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俱樂部的空氣, 寂靜了足有十餘秒。

大家手中的動作紛紛凝滯。

正在團戰的隊員摘掉耳機,有人慢慢站了起來,諾大的訓練廳被定格了般,紅毛手中的咖啡杯滾落在地, 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

門扉重新闔上。

頻率慢慢振動著, 轉而鴉雀無聲。

景眠怔在原地。

許久都沒回過神來。

直到有隊員強撐著收回了視線,他看向大家, 所有人麵麵相覷, 一臉的茫然和疑惑:

“我剛才……聽到了什麽?”

“隊長說的…是Ash對嗎?”

“我好像也聽到了這個ID。”

宣城留下的口頭消息,難以置信的程度超過任何一次以往。所以成員們的第一反應不是雀躍或震驚,而是開始質疑消息的真實性, 甚至懷疑彼此是否聽清或聽錯。

“不太可能, 咱、咱們聽錯了吧……”

“發微信問問隊長吧。”

“絕逼是聽錯了, 如果是咱們想的那個Ash,隊長會用這麽漫不經心輕描淡寫的方式告訴大家?”

紅毛叼著棒冰, 手在鍵盤上沒停:“這也不一定,咱們隊長很狗的。”

*

深夜。

俱樂部訓練室準時熄燈。

隊員們背上背包,一起走出基地,三兩結伴的影子被夜色拉長, 有人低頭盯著手機, 不自覺蹙起眉頭:“隊長一直沒回消息。”

“不用問, 不可能是那個Ash。”

“你想想, 唯一一個id是Ash的玩家,已經退遊六年了。”

紅毛咽了下口水,幹巴巴的, 用手指了一下上麵:“那個PK榜排名第一的神,怎麽可能遠在最初幾年前就成立了咱們的俱樂部。”

“他…可是光耀的神話啊。”

“如果是呢?”

“宣城不也透露過, Ash曾經和戰隊有牽連嗎?”

“救命,沒可能是真的吧?我粉了他七年啊——”

“哎別糾結了。”

“回去好好休息。”

“到底是不是,明晚不就知道了。”

……

景眠看著前方,默默咽了下口水。

手機發來消息,任先生已經到了,停車的位置和以往一樣,出了俱樂部後沿街的第一個拐角。

一直默不作聲的少年垂下眼簾。

他看到自己的手,即使已經從緊繃的訓練中鬆緩下來,卻依舊忍不住微抖。

他是不是……反應太大了。

景眠知道,他沒有聽錯。

宣城說的是,確實是“Ash”。

Ash怎麽會是最初成立了ME的人?

景眠腦海裏亂作一團。

上一次,光耀麵對全服的係統提示音響起時,Ash的突然上線,不僅是景眠,更是令光耀的所有玩家都猝不及防,即使過去這麽久,每當大家想起來依舊胸膛悸動,澎湃不已。

景眠一度覺得自己不適合這種驚喜。

他想,即使事態無法掌控,即使走向再出乎意料,也起碼給個預警。

但如今真正給了預警,當初那些無法控製的情緒卻並未減少半分,血液依舊**漾沸騰,衝刷著所有僅剩的感官。

這樣看來,反而隻是平白增了忐忑。

忐忑到他再也無法集中心神。

兜兜轉轉,自己竟然加入了Ash成立的戰隊。

沒有任何一個事實比眼前的更加振奮。

景眠被先生接回別墅,洗完澡後,懶洋洋的小朋友坐在床邊,任由著男人給他吹幹頭發。

景眠舒服地眯起眼睛,隻是指節忽然蜷起,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側過腦袋:“先生。”

“嗯?”

“明晚七點要參加一個聚會。”少年抬頭,男人的麵龐在視線中倒轉:“會晚些回家。”

發梢間被勾纏的手指微頓,暖風倏倏作響,先生聲線沒什麽變化,隻是問:“什麽聚會?”

“去見戰隊的最初成立者,地點在臨水KTV。”

“成立者?”

“嗯。”

景眠溫熱的指尖交疊,他垂眸,喉頭有些幹澀:“…他是我的偶像。”

大概…也不隻是偶像。

他仍記得,哥哥離開後的日子,大多數時候都很艱難。窺不見光的深淵裏,沒人為他洗去塵埃,但即使是不想活下去的人,也會因為本能尋求自救。

人總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Ash是他黯淡無光的日子裏,偶然透進的一束光。

是將他從深淵裏帶出來的人。

是貫穿了他數不盡歲月的信仰。

Ash對他來說的意義,或許不止於此。對方自始至終隻是一行字母,一串貧瘠的代碼,一行行烙印在PK榜上的戰績數據。

卻富足到足以讓少年在那段艱難的歲月裏支撐下來。

.

深夜。

景眠盯著天花板,長久以來,已經消失許久的失眠習慣,竟悄然無聲地如約而至。

睡不著。

根本睡不著。

摸索著拿過充電中的手機,驟然亮起的光亮讓少年睫毛顫了顫,適應光線後,他在聯係人裏找到宣城。

泛涼的指尖觸碰按鍵,少年猶豫著,輸入消息:

—「宣城哥」

—「他是Ash嗎?」

短短幾個字,甚至沒有多餘的贅述,屏幕兩端的人卻都深知這句意味著什麽。

雖然知道宣城今天沒有回複任何成員的消息,但也許是試一試的心態,景眠問了那個讓他輾轉反側的問題。

等待回複的過程,一切時間仿佛都被拉長。

景眠聽著遠處鍾表嘀嗒的聲響,心中的緊張也愈發放大,明明氣溫適宜,額頭卻滲出了汗,指尖泛涼。

不久,手機振動了一聲。

景眠心跳著拿起。

來自宣城的消息:

—[是。]

景眠握著手機,抿住唇,卻憑空生出一股頭重腳輕的失重感。

少年不自覺放下手機,氣息微屏住,他僵了許久。

好。

這下更睡不著了。

*

翌日。

這種緊繃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返校。

景眠去食堂買了早餐,圖書館裏看著專業書發呆,午休趴在桌上睡了一會兒,考前和先生通了電話。

隨著人群進考場,晚上五點,景眠準時放下筆,結束了期末最後一場專業課考試。

這一天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而此時距離KTV的約定時間,僅剩下兩個小時。

“不是我說,考的太難了吧?”

“誰說不是呢,我考場巨冷,穿羽絨服寫字都凍手。”

“聽到你們也考的不好我就放心了。”

“重點劃的詳細,出題角度刁鑽。”

室友1李棟問景眠:“眠眠,你感覺怎麽樣,能過嗎?”

景眠微哽,他回想了下自己剛才答題的狀態,客觀道:“過也是飄過。”

室友2蔣臣一臉生無可戀:“完了,眠眠都覺得難。”

最後一科結束,意味著在校學生們可以陸續回家,室友訂了今晚的火車票,臨走前吃了頓寒假前的散夥飯。

景眠看了眼表。

——18:20。

他該出發了。

坐上的士的景眠,忐忑較前絲毫未減。

他看著街景滑過,一幀幀倒退,不知為什麽,心裏忽然生出了股退卻的衝動。

換個角度想,即使他擁有Ash的影衛,即使在幾個月前Ash突然上線,即使他們在PK賽上有過短暫的交集,也並不意味著他們必須要在現實見麵。

要不要回去?

隊長問起來,就說自己生病了,或者學校有事。

……

不行,Ash是他自始至終的老板。

他們遲早會見麵。

景眠手心冰涼。

指尖又抑製不住開始發抖。

沒必要臨陣脫逃。

是他小題大做了。

隻不過是一位素未謀麵的大神,他要見的,也隻不過是那個支撐了自己五年的信仰,拚了命得到的影衛背後的榜首玩家。

景眠泄氣般靠在車窗上,玻璃倒映著心跳。

怎麽辦。

他要緊張死了。

.

夜幕漸漸籠罩,整個臨城亮起了萬家燈火。

出租車行駛到銜接主路的高架橋,一路暢通無阻,隻是漸漸的,的士速度放緩下來。

不久,所有上橋的車輛摩肩接踵,龜速前行。

前方的車輛望不到盡頭,司機摁摁喇叭,歎了口氣:“堵車了。”

景眠微怔:“這個時間也堵嗎?”

司機:“不算晚高峰,一般不會堵,這種情況估計是前麵有刮蹭或車禍,堵的隻有咱們這邊,得等交警。”

景眠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18:45。

十五分鍾,剩下的路程太遠,即使步行也來不及。

隻能原地等待。

在這期間,內心的焦灼感隱隱升騰,愈演愈烈。

等到高架橋恢複龐大的車流時,距離最初約定好的赴約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鍾。

景眠提前給宣城發了消息,他忽然有點慶幸這是個戰隊範圍內的聚會,而不是單獨的見麵,即使自己晚到,也不會妨礙到整個聚會的進程。

下車的景眠,一抬眼就看到了臨水KTV的招牌logo。

位處商業街的盡頭,燈牌卻異常明亮,這座KTV客流十分火爆,附近還有一家學校,不止一層,不僅裝修奢華,內部環境也不錯。

景眠走進大廳,經指引下來到前台,工作人員問少年:“提前預訂還是開包?”

“預訂的,現在已經開始了。”景眠照著群裏發來的包廂號,道:“K2034。”

“好的。”工作人員低頭查看,隨即遞給景眠:“這是您的硬幣,請收好。”

少年垂眸看去,發現這枚硬幣是奢華的黑金色,與普通硬幣截然不同,能看到上麵的數字熠熠閃耀——正是2034。

隱約聽到何鏡說過,這家KTV有些特別,不論新開還是預訂製,與尋常的KTV不同,工作人員都會根據包廂號,事先發給顧客所對應包廂號碼的一枚硬幣。

等時間一到,大家離開時會到前台歸還。

若硬幣數一枚不少,前台就會記錄在顧客的手機號上,集齊十次便可獲得一次大包免單。

景眠拿著硬幣,徑直走向二樓。

臨水KTV的規模在城市裏數一數二,盡管隔音效果好,卻偶爾有沒關緊的門,裏麵的聲音隱隱透出來,不可避免的各個包廂外聲音喧囂混雜,景眠一邊走一邊抬頭,對應著包廂號。

隻是走著走著,景眠又默默折返。

因為越走數字越小,和硬幣上的相差甚遠。

他大概是走反了。

不僅是一樓規模龐大,二樓也有無數穿插的走廊,號碼被切斷後,又依次順序排列,走廊盡頭還有幾間獨立的中包廂,不太好找。

終於在第三個拐角,少年找到了自己硬幣所在的序列。

越往深處走,越接近他自己的數字號碼。

就是這兒。

景眠輕輕吸了口氣。

剛要朝著深處走去,身旁的包廂卻突然開了門。

一群穿著漂亮的年輕人說說笑笑,意猶未盡走出了包廂,包廂內的光影溫柔散亂,映亮了景眠的瞳孔。

走在最前麵的男生回頭,看起來很振奮,催促著後麵快一點,待會還要去看電影,要趕不上開播了。

走在最後的長發女孩稍側過身,加快腳步,笑著喊:“知道了,等等我們啊。”

隻是,盡管已經側過身避讓,但兩行人依舊是迎麵相撞,女孩的背包依舊擦到了景眠微微抬起的右手。

“!”

下一秒,硬幣脫離了束縛。

從少年的手中滾落下去。

圓圓的金屬徹底失去支撐,跌跌撞撞地落向地麵。

在那一刹,硬幣邊緣轉動,兩麵金色交疊的光芒熠熠閃耀。

景眠一怔,眼裏露出詫異,他向前一步,目光追隨著那枚向遠處滾動的硬幣。

直至那枚硬幣滾落到一個人的腳下。

正在逃逸的金屬邊緣撞到了鞋尖,無法逾越的阻力,讓它堪堪停下。

嘩啦啦——

細碎的聲響傳入耳畔。

那一刻,景眠下意識抬起眼簾。

心髒驀然劇烈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