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薑璽把瓷瓶塞子塞上。
他的動作慢得出奇, 視線一直落在唐久安身上,眸子深深,若有所思。
唐久安還是頭一回見薑璽這麽深沉,又開始為自己的項上人頭憂心。
是不是應該讓薑璽好好冷靜?
比如……
她的目光才飄向旁邊的錦幛, 薑璽便挑了挑眉毛:“唐久安, 這時候你不會還想把我捆起來吧?”
“……”
唐久安心虛地挪開視線。
薑璽把玩著藥瓶, 他的手指不單修長, 而且靈活至極,青瓷小藥瓶在他指間上下翻飛。
“你老是提趙賀是什麽意思?”
薑璽問。
“……”唐久安,“……沒什麽意思。”
“少騙人,別以為我看不出來。”薑璽道,“這樣吧, 你老實說清楚,這次的事我可以不同你計較。”
唐久安眼睛一亮:“當真?”
“當真。”
“空口無憑,殿下請立字為證。”
薑璽笑了。
唐久安覺得他好像是被氣笑的。
但他還是走到案前, 立下字據。
——隻要唐久安將趙賀之事如實道來,前塵舊事一概既往不咎。
唐久安把紙張對折再對折, 收進懷裏。
薑璽注眼睫閃了一下。
那是貼在她胸口的位置。
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喉嚨有點幹, 薑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半是解渴,半是掩飾。
“臣實話說了,殿下也立好字據了,請殿下務必遵守諾言。”
唐久安說著拱一拱手,“殿下與趙都尉兩情相悅,臣一早便知道了——”
“噗”, 薑璽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
他指著唐久安,還未說話, 又嗆出一陣狂咳。
唐久安覺得這是一個拍馬屁的好機會,上前替他拍背順氣,一麵忠心耿耿地道:“殿下放心,臣的嘴最是牢靠,絕不會告訴第二人。”
薑璽狂咳不止,麵容扭曲。
“殿下實在不放心,可以放臣回北疆,臣餘生不再踏入京城一步,照樣沒有旁人知曉此事——”
薑璽忽然動手。
出於武人的本能,唐久安下意識想抵擋,還好想起了這是頂頭上司,遂任由薑璽捉住了她的衣襟。
身後一片嘩啦連響,不知有多少東西被掃下書案。
唐久安來不及為那些寶貝感到心疼,自己就被按在了書案上。
這姿勢,看起來太子殿下想揍她一頓。
若是挨一頓揍這事便算扯平,倒也還劃算。
唐久安的算盤還沒有打完,薑璽已經俯身,低頭。
唐久安的眼睛瞬間睜大。
她被吻住了。
記憶中模糊而殘損的一角被補起,這個吻喚醒了昨夜那個吻。
一個是安靜而明亮的宮殿,一個是燈光昏黃的室內,一個是她被薑璽壓在書案,一個是她把薑璽按在地上。
都是唇齒相接,口齒纏綿。
唐久安的腦子裏像是飛進了一百隻蜜蜂,嗡嗡亂響,身裏有一種非常奇妙的反應,手足酸軟。
這種反應絕對不適合一個戰士,倒是讓她瞬間清醒了過來,揮手掙脫薑璽。
一不小心用力過大,拳頭擦過薑璽的臉。
薑璽發出一聲悶哼,嘴角破了一點,沁出一絲血紅,卻沒有鬆開手。
他依然壓製著她,拇指抹過嘴角,看了看指尖上的血,不見憤怒,隻有一種壓抑的喘息,“看到了吧?我喜歡的是女人。”
唐久安也在喘氣:“殿下倒也不必做到這種地步。”
宮殿安靜,一時間隻有兩個人劇烈的呼吸。
薑璽此時才惱了,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像是要掐死她,咬牙問道:“……你要我怎麽做才肯信?”
唐久安:“臣信不信,重要嗎?”
“當然重要!”薑璽鬆開唐久安,大聲向外喝道,“趙賀你給我滾進來!”
殿門打開,趙賀麻溜地滾進來了。
殿內花瓶鎮盡書本砸了一地,趙賀一個字也不敢多問,跪在地上低著頭。
薑璽盯著他:“唐將軍說我和你有私情,說我們兩個是斷袖,你怎麽說?”
趙賀猛地呆住,這才意識到這滿地的渣渣中自己居然也有份,立即大聲喊冤,膝行到唐久安麵前,抱著唐久安的一條腿大哭:“這話可不興胡說啊唐將軍,會要了小人的命啊!”
薑璽一腳把他踹開。
哭就哭,抱腿算怎麽回事?
這一腳又利落又熟練,一看平時便沒少踹。
“……”唐久安,“殿下恕罪,是臣多心誤會了。”
薑璽揮揮手讓趙賀滾了,臉色不再像方才那樣想掐死人,此時稍微好轉,抱臂問她:“你怎麽誤會的?覺得趙賀和我走太近?覺得我待趙賀太好?”
“臣是覺得若無一些隱秘緣由,趙都尉似乎混不上今日的位置……”唐久安有點尷尬,不過很快抱拳,長揖一禮,“臣莽撞了,臣給殿下賠不是。”
“你說對了,”薑璽道,“我把趙賀召進東宮,還讓他當都尉,確實是有一個隱秘緣由。”
他走近唐久安,就在唐久安耳邊問道,“老師想不想知道?”
唐久安搖頭。
……她覺得她最好不要知道。
“這事我從未告訴過旁人,但若不告訴老師,萬一老師哪天又生出別的誤會,我可就太慘了。”
薑璽慢慢地道,“慶豐五年三月七,關若飛說北裏明月坊的歌舞極佳,要帶我去開開眼,於是我便微服出宮,什麽人也沒帶。”
唐久安聽到這久違的“三月十七”便覺得不大妙。
更讓她覺得不妙的,是薑璽的眼神。
一步步向她走近的薑璽,盯著她的樣子,就像獵豹盯著自己誌在必得的獵物。
唐久安不覺後退一步。
她退一步,薑璽便進一步。
“……沒想到,半路遇上一人,將我劫至一處,與我**,春風一度,天明卻遝無蹤影。”
薑璽每個字都很低沉,一直望定唐久安,眸子裏隱隱有什麽在躍動。
這樣的薑璽讓唐久安無由生一股壓力,一直退到後背抵上牆壁,退無可退,“殿下,你知道的,那不是臣。”
可別再把這筆賬算她頭上啊。
薑璽挑了挑眉毛,眸子裏似有波光流轉:“知道,自然不是你。”
他頓了頓,道:“我起用趙賀,便是為了找到這個人。這是我最大的秘密,而今除了趙賀,就隻有老師你一個人知道了。”
唐久安這才明白,她頗為汗顏,立即道:“殿下放心,此事到臣為止,絕不會有第四個人。”
“老師辦事,我自然放心。”薑璽淒然地長歎一口氣,“隻可惜我找了三年,都沒有找到那個人。”
他抓起唐久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滿臉憂傷,“老師,你摸摸看,隻要一想到她,我便心痛難忍。”
唐久安覺得心痛這個東西應該是摸不出來的,但你能跟一個傷心的人講道理嗎?她著實不擅長安慰,隻能維持這個單掌推胸的樣子,默默站立。
唐久安手被他握著,掌心貼在他的胸前,清晰地感覺到心跳隔著衣裳透上來,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
聽上去好像不大對勁。
“殿下,要不要叫太醫?”
“……罷了。”薑璽垂下眼睛,“太醫醫術再高,也醫不了心病。”
“可殿下這麽著也不是辦法,臣也藥不了啊。”
薑璽抬頭,眸子深深地看著她:“不,老師可以。老師在這裏陪陪我,我便覺得好多了。”
“……”唐久安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種功效,但他既然這麽說了,唐久安便隻能陪著,甚至覺得薑璽有點可憐。
“殿下,那人始亂終棄,若是找到了,殿下打算怎麽處置?”
薑璽眨了眨眼睛:“把她抓起來,拴在我身邊,永遠都不放她走。”
唐久安:“……這是要把人下天牢?關一輩子?”
“……”薑璽瞪她一眼,“就不能是和她成婚,娶她為妻?”
唐久安“哦”了一聲。
薑璽問:“老師,如果這個人是你,你願意嫁我為妻嗎?”
唐久安立即搖頭:“殿下,不是臣。”
“……”薑璽,“我是說如果。”
“那萬萬不可,當了太子妃,臣還怎麽封侯?”
薑璽:“………………”
他低下頭。
唐久安倒開始有點發愁了。
若與他春風一度,他便要娶人為妻,那昨晚她好像也不清白……不過又一想,人家有三年前的意中人,她這頂多就算個意外。
“老師,”那邊薑璽再次抬頭,有些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我心口還是疼,你能抱抱我嗎?”
唐久安點點頭,還未等她張開手臂,薑璽便急不可待地把高大的身體往她懷裏縮,腦袋穩穩地擱在她的肩膀上,還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唐久安:“……”
窗外長風吹守,樹木沙沙作響,窗外天空高遠,雲很白。
唐久安在這個時候走了一下神。
某個畫麵闖進腦海。
是一個吻。
昏黃溫柔的燈光下,薑璽捧著她的臉吻她,她從他的嘴裏嚐到了藥物的清苦氣息。
好像是醒酒湯。
她低頭看了一下擱自己肩上的薑璽。
薑璽也在看她,睫長飛翹,一眨一眨。
“老師,”他問,“我覺得我很喜歡三年前那個人。”
唐久安點點頭,心裏還在努力回憶昨夜情形。
“老師覺得我是該繼續找她,還是該放棄?”
“找她。”
唐久安還在思索,隨口答。
“我很喜歡那個人,老師作何感想?”
“唔,挺好。”唐久安心不在焉。
“……”薑璽抬手把她的臉扳過來,對準自己。
他原是想要審視她的臉,但在這個姿勢下,隻要他微微抬一點頭,就可以吻住她。
所有試探的意圖在這個念頭下麵亂成了一團散沙。
他閉上眼睛,微微抬頭。
“殿下,我們昨夜沒幹什麽對不對?”唐久安終於想起來了,“我們就親了個嘴——”
“……”薑璽睜開眼睛,麵無表情注視她半晌,然後抬手。
此時此刻,不要講這種雜七雜八的事情,親親要緊。
*
昨夜,關若棠的閨房中。
燈光昏黃柔亮,輕紗飛揚,如夢如幻。
唐久安的發絲低垂,拂過薑璽的麵頰。
雙唇碰上的那一刻,薑璽的瞳孔猛然放大。
刹那之間,神魂仿佛凝固。
三年前那個不可言說的夜晚,黑暗之中的肌膚交纏,帶給他的每一絲感覺都像是刻在了他的骨子裏,他絕不會忘記,也絕不會弄錯。
這種感覺……就是這種感覺!
是她!
唐久安在藥效的催動下十分急,偏偏薑璽今日穿的是正經華服,衣帶係得極其繁複。
唐久安不耐煩。
薑璽也等得不耐煩,於是翻身而起。
沒想到兩人就在桌邊,他這麽一翻,腦袋重重地磕在桌角。
疼痛讓薑璽猛地清醒過來。
地上,唐久安麵若桃花,發絲披散於地,身上是淺淺的桃紅色,薄綃濕透,貼著肌膚。
她整個人就像一朵帶著露水的桃花,又像是沾著水汽的桃子。
讓他不舍得碰觸,又讓他恨不得一口吞了。
“唐久安,”薑璽將唐久安的手壓製在頭頂,“你還說不是你?!”
藥效漸強,唐久安眼神迷亂,隻想掙紮著重掌主動權。
薑璽額頭滴著汗。
一千多個朝暮,日思夜想。
直到遇到唐久安,他漸漸將那個夜晚拋在腦後。
萬萬沒有想到!
薑璽已經說不清自己到底是驚訝多些還是喜悅多些,亦或是惱怒多些,掙紮扭動的唐久安像一個誘人沉淪的陷阱,他隻想狠狠撲上去。
“唐久安你醒醒!”
唐久安聽不見,眼前一片柔光,體內一團烈火。
薑璽端起桌上的醒酒湯,含了一大口,俯首喂給唐久安。
醒酒湯從唐久安嘴角溢出一小半,大半被唐久安無意識吞咽下去。
待一碗湯喂完,薑璽一身是汗,心頭劇烈跳動,好像那個喝了藥酒的是他自己。
但他終於克製住了。
唐久安掙紮的力道越來越小,最終慢慢合上眼睛,睡過去。
薑璽長出一口氣,將唐久安抱上床。
床這種東西,過於容易引人遐思。薑璽猛地放下紗帳,隔斷自己的視線。
紗帳半透明,唐久安的臉若隱若現,宛如霧裏看花。
“終於找到你了……”薑璽坐在床畔,看著唐久安的臉,“你是真的把我忘得幹幹淨淨,還是故意把我騙得這樣苦?”
唐久安睡得很熟。
“不能真忘吧?”薑璽擰著眉頭問。
見過負心薄幸的,沒見過這麽負和薄的!
所以她是假裝的?
對,不然為何還去更改了兵部調令?
薑璽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嘖嘖,真是處心積慮啊。
*
此時的東宮殿內,薑璽親上一個冰涼的東西。
正是方才他為唐久安上藥的瓷瓶。
唐久安舉著它擋在兩人中間,她想起來了,昨夜她喝酒的時候,薑璽似乎還試圖出聲阻止過。
“那酒裏有藥,對吧?”
三年前,她也喝到過類似的藥酒,一樣記憶模糊。
這次多虧是事發之日近,又反複追憶,不像三年前,睡完就走,毫不在意。
她想了又想,記憶就到薑璽喂她醒酒湯為止。
後麵就沒有了。
“昨夜那碗醒酒湯,多謝殿下了。”
薑璽幹脆把那瓷瓶叼了過來,略帶一點未能得逞的忿然:“不謝。”
——我們的第一次已經是在不清醒的狀態下,我希望第二次至少是清醒的。
昨夜他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去喂的醒酒湯。
此時此刻看著唐久安清醒的眼神,薑璽開始覺得——清醒有個屁用啊,不清醒不也是很好嗎?
唐久安整個人都直了。
所以她根本沒有睡上司,根本就不用跑路。
親個嘴而已……雖然薑璽的唇形十分好看,親起來的感覺也很好……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親個嘴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一切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當做沒有發生過。
“不知道三年前那個人有何特征?殿下若是信得過臣,不妨說出來,臣很願意幫著趙都尉一起找。”
唐久安道,“既是殿下心心念念之人,臣一定竭盡全力為殿下找尋。”
薑璽仔仔細細看著她,沒有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哪怕最細微的表情。
他看到了一臉的認真誠懇,還有一絲微帶生硬的諂媚。
就是沒有看見一丁點不悅或者含酸。
“閉嘴。”
唐久安隻見方才還一臉嬌弱西子捧心般的薑璽聲音變得冰冷。
“好好抱著,一個字都不許說。”
“哦。”
唐久安一表感謝,二表忠心,抱得十分盡心盡力。
“……”
薑璽看著她一臉精忠報國的表情,忍無可忍起身了。
“不抱了?”唐久安問。
“不抱了。”薑璽聲音裏有一絲明顯的忿然。
唐久安能理解,畢竟她隻是暫時的替代品,能哄一時總不能哄一世,殿下還是惦記著三年前那個人。
薑璽一早上出去城門口逮人,已經錯過了上午的晨課,在書房等了一上午的文公度派宮人過來問薑璽是個什麽情況。
薑璽吩咐:“我有事去鴻臚寺,今天的課不上了,文老先生請回。”
宮人自去傳話,唐久安也拎起包袱準備回家。
薑璽一眼瞥見:“讓你走了嗎?”
唐久安心說這真是六月的天孩兒的臉,剛才要抱抱的時候可不是這麽副嘴臉呢。
“殿下要去鴻臚寺,自然沒功夫練箭,臣先回一趟家,再去國公府教少督護箭術。”
“誰說的?”薑璽,“練箭這種事情,一日不練一月空,我得見縫插針擠時間練。你跟我一道走。”
唐久安:“……”
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然何以解釋太子殿下突然變得如此勤勉?
*
中秋一過,各方使團陸陸續續都將到京。
鴻臚寺馬上就要成為京城最忙碌的衙門。
薑璽此人,能躲懶的時候絕不會出頭,但真應下了事情也不會含糊,一進鴻臚寺便有各路官員過來回事情。
身為鴻臚寺少卿的唐永年倒被晾在一邊,插不上嘴。
太子對唐永年的怠慢屬官們都看在眼裏,唐永年深覺自己的官位岌岌可危。
今日唐久安來了,唐永年如見了救星,遠遠便趕上來說話。
唐久安對此間事務一竅不通,背著弓箭,立好了箭靶,便無所事事,索性跟著唐永年各處逛逛。
不意在一處小院看見了薑玨。
薑玨正在接待一處東夷來的小國使團。
看見唐久安,含笑和對方說了幾句,小昭兒便推著輪椅過來。
“殿下怎麽在這裏?”唐久安很高興能看到薑玨離開藏書閣,出來走走。
“都是太子殿下給尋的好差事。”薑玨無奈地輕笑,“不給我過輕閑日子。”
小昭兒驕傲道:“我們殿下博覽群書,又編修山川誌,對天下風物熟記於胸,了如指掌,和這些夷人談及他們家鄉風物,比鴻臚寺所有官員都來得呢。”
薑玨深居簡出久了,已經快要被世人遺忘,這次被薑璽強拉來鴻臚寺幫忙,倒是讓不少人想起這位曾經的太子殿下也曾是驚才絕豔,每一個教導過他的人也都稱他為天才。
也許是因為忙碌了起來,薑玨的臉色比在藏書閣裏好了許多,不再那麽蒼白。
唐久安道:“殿下的山川誌已經修完,何不替大雍出使各國,親自踏遍天下山川呢?”
薑玨頓了一下,目中露出向往之色,最終卻又搖了搖頭:“我無法離開京城。”
畢竟是前任太子,身份敏感。
“一定會有辦法的。”
“那便借唐將軍吉言了。”
薑璽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唐久安和薑玨聊得正好。
銀杏葉在秋日裏變得金黃,一陣風過,葉子飄飄灑灑隨著風在兩人身邊飛舞,像一隻隻金色的蝴蝶。
薑玨坐在輪椅上,微仰著頭,唐久安雙手負在身後,微俯著身。
兩人臉上都有明亮清澈的笑容。
薑璽的腳步頓了一頓。
這畫麵異常美好,這兩人也都是他很喜歡的人,但心裏卻微微收縮了一下。
小器了。
薑璽嘲笑了自己一下,大步走過去。
兩兄弟聊起小國使團的事。
薑玨:“他們聽說我朝十月將有秋獵,所以絕早出發,第一個趕到。”
東夷人善馭獸,這種本事在獵場上比在朝會上更值錢,是他們展現的機會。
薑璽點頭:“聽說迦南的人也快了。”
聊了一會兒,薑璽錯眼便見唐永年在和唐永久說著些什麽,唐久安雖是在點頭,但點得甚是敷衍,腳下還無意識在地上畫圈。
這是唐久安無聊時才會有的舉動。
“老師,”薑璽打斷唐永年的長篇大套,“該練箭了。”
此言甚合唐久安之意,兩人一起走向設在官署前庭的箭靶。
薑璽問:“你爹說什麽?”
“讓臣在您麵前多多美言,讓您重用他。”
薑璽“哼”了一聲。
唐久安引弓射箭,還是教薑璽那招偏羽箭。
箭術極佳的太子殿下還是掌握不了訣竅,唐久安親自上手,悉心指點,扶正他握箭的手,並扳過他的肩,令肩膀與箭靶對齊。
“就這樣,肩、眼、手三者合一,眼前箭前,隻有箭靶,扣弦時偏左的弧度便能決定這支箭能拐出多大的彎。”
要說薑璽純然是故意學不會,倒有些冤枉他。
他是真的不行。
兩個人的距離近到無間,幾近耳鬢廝磨,指尖又時時相觸,怎麽可能不走神?
今天更嚴重,才開過一點小葷,薑璽心跳如雷,眼前隻有唐久安的唇一張一合,但聲音卻像是隔著水麵,遙遠而模糊。
至於說的是什麽,他全然沒聽清。
滿腦子都是她的唇色看起來像晨風中的木槿花瓣,那滋味嚐上一口便永遠也不會忘記。
餓了三年了才重新嚐著一點兒肉味兒,薑璽用力咽了口口水,不讓自己太失態。
“殿下?”
唐久安看耳根發紅,額角見汗,“若是太熱,可以歇息一下。”
換作從前她絕說不出這種話,因為在她的腦子裏,練箭時,但凡沒有曬成人幹,就不應該放下箭。
可和薑璽待得久了,她終於開始感覺到人跟人著實有點不一樣,薑璽不單身嬌肉貴,而且最近還很忙。
那麽體恤一下也是應該的。
薑璽感受得這破天荒的溫柔,隻覺得喉嚨更緊了,他的目光灼熱,盯著唐久安:“老師,你也出汗了。”
雖是秋日,但午後的太陽直射,仍然是有些炎熱的,唐久安的額角也沁了一點汗珠。
隻不過這點熱對於唐久安來說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所以她搖頭:“臣沒事,殿下行嗎?”
隨著這個動作,一滴汗滑著臉頰滑落。
原本被她包裹著的薑璽,反手覆住了她的手,臉向她湊得更近。
“老師,你的汗,香得很。”
這聲音裏有一種壓抑的喑啞,仿佛要直接從耳朵送進唐久安心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相似的畫麵被喚醒,一向被唐久安拋在腦海深處的某此記憶碎片宛如海底氣泡般,零星冒上來。
潮濕的春天。
黑暗的夜晚。
滾燙的身軀。
低啞的聲音。
“……有本事留下你的名字,我要讓你不得好死!”
散碎記憶中,仿佛是個少年的聲音,和薑璽此時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
唐久安的手一抖,箭離弦而出,射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