒穿外套,寒風能擦過脖頸,透過薄薄襯衣布料,滲進皮膚裏來。

在景宅長大,景眠熟悉在景宅的不遠處,有一處很高的階梯,向下通往到很遠的公園,他無聊或是孤獨的時候,便會來到這裏,遠遠的看著遠處波動的湖水。

隻是今天,湖水已經結冰。

景眠停下來時,已經坐在了階梯上。

“哥哥?”

景洛循著哥哥的背影,很快追了上來,站在青年身邊喚他。

景眠:“……對不起。”

因為聲音很小,景洛沒有聽清,著急道:“哥哥,你說什麽?”

景眠喉結動了下,低聲道:“對不起。”

這一次,景洛聽清了。

哥哥的手很冷。

像是血液都被凍僵了。

景洛蹲到景眠身邊,抱住哥哥,小手輕輕拍了拍景眠的背:“沒關係,沒關係,哥哥。”

景洛沒問因果緣由,或是哥哥為什麽道歉,就隻是抱住哥哥,告訴他沒關係。

幾分鍾後,景洛察覺,哥哥僵硬的肩頸似乎軟了下來。

很快,哥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恢複了往日的溫柔,隻是聲音很輕:

“洛洛,哥哥包裏有一盒藥。”

“幫我拿出來好嗎?”

景洛點點頭:“好。”

他快速跑回家,因為怕拿錯,於是抱著背包跑回到台階上,當著哥哥的麵尋找,很快,他拿起藥盒:“是這個嗎?”

景眠抬眼:“對。”

“一片嗎?”

景眠:“一片就夠了。”

景洛把包裏的水遞給哥哥,看著哥哥吃了藥。

“哥哥。”

過了幾分鍾,景洛小聲問:“哥哥生病了嗎?”

景眠猶豫了幾秒,點頭:“嗯。”

景洛咽了下口水:“會死嗎?”

景眠輕輕笑了:“不會的。”

“那這次是發病了嗎?”

景眠認真回答:“不算發病,隻是很久沒吃藥了。”

景洛問:“吃藥就夠了嗎?”

“嗯。”景眠點頭:“真的沒事了,因為有洛洛在。”

景洛:“我阻止了哥哥生病嗎?”

景眠:“對。”

“呃嗚……”景洛抱著藥瓶,眼裏湧上淚花:“那真的太好了。”

原來是一直忍著沒哭。

景眠心都軟下來,幫景洛擦掉眼淚。

景洛問:“爸爸知道哥哥生病了嗎?”

“不知道。”景眠說:“現在隻有洛洛知道。”

景眠頓了下,又低聲道:“大概,你嫂子也知道。”

“哥哥需要我保密嗎?”

景眠點點頭。

景洛:“好,我不告訴別人。”

景洛又問:“真的不會死嗎?”

景眠:“真的。”

景洛才算是真正鬆了口氣。

“哥哥,回去睡覺吧,外麵很冷。”

景眠卻搖搖頭,他拿過背包,站起身,道:“哥哥今晚不留宿了。”

“下次再來陪洛洛。”

景洛有些失望,但還是忍著眼淚,說:“我幫哥哥拿外套。”

……

景眠回到家時,才感覺手腳回暖了些。

他在玄關換了鞋,扔掉背包,重重地躺回了沙發上。

一身的疲憊像是泄入了柔軟的椅墊中,力量也跟著流水,景眠想這麽睡過去。

隻是不久,背包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景眠眨了眨眼睛,又把頭埋下去,他不想接。

那來電無人回應。

不久後,又沒放棄地再次響起。

景眠剛要翻身,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

……是不是到八點了?

不會是任先生的電話吧?

景眠立刻起身,俯身把背包撿起來,又翻出手機。

果然是先生。

而且不是來電,竟是視頻通話。

“!”

倦意瞬間被掃去許多,景眠不確定自己此刻看上去如何,會不會被任先生看出端倪。

但猶豫幾秒,他還是選擇接聽。

任先生的臉出現在屏幕中央時,景眠微微怔住。

對方所在的背景似乎是酒店房間,光線不太足,所以男人的五官被映襯得明暗交錯,融合又模糊,深邃俊美。

不愧是任先生。

隨便截一張,都可以當成屏保了。

“不是回景家了嗎?”

先生似乎很快認出了景眠所在的背景,是他們的家。

景眠回答:“吃過晚飯就回來了。”

任先生問:“怎麽還穿著外套?”

景眠氣息沉寂下來,才發現自己連外套都沒脫,於是道:“我也剛到家不久。”

任先生忽然問:“有人摁過門鈴嗎?”

“?”

這個提問有些突兀,景眠有點摸不著頭腦:“沒有,我回來之後沒有……”

景眠的聲音忽然斷了下。

因為他聽到,這個時候,好像有門鈴聲隨之響起。

“等一下……任先生,好像有人敲門。”

景眠放下手機,走到玄關,點了視頻小窗。

一個陌生的麵孔出現在視頻窗裏,看帽子和裝扮,貌似是快遞小哥。

景眠道:“您稍等下。”

他穿上鞋,從小花園穿過去,開了院子的大門。

快遞員笑的親切,問:“您是景眠,景先生嗎?”

景眠浮上詫異,點頭。

小哥下車,繞了一圈,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連帶著快遞盒外的包裝一起抱下來。

接著,對方俯下身,一點點解開最外層的黑色方盒包裝,露出裏麵的同樣形狀的硬質外殼,似乎也是包裝。

快遞員將裏麵的盒子輕輕抱起來,小心遞給景眠:“這是您的快遞,請簽收。”

“祝您生活愉快。”

景眠也不自覺地小心接過。

……好鄭重。

以往收快遞的時候,不是去驛站,就是用被封上膠布的紙殼箱子,從未像這樣,最外層的包裝都已經足夠精致隆重。

而且竟是自己的快遞?

景眠抱著有些沉甸甸的快遞,回到了客廳之中,隨手關上門。

“先生,是郵給我的快遞。”

景眠把手機立起來,對著自己的方向。

任先生問:“是什麽?”

景眠說:“不知道,我不記得自己有買過東西。”

任先生:“打開看看。”

景眠:“好。”

黑色的材質殼裏,鋪了一層柔軟的內芯,景眠打開時,隱約瞥見裏麵似乎是一個光滑的球體。

景眠終於意識到快遞小哥為什麽要那麽小心翼翼,因為不僅是包裝,裏麵的東西,看起來也相當貴重。

景眠輕手輕腳地拿出來。

因為是球體,所以是手心捧著抱起來的。

很大,像是小型的足球。

也有些沉。

除此以外,景眠還在包裝盒裏找到一個黑色的圓盤,上麵帶著凹槽。

形狀映襯著,似乎剛好能容納托住這個晶瑩光滑的球體。

景眠下意識把球體放在了托盤上。

接著,他的指腹似乎觸摸到了一個小小的開關。

景眠動作微凝。

隨後,指尖撥動開關。

下一秒,光瞬間蔓延了整間客廳。

景眠:“!”

四周的光輝來源於最中央的球體,它懸浮起來,耀眼而溫柔,正以很慢的速度緩緩旋轉著。

哇!!

景眠瞳孔震動著。

思緒似乎放軟了,心髒又被驚喜衝得亢奮,有些隱隱發麻。

湛藍的海,發亮的綠洲,連綿的山野……

那是地球的形狀。

是地球儀!

任先生透過視頻看著景眠,看他睫毛和眼中泛著旋轉的光輝。

他在熠熠發亮。

任先生低聲說:“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