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景眠給小家夥夾了片魚肉, 默默轉移話題道:“來,洛洛多吃點。”

景洛想了想:“為什麽不一定是妹妹?”

景眠硬著頭皮解釋:“因為是隨機的,我和任先生決定不了。”

遲疑兩秒,景眠恍然一怔, 發現自己竟也被景洛帶偏了:“不是妹妹, 如果哥哥有了寶寶,那也是你的侄女。”

景眠補充:“而且也不一定生。”

景洛認真聽完, 似乎有些失落。

就連碗裏的魚段都不香了。

*

家宴結束。

景眠穿好羽絨服, 臨走前抱了抱景洛。

景父和李喬一齊把他送到門口,景國振輕咳一聲,叮囑景眠最近要和任先生多多聯係, 學校那邊請幾天假不要緊, 別在婚禮前夕, 讓任家覺得受到怠慢。

景眠偷偷想象了下,如果景國振得知自己已經和任先生悄悄同居了大半個月, 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景眠穿好鞋,轉身離開宅院。

景國振本想讓司機過來送兒子,但被景眠謝絕了,畢竟大叔以為前往的目的地仍是學校, 他還不想讓景家知道自己和任先生的住處, 或是兩人同居的事實。

隻是, 景眠沒離開多久, 李喬忽然從客廳茶桌旁,拎起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起身道:“咱們從三亞帶回來的特產!忘了讓眠眠拿走了, 我去給他送去。”

景父沒大在意,隻說了句好, 便回書房休息去了。

*

景眠從庭院出來,一邊穿過林蔭道,一邊猶豫著,要不要先給任先生打個電話。

不確定任星晚和自己誰先到家,景眠想,為了避免男人到家之後發現空無一人,他還是決定和任先生報備一下。

隻是,景眠剛撥通任先生的號碼,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景眠。”

景眠一怔。

連忙把手機摁了熄屏,卻沒注意到,黑屏的頁麵下,電話仍顯示正在接通中。

景眠回過頭,發現追出來的人竟是李喬。

此刻,女人手裏拿著精致的包裝袋,臉龐被初冬的寒意染上了蒼白之意,平日的溫柔形象,在此刻**然無存。

她笑了一下,聲音緩慢,卻很冷:“景眠,你不會真的想和任家那個私生子生孩子吧?”

景眠身影一頓,眼裏慢慢浮上詫異。

“我就知道,任星晚並不會告訴你,以後也不會讓你知道。”李喬眼裏流露出無言的冷意,道:“如果不是他那個早死的媽,也輪不到他回到任家,和那兩個兄弟爭奪繼承權。”

景眠微微抿唇,開口時,聲音卻異常的平靜:“您想說什麽?”

李喬發現,原以為聽到自己未來要嫁的丈夫是私生子,並非想象中那個掌握全局的勝利者後,景眠怎麽也會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

可事實上,青年的詫異都僅是稍稍一瞬,竟很快斂平,一如往常。

李喬握緊拳頭,嘴唇輕輕嗬了聲氣,眼看著景眠轉身要走,她氣急道:“怎麽,任公子就那麽好?你現在被他徹底迷住了,開始忘了自己什麽身份是吧。”

李喬眼裏流露出狠戾:“你忘了我和你第一次見麵時,我對你說過什麽嗎?”

景眠腳步稍稍頓住。

……

他當然忘不了。

母親死後一年,那個被景國振帶回家裏的女人,第一次見麵時,她彎下腰,把兜裏準備好的糖遞給自己,一邊自我介紹,一邊笑得溫婉可親。

景父在旁邊看著,欣慰異常。

隻是,當景國振轉身出去接電話的功夫,李喬把糖果甩到地上,溫婉的笑意消失不見,氣溫轉瞬冷了下來。

伸出遞糖的手,卻轉而握住景眠的下巴。

“你就是景眠?”

景眠眉目一滯。

“我即將要說的話,這輩子隻說一次,你認真聽著。”

在漂亮男孩微怔的目光下,李喬微笑道:“不管你媽是誰,死多久了,接下來的日子,記好,我是這個景家的女主人。”

聽到前麵的話,小景眠明顯鼻息一顫,他開始掙紮起來,忍不住喊‘爸爸’,但聲音很弱,又像是怕驚擾到景國振般。

他似乎並沒有可以求救的人。

李喬皺起眉梢,看這小孩不老實,於是手心掐緊,食指和拇指隨著力道,幾乎要掐進肉裏。

景眠睫毛一顫,疼得嗚咽一聲,淚珠順著臉蛋滾落。

潔白無瑕的臉蛋,兩側很快滲出了鮮血。

“你不會覺得發生了那種事,你爸還愛你吧?”

李喬眼裏流露出諷刺,道:“所以以後,不論是我們再婚,我給你爸生了一個新弟弟,或是妹妹。”

“這都不關你的事。”

李喬鬆開了景眠的臉蛋,伸出手指,撫去了他臉上的血珠,輕聲道:“但你要是敢和你弟弟妹妹,哪怕是爭了一絲一毫……”

“我就讓你重新回憶一下,那種想死卻沒死成,是什麽感覺。”

後來,同一個屋簷下。

李喬就那樣裝了十餘年。

裝成一個知書達禮的妻子,一個溫柔賢淑的母親,遇到事情總是說軟話為景眠求情的那個人,在幼小的景洛麵前也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母親,即使景國振不在,李喬依舊戴著那副假麵,從未摘下來過。

甚至再也沒和景眠露出那個模樣,以至於讓人產生錯覺,李喬相當寵溺景家那個前妻生下的長子,當初那個威脅繼子的狠戾女人,仿佛從未存在過。

但景眠卻清楚地記得。

並且無法忘記。

即使他從那個小男孩,長成了如今的大人模樣,甚至和別人定了婚約,卻依舊對這個年輕的繼母不冷不熱,遠而避之。

而現在,自己和任先生或許會在不遠的未來擁有寶寶的這件事,似乎成功刺激到了李喬。

以至於她不惜追出來,展露出那個埋藏在景眠腦海裏記憶深處的模樣。

“而且你別忘了。”李喬環胸,咬牙道:“這門婚事,也是我為你爭取來的,當初景家麵臨破產,是我四處為你爭取家族聯姻,才挽救了我們那時不堪的現狀。”

“雖然沒想到最高攀不上的任家,怎麽會破天荒地答應,甚至還積極地促成這段婚事……”李喬沉吟了一下,冷聲道:“還是多虧了你那個媽,給你生出這麽好看的臉蛋。”

上一次在車上,李喬就曾經一臉溫柔的,拿這句話刺激過景眠。

而現在,景眠卻莫名平靜下來,或許是因為早上剛剛看過醫生,又或許,是因為任先生。

景眠無聲地笑了下,啟唇道:“當初景家瀕臨破產,我被您當成商品,和別的家族聯姻,這莫大的功勞或許是我的臉,又或是多虧我的母親。”

“但最後的功勞,怎麽成了媒婆的?”

李喬的臉色,瞬時變得青白。

大概從沒想到景眠會開口懟她,畢竟眼前這個從小乖巧且溫柔慣了的少年,從來沒像這樣,直視著她的麵龐,平靜地說出讓她麵目難堪的犀利話語。

李喬氣得呼吸鼓動急促,她原地走了兩步,像是在想回懟的話,隻是,女人話鋒一轉,徑直問景眠:“你存心想和任星晚有寶寶,是吧?”

景眠雖然沒想過這個問題,但被這樣氣急敗壞地逼問,他反倒覺得,和任先生擁有一個孩子,似乎並不是一件壞事。

畢竟他的內心深處,也隱隱渴望著溫馨的家庭,享受著周遭的陪伴,所以任先生與他,不論是搭夥過日子,還是相敬如賓各懷心事,隻要未來不是孤身一人,或許就沒那麽可怕了。

景眠暗暗歎氣,開口道:“就算我和任先生有這個計劃……也是我們的家務事,不是您有資格參手的,不是嗎?”

李喬這一次,眼裏真正湧上慌亂和急躁。

氣氛沉默了數十秒。

景眠見女人沒說話,便轉身,打算就此離開。

隻是這時,身後突然傳來李喬凶狠的聲音:

“景眠,你配嗎?”

景眠的腳步頓住。

李喬原地站定,眸中逐漸流露出銳利的光色,她微笑的同時,又抿了下唇瓣,忽然認真道:“你這種人配得到幸福嗎?”

“眠眠,你忘了你是怎麽害死你媽的嗎?”

*

景眠坐上出租車。

沒行駛多久,司機不由隱隱側目。

這小孩兒,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一看就知道是學生。

隻是,相比於他平時載過的學生,太過寡言了些。

即使他時不時的活躍氣氛,對方也不說話,隻是微微垂著眸,指節泛白,寬大的帽衫遮住了男生的麵容。

司機其實挺心疼這種寡言的孩子,車壓抑久了,都會出現各種需要維修的問題,更別說活生生的人。

於是,他在即將到達目的地時,把前擋玻璃下的一個嶄新公仔玩具拿了下來,遞給景眠。

“這個是本周第一百位客人的隨機贈送。”

“我女兒買的,還沒來得及開箱。”

景眠無聲地接過。

透過塑料包裝,看到裏麵是一隻毛絨絨的羊駝。

“謝謝。”司機聽到男生低聲道。

景眠下車付款時,並沒掃微信,而是遞去的現金,隻是,司機側目瞥過景眠拿給他的紙幣時,發現上麵竟有隱隱血痕。

景眠回到家門前,默默低頭。

手指被凍得僵硬,景眠指尖顫抖著,摁了指紋,因為血跡而無法識別,再輸入密碼,發現輸了好幾次都提示錯誤。

三次後,按鍵自動熄滅。

密碼鎖屏陷入黑暗。

景眠下意識去摸索門卡,找了半晌,察覺自己並沒帶在身上。

景眠唇邊呼吸變得急促,伴隨著顫抖的鼻息,方才濕透的後背此刻隱隱泛涼,冷得哆嗦。

很快,眼前黑壓壓的重影變得愈發濃重,他開始喘不過氣來。

景眠慢慢坐在地上。

他被迫開始大口呼吸。

眼眶生理性發燙起來,鼻尖隨之泛酸,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景眠想找到備用鑰匙,快點回到家裏。

但他好像從來沒問過任先生。

眼前開始滑過一些細碎的剪影,滑動的光流,車內晃動的皮椅、尖叫……還有急刹車的聲響。

隻是,景眠忽然察覺,自己衣兜裏的手機,似乎竟在隱隱地發出聲響。

他一怔,方才閃回的景象被堪堪打斷,景眠低頭,袖口伸進衣服,把手機拿出來。

景眠拿起一看。

——竟是任先生。

他恍惚地看了幾秒,把手機放到耳邊,呼吸微顫。

“備用鑰匙在地毯下麵。”

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景眠微怔,下意識低下頭,去摸地毯邊緣,果然摸到了一個硬圓的金屬圈。

“鑰匙孔在門鎖下麵,靠中間。”

景眠抿唇,目光搜尋著任星晚所說的地方,成功找到未曾留意的鎖芯。

景眠抖著手,把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哢哧一聲,門應聲開啟。

屋內透過隱隱的光,落在景眠臉上。

“還有一千米。”

任先生聲音略沉:

“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