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翌日天蒙蒙亮, 十裏長亭離人相送。

與鎮國公歸京的浩**之景不同,離別時隻有些許官員,皆是太子一脈、鎮國公故交, 同太子一道前來。

冬日清晨寒氣入骨,隊伍最後有人揣手聳著肩, 聽著太子與鎮國公你來我回的交談,微微走神,他的視線不經意劃過涇渭分明的另一側。

那裏隻有一家公子, 挺拔的身軀被毛絨溫暖的狐裘包裹。

他多掃了幾眼,估摸著, 這狐裘當是暖極,否則這天寒地凍也無人膽敢抱著嬰孩出門, 且這麽久都尚未凍壞。

宋遂遠自然不會缺席送別場合,甚至昨夜未回宋府,宿在雲休院中。今日府中有了動靜後, 他便喚兩隻貓起床。正是因為他在, 此時身後化名為“夜晚”的雲休,與狐裘中裹著粉雕玉琢的小尺玉,避免太過招搖,才能到來。

鎮國公與太子道別之時, 宋遂遠與“雲休”立在一旁。此番他前來, 便是以雲休好友的身份。而在他頸部一圈狐毛下, 露出一隻圓溜溜的眼睛。

宋遂遠操心地低頭看尺玉, 方才一下車便將小家夥捂得嚴嚴實實, 隻露出小半張臉。

眼下小家夥未有不適, 隻是目不轉睛盯著對麵的“雲休”。

尺玉嚴肅地皺起小眉頭,轉動小臉想要找自己的爹爹。

哼, 壞壞!

才不是爹爹,尺玉不喜歡!

宋遂遠放下心來,安撫地摸了摸崽的背脊,卻並未放他去尋雲休。

狐裘下小崽子所著衣衫過於單薄,現下而言,實屬異常。

等了片刻,主角的鎮國公與太子並未多言,他飲下一杯離別酒,轉身大步跨上馬。

九溪與“雲休”則是跟著在身上,朝著馬車的方向。登上馬車前,九溪朝宋遂遠的方向看了一眼。

實則是看向了他身後的雲休。

宋遂遠知曉,並未回頭看,且回以微微頷首。

九溪的身影消失在車簾後。

宋遂遠的懷中忽地響起小小的哭聲。尺玉隱在狐裘下的小胳膊掙紮著伸向大父的方向。宋遂遠握住尺玉的雙手,微微解開狐裘抱起小崽子放在肩窩,臉頰貼著小腦袋安慰他。

不似昨夜,尺玉這回直愣愣看著大父一步步遠離,小小的腦袋瓜第一回 捕捉到一種陌生的情緒,模模糊糊明白了“分離”為何意,很是難過。

小崽子不常哭的。

宋遂遠摸到他眼下的濕潤,擦幹把他的臉護在了懷中,低聲同他道:“父親在這裏。”

爹爹也在。他在心底補上。

尺玉停了片刻,又開始哼哼唧唧。

一時間除了風聲,隻剩小崽子的奶音哭腔。

這長亭曾發生過無數次離別,有些或許是此生最後一次相見。似乎隨著年紀的增長,所經之苦眾多,生離反倒是幸事。難得在此刻聽到稚嫩的哭聲,一時間惆悵似乎縈繞。

路旁雪壓枝頭清脆作響。

“駕。”

雲握川最後瞧了一眼尺玉,同雲休頷首,便驅馬離開。

尺玉癟著小嘴巴,聽到動靜抬頭瞧了一眼,入目是遠去的馬車,小胖崽難過地倒回父親肩窩:“大父嗚嗚~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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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遂遠收回視線看崽,大掌護著小腦袋,安慰的低語隻有小崽子可聞:“很快便再見了。”

馬車的影子也消失在官道盡頭時,送行的人便要回城。

宋遂遠與轉過頭來的周明晏對視了一眼,算作寒暄。

周明晏看到他懷中的小家夥,心疼尺玉陪著他們受凍,率先招呼身後眾人回城。

在他身後,站位最近的是康離。

除過宋遂遠,如今盛京未有他人知曉康離與鎮國公府的幹係,他今日出現在此,是因年前他便是東宮幕僚之一。

宋遂遠自然與康離裝作不熟,太子出了聲,他便動身回到自家馬車上。

帶著似乎無甚存在感的夜晚。

方才在馬車中坐定,宋遂遠懷中的尺玉便轉身朝爹爹要抱抱。

父親一個人哄,小崽子仍覺不夠。

雲休拋掉裝出來的低調,伸手抱過尺玉,親了親他柔軟的臉頰。

方才他謹遵宋遂遠的提醒,望著隨便一處發呆,唯有父親與爹爹轉身時難過了一小下,此時情緒還算穩定,順暢地安慰起了小胖崽:“不哭啊,等尺玉會走路了,我們就能和大父、和祖父再見麵啦!”

宋遂遠說的對!

尺玉方才在父親嘴中聽過一遍,小小一隻趴在爹爹肩上,仍撅著小嘴巴悶悶不樂。

這時車廂外的車夫安撫好馬匹,坐上車前扶住了軾:“公子?”

宋遂遠環住一大一小並肩坐下,揚聲朝外道:“回城。”

車軲轆吱呀聲漸起,雲休舉著尺玉腋下讓他站在自己腿上,壓了些嗓音逗他道:“你還不會走路,到時候回雁回城,父親和爹爹必須一路抱著胖胖的尺玉,手臂會超級累。”

胖胖的尺玉麵上委屈巴巴,聞言抬腳在爹爹腿上走了兩步:“呀。”

會!

“你看。”雲休挑眉道,“尚不會走路。”

尺玉稚嫩的臉上浮現沉思,低頭看自己的小腳丫,壓出一層圓嘟嘟的臉蛋。

他原地坐下想了想,片刻後,忽地變成一隻小貓崽,透過小衣領露出清澈的貓眼:“玉,走~”

小寶寶不會,但是小貓崽會跳牆!

還小小噠!

雲休霎時噤聲。

他看看躲在衣裳中的崽,轉頭看向宋遂遠。

小崽子委實聰明了些。

宋遂遠無奈搖頭,解下狐裘,伸手把小小隻的貓崽捧出來,裹住。他輕輕揉了揉兩隻貓耳中央之處,緩聲道:“若是現下去追祖父與大父,那尺玉便見不到祖父祖母了。”

他微頓一下:“不如這段時日,尺玉先陪一陪祖父祖母,再學一學凡人如何走路,等父親與爹爹收拾好行囊,我們再去尋大父與祖父,如何?”

奶乎乎的小白團子蹲坐著,靈性地眨了眨貓貓眼。

宋遂遠又道:“在盛京,父親和爹爹一起陪著你。”

尺玉舉起小爪子舔了一下,揚起圓腦袋道:“喵。”

好吧。

尺玉崽的貓語與小寶寶語進度似乎一致,落在宋遂遠耳中無甚區別。

勉強哄好了崽,宋遂遠把他交給了雲休,陪玩爹爹一向很擅長。

雲休心下輕鬆地抱過小貓崽,把他塞進他自己的小衣裳裏,圓眼認真同宋遂遠道:“你要係好狐裘。”

不要讓給崽崽!

“好。”宋遂遠道,長指在脖頸下聽話地打了一個結。

雲休有模有樣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彎彎眼:“唔,乖。”

頭頂觸感輕柔,宋遂遠桃花眼中聚起了一絲詫異,隨之失笑。

雖意外,他卻……並不排斥如此。

雲休順手哄了一把宋遂遠,似乎打開了什麽似的,圓瞳饒有興致地轉了轉。

宋遂遠隻見他忽地偷偷笑了一下,去逗小貓崽了,半眯了下眼。

小貓又有了壞主意。

雲休逗著尺玉玩了一路,直到進入城門,讓崽變回了小寶寶,為他穿上衣裳。

他們先回了一趟鎮國公府,收拾了一些衣物到馬車上,大多數是尺玉的小玩具。

最後給尺玉穿了一件厚衣裳,裹成球,他們收拾完將要離開,恰好遇到康離自側門回來。他名義上租住的房屋,離鎮國公府的那個側門不遠,如此掩人耳目。

“小叔叔,你與太子何時離京?”雲休看到他想起問道。

康離答:“具體未定,總之在五日內。”

他叫住抱著崽要離開的兩個小輩,道:“等等,上一回的藥丸,我前兩日又煉了不少,還有其他的,你們一並帶走吧。”

上一回的藥丸?

唯有避子丸。

宋遂遠站定,溫聲:“多謝。”

康離這次與宋遂遠說的細致了些:“這些藥丸上都有標簽,避子丸每日用一顆便好。你二人若是再想要子嗣,需斷藥一月方才可以認真準備。”

雲休聞言看向了宋遂遠,視線又落在他懷中的尺玉崽身上,摸了摸下巴。

雖然暫且考慮不到下一個子嗣,不過宋遂遠認真頷首,接過瓶瓶罐罐:“還有一事,您既然跟著太子,請多備些解藥。”

康離自然不會少帶,解藥毒藥皆備,隻是宋遂遠特意提上一句……

“你是發現了什麽?”康離問道。

宋遂遠搖了下頭,微不可察地皺起眉心:“有備無患。”

他這幾日仔細盤點過此次隨太子出征的官員,以及與東蠻接壤的城內官員,若是內外勾結,可能性極低。

在戰場上意外出事,除過武器馬匹上被人做手腳,就剩下被人下了毒。

太子粗糙散漫,實則心細謹慎,這二者間又是後者最有可能。

而且……他想起昨日鎮國公私下裏與他交代過的事情。

盛京城中,還光明正大地藏著不安。

康離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並未追問,而是含笑提起另一件事:“太子殿下這幾日總提起宋大公子似乎喜歡上一不可思議之人,旁敲側擊讓我來問問你,打聽一二。”

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打破思維,探討一些他不大相信的可能。

宋遂遠一頓。

“太子表兄好笨。”雲休聞言插話道,“你瞧尺玉,與我,與宋遂遠多像!”

尺玉崽奶乎乎笑:“噠!”

寶寶棒!

宋遂遠回道:“不錯,有此困惑,殿下遠在北境也能念著我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