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丁擎宇側開身,讓出一條道,路口便是一輛肅穆的馬車。

結合眼前禁軍裝扮的人,秦玥大概猜到了這是要自己去哪兒。許是知道一切不會那麽順利,除了最初的惶悚,她並未再生出其他翻江倒海的情緒,一臉平靜地上了馬車。

車窗外先是喧嘩,而後回歸靜穆,隻剩車輪滾動的聲音。秦玥怔坐在車內,無不懈氣地想,戚少麟算無遺策,仿佛料到了會有今日這麽一出,早做好了打算。她像是隻不知自量的麻雀,自以為能逃出升天,豈不知出了牢籠,外麵等著她的卻是張密不透風的網。

車身駛入東宮,下車後,有宮人帶著她進了一座偏殿。

東宮較侯府更為森嚴,宮人們隻規矩做事,多的半句話也無。慶元殿一應俱全,吃喝不缺,秦玥百無聊賴地待到傍晚,才聽得殿外的通傳。

趙朔身後跟著幾名太監宮女,麵如清風地進了慶元殿。宮人們將飯菜端到桌上後,他一擺手,叫人都退了出去。

他也不計較秦玥冷臉無禮,兀自坐到她對麵客氣道:“秦姑娘,這可住的習慣?”

絲毫沒有太子的架子。

戚少麟的惡劣大多不加掩飾,從言行舉止中一眼便可知。而趙朔卻像個笑麵虎,看似溫和寬厚,實則城府深沉,叫人無從防備。

秦玥道:“殿下的地方,自然是極好的。”

“那就好。”趙朔笑道:“否則子稀回來要唯我是問了。”

圍場時戚少麟就曾說過他是太子這一派的,現下見趙朔談及他語氣熟稔,便不足為奇。秦玥沒接話,趙朔又道:“臨行前子稀曾囑托我,務要幫他照看好秦姑娘,所以在他回京之前,就委屈秦姑娘在這東宮了。”

除了留在東宮,她又沒有別的選擇,也不必做無謂的抵抗了。

秦玥學著他的模樣,表麵客氣道:“那打擾殿下了。”

趙朔聽得有趣,眼底笑意散開,口氣意味不明:“難怪子稀會念念不忘。”

他斂了態度,狀似開導道:“其實秦姑娘應當明白,離了侯府,你獨自一人在外反倒危險,又何必自討苦吃呢?”

秦玥道:“殿下言之有理,隻是我生來愚笨,最不懂得趨利避害,注定有吃不完的苦頭。”

趙朔年紀比戚少麟大幾歲,十年前秦家獲罪之前,曾與秦常鋒有過數麵之緣。他盯著秦玥堅韌隱忍的神情,從中倒真看出了昔年名將的影子,可見血脈這種東西,是最不可磨滅的。

他揭過這話不提,說起了別的:“秦姑娘理應知道我對你並無惡意,當年安在你父親頭上的罪名,我也並不想追究。如果你願意,我甚至可以幫你。”

幫她。這兩個字秦玥已經聽過太多次,最初是項家,後來是戚少麟,戚瑒,現在連太子都對她這樣說。人人嘴上都說得誠摯,卻無一不是偽作謀利。她神色從容問道:“殿下想要如何幫我?”

“幫你報仇。”趙朔悉數道:“或者幫你查找你父親的消息,替秦家洗脫罪名。”

不愧為一丘之貉,就連說的話都毫無區別。秦玥扯起嘴角,輕笑道:“戚少麟難道沒有告訴殿下,我已經知道了古禹使臣來朝獻上的東西?”

話被戳穿,趙朔依然麵不改色道:“古禹不過是借個名頭示好,不見真人,一堆白骨算不得數。更何況若真有這麽個人在手裏,他們怎麽肯輕易殺了。”

這番處變不驚的修為,著實讓人傾歎。

秦玥不欲與他多糾纏,直接了當道:“殿下焉知我又說了實話?我並不知道父親留下的是什麽,不過既然昭王對此趨之若鶩,那定然也對殿下十分重要。若真如殿下所言,我父親尚存於世,那殿下將精力放在尋找他上更有用些。”

被她直言頂撞,趙朔麵上也不生氣,笑道:“秦姑娘口齒伶俐,恐怕隻有子稀才能說動。”

說完他褪去三分笑,起身離去。

空****的殿內隻剩秦玥一人,聽著趙朔在殿門口吩咐宮人好生照看她的話。

入夜後,慶元殿內冷清寂寥。

陡然換了住處,心裏又壓著事,秦玥了無睡意,趴在榻上一動不動地盯著搖曳的燈光。

趙朔的話不停在耳邊回旋,她覺得自己真就如此無可救藥。每每心灰意冷之際,隻要從旁人口中聽取片縷希望,就止不住地生出臆想。

或許真如趙朔所言,父親沒死呢?就同兒時習字時先生所言,凡事要親眼見過,方可為真。

隻是這次她絕不會再相信他人,她一定會親自找到父親。抱著這點不切實際的幻想,她緩緩閉上了眼。

***

半月的功夫一晃而過。

除了第一日外,趙朔再沒有踏足慶元殿。

這日到了晚膳時分,殿裏的宮女卻沒同往日那樣呈膳,而是托著一套宮女衣衫給秦玥換上。秦玥明白,這多半是要帶她出去。這些人口風緊,問不出話,她索性緘默不言,老實地穿上。

裝扮好後,她就被引著到了東宮正殿。

趙朔身著金絲滾邊蟒袍,見了她含笑道:“秦姑娘今夜就能離開了。”

秦玥神色微動,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是戚少麟今日回來了?

她混在宮女中,低頭跟在趙朔身後不知往何處走。

絲竹嘈雜聲漸近,秦玥偷偷抬起頭,看到前麵的宮殿人影攢動,是在夜宴。

趙朔進屋後,四周動靜小了下來。他開口說了幾句場麵話,眾人才陸陸續續落座。衢州匪患平息,永安侯世子凱旋,今夜就借著這個由頭舉辦這場慶功宴。

殿內兩側布置矮桌,秦玥便隨趙朔從中間穿過。路過一桌時,即便是低著頭,她也能感受到一道灼熱的視線黏在自己身上。

她頭埋得更低,耳旁忽的響起一聲低笑。揶揄輕佻的一個音,不是戚世子是誰。

趙朔入座後,便吩咐宮人上膳,秦玥也自然被遣去了戚少麟桌上。

半月未見,戚少麟並無多大的變化,或許是在外動了刀劍,隻有眉宇間隱隱多了幾分淩厲。此刻單腿屈膝坐著,瞧上去落拓不羈。

秦玥跪坐在他身旁,目視前方,端正得像個書塾裏聽課的學生。

戚少麟唇邊笑意更濃,修長的食指點了點桌上的酒杯,使喚起了人:“倒酒。”

這樣的場合,縱然知道他有意作弄自己,秦玥也隻得受人擺布。她抿了抿唇,雙手端起酒壺,目不斜視地給他斟了一杯。

戚少麟覷了一眼半滿的酒杯,故作不悅道:“這點夠誰喝?”

秦玥傾身給他斟滿,依舊不看他。

戚少麟舉起快要溢出的酒杯,也不知有意無意,還未送到嘴邊就灑了一身。他衝眾人打了聲招呼,便叫身旁的宮女帶著自己去後殿更衣。

秦玥站起身,正躊躇不知往何處走時,戚世子已經輕車熟路地走在了前頭。

到了後殿廂房門口,見人警惕地不肯進屋,戚少麟正經道:“這是皇宮,你以為能做些什麽?”

趁她霎時的猶豫,他拿著對付敵人的身手,一把將軟玉溫香攬入懷,而後進屋踢上門。

秦玥回過神,瞪著他怒罵道:“戚少麟,你無恥!”

戚少麟托著她放到桌上,雙手撐在她兩側,“總算肯正眼看人了?”

秦玥憤憤地別開頭,胸口隨著呼吸起伏著。

戚少麟掃過她因生氣微紅的雙頰,故意道:“秦玥,你們秦家不是最講忠義?我在外刀尖滾血,為民除害,難不成就得不到你一個好臉?”

分開了半月,自己在衢州一入睡這人便出現在夢中,擾得他不得安枕。夢裏巧笑倩兮,現在卻薄情至此。虧得他一平息禍患就連夜啟程,路上歇一口氣的空檔都沒有。

秦玥斜眼睨他,鄙夷道:“表麵偽善,暗地濫用私權,你就是最大的禍害。”

戚少麟被罵了一通卻心情大好,勾起唇角道:“好吃好喝供著,我哪裏委屈你了?”

厚顏無恥如斯,秦玥懶得與他多費口舌,閉嘴不語。

此時屋門兩聲清響,宮女在外道:“世子,奴婢拿來了幹淨的衣物。”

戚少麟站直身,提聲對外道:“不必了,我馬上出來。”

秦玥鬆一口氣,轉眼又看到這人盯著自己,他啟唇道:“莊遠在外邊,我讓人送你出去,你在馬車裏等我。”

拿帕子胡亂擦拭幾下酒漬,又讓人送走秦玥後,他才折身回夜宴。

宴上仍是熱鬧不已,酒過三巡,宴會也臨近尾聲。

戚少麟旁邊坐的便是顧宏。他尋著時機湊上來敬了一杯酒,戚少麟抿了一口應付,卻見這人沒走的意思。

顧宏諂笑道:“世子,上次我所說的方法可管用?”

戚少麟回想起那夜對秦玥說的話,當時她並未有何反應。他想了想問道:“還有別的法子嗎?”

說到男女之事上,顧宏可謂經驗頗豐,他忙道:“哄人自然是有千般方法,衣裳首飾,飲食口腹,甚至床笫之事上,都有得技巧。”

秦玥未曾在打扮上費心思,吃喝也並不講究。戚少麟聽著最後一句問:“床笫之事?”

顧宏素聞戚少麟少近女色,恐怕連侍妾都是頭一個,想來也是不懂其中的樂趣。借著酒勁上頭,他湊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戚少麟聽完隻覺喉頭發緊,沉著臉不說話。

顧宏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以為自己失言,立時酒醒了一大半,想要收回話已經晚了。他剛要改口,便聽戚少麟開口道:“這樣真能叫她開心?”

顧宏道:“世子若是肯,哪家女子不知足?”

作者有話說:

這章寫的好卡啊

看了評論,謝謝大家的喜歡,我會努力不辜負大家的厚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