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周明晏此番來榮陸府僅僅是微服, 並未做太多偽裝,尤其在今晨遇到賀秀慧後,出行更加名正理順。故此當日下值, 得到消息的劉柏意會地至小院請安。
斜陽樹蔭下,兩道同樣優越的身影對坐博弈, 儀態尊貴,與劉柏近些年所見之人截然不同,是他原先渴望成為的模樣。
宋遂遠鬆鬆捏著棋子, 心神更多放在棋盤旁趴著的小貓崽,他清透的圓眼睛隨著手掌心的黑子而動。
此局恰好結束, 太子勝。
尺玉的蠢蠢欲動到了邊界,一小團朝著父親手指撲過去, 一隻小爪子放到指間的黑色棋子上。宋遂遠垂首,用食指揉著小腦袋輕笑了下。
周明晏贏了也未開心,嘖一聲, 轉頭看向劉柏, 出聲免了他的禮:“孤此番低調查案,不必多禮。”
“謝太子殿下。”劉柏直起腰身,他知太子殿下借住府中隻因妻弟在此,並未超出主人姿態, 隻是他身為榮陸知府, 聞言困惑問了句, “不知殿下此番所為查何案?”
“說來巧合。”周明晏朝劉柏溫和地笑了笑, “孤近日派人在尋頌安前知府吳良的外室, 正是今日劉知府派人帶走的身懷六甲的女子。”
侍衛曾來報, 那賀氏外室此時正在府衙內。
提到此人,劉柏微垂的視線定了定。
宋遂遠恍若不覺二人在談正事, 在木桌邊沿放了一顆棋子,意料之中的,小尺玉盯著棋子看了一會兒,從自己手上爬下來,毛茸茸的小爪子不受控製地將棋子撥到地上。
宋遂遠接住,重新放回邊沿。
“啊。”尺玉奶乎乎的聲音似乎夾雜了些開心,小爪子再次撥動棋子。
一人一貓與棋子,樂此不疲。
周明晏與劉柏繞了一些話,最終在他的要求下,劉柏帶他行至一小院,讓人將賀秀慧帶過來。
宋遂遠抱著崽崽自覺跟上,等待之時,低聲同好奇張望的小尺玉介紹院中橘樹。
劉柏側身看他一眼,並未多言。
多日來,他自是察覺得到,在失去孩子一事上,妻弟對他的慍氣,依遂遠智慧,定然查得到賀秀慧。
小院中,三人並未多言。
“我腹中孩兒乃知府之後,誰敢傷我!”高昂的女聲先至,隨後進入院中,賀秀慧被兩護衛架著,長發淩亂,單手緊緊護著高聳的肚子。
劉柏濃密的眉頭皺緊:“慎言,你腹中孩兒之父已罷官入獄。”
賀秀慧被壓著跪於院中,她抬頭看清院中之人,雙膝向前朝著唯一認識的劉柏:“大人,大人您忘了那日……”
“你竟敢提那日。”劉柏麵無表情打斷,冷聲譏諷,“早先你跑得快,本官未能追究,多虧你今日主動前來送死。”
賀秀慧縮了一下,咬死腹中孩兒是劉柏的,欲向前,然而被護衛扣在原地。
在賀秀慧進來的那刻,宋遂遠冷淡的視線便落於其身,旁觀著這場鬧劇,神情難測。他懷中的尺玉聽到熱鬧的聲響,想探出小腦袋看,被父親用樹葉遮住了眼睛,小崽子瞬間轉移了注意力。
周明晏意外於眼下發展,挑眉不動聲色地收進幾分在場幾人的神色,出聲問道:“賀氏身上可藏有貴重之物?”
他雖未言明身份,但知府乃下位,護衛極有眼色道:“回大人,賀氏腹間衣物夾層攜帶錢票共五十萬錢。”
居然帶在了身上,連審問都無需審問,周明晏愣了下,簡單言明這錢財的來處,末了朝劉柏道:“吳良給他子嗣的這筆銀錢還需充公,我先帶走了。此番我認了賀氏的人,待劉知府解決好你二人間仇怨,屆時我再派人將她帶回頌安府。你慢慢清算,但她腹中孩兒動不得。”
吳良老奸巨猾,目前他唯一泄露出的一點在意,隻對著此難得後代。保留著孩子以逼問吳良,屆時定能得到些許衛家不忠的證據。
錢財實乃劉柏的人查出,按理即使是查案的太子殿下,也不應如此簡單帶走。然而他一口一個吳良子嗣,劉柏默了片刻,將這般刑事不合規矩的話咽回肚中:“下官明白。”
周明晏側身看宋遂遠,瞧出他的意思後,先行帶著搜出的錢財離開小院。
錢財固然要充公,而如何充有大學問。
太子走後,劉柏無意聽賀秀慧胡言亂語,著人將她押了回去:“別讓她孩子掉了。”
“是。”
熱鬧來得快,去得也快,小院恢複一片冷寂。
唯一的動靜是毫不知事的尺玉弄出來的。
他鋒利的貓指甲劃破樹葉,撕碎,玩具壞掉,小家夥凶巴巴“啊”一聲。
宋遂遠重新遞給他一小塊,抬眼看向劉柏,語氣冷淡:“準備好了麽?”
劉柏閉了下眼,啟唇:“此事的確是我未能護好靜樂。”
“……”
數月前,年後,宋靜樂將身體有恙的賀秀慧帶在身邊醫治,有賀家這層關係,宋靜樂把她當妹妹,讓她在府衙暫且小住。賀秀慧不念恩,反而欲做劉柏妾,身體好轉後行事逐漸放肆。劉柏將她趕出了府,並未讓忙於看診的宋靜樂知曉此事。
賀秀慧回了頌安府,劉柏以為此事算了,拋在了腦後。誰知賀秀慧在府中住的這一月,千方百計體貼,入了老夫人眼。
劉柏母親此人,出身低,愚昧,易被人左右。她尋常不敢招惹兒媳,但早對她無所出不滿,又不敢與兒子言。劉母的不滿總是憋在心底,在賀秀慧有意引導下,起了歪門邪道的心思。宋靜樂那次出府看診之時,劉柏母親將偷偷回榮陸的賀秀慧引入劉柏房中,未曾想宋靜樂提前回府,親自上前阻攔。
彼時宋靜樂身子虛,被劉母糾纏,又親眼看到歇息被擾、衣衫不整劉柏扔出一赤身女子,幾重刺激下動了胎氣小產。宋靜樂懷上孩子不久,胎象初穩,夫妻二人尚未告知長輩,便發生了如此意外。
“若是我早些發現母親與賀氏盤算,便不會發生此事。”劉柏眉心縈繞悔過。
吃過一次虧,故此他之後在城門查路引上便花了心思。若非如此,今日之事又要讓靜樂煩一遭。
宋遂遠回想賀秀慧隆起的大肚子,按時間算,倒是排除是劉柏子嗣的可能。
一碼歸一碼,劉柏縱然行事有不足,卻並未有與長姐離心之舉,否則他此時已帶長姐回了盛京。
此事劉柏有過,不能算錯,宋遂遠有一點不解,冷聲道:“長姐有孕,分明脈象不穩,你卻忙於他事,疏忽了她與孩子。”
不止劉柏,長姐也是,夫妻二人都未分清輕重緩急。
劉柏詭異地沉默片刻,點頭認錯:“是我之過。”
對著妻弟實在無法說出口,前些年他與靜樂的婚約乃各取所需,相敬如賓,經此事後方才互通心意。
……
又相談不久,護衛來報,宋靜樂帶著阿言回府。
宋遂遠帶尺玉回到小院,讓小崽子在院中爬,回書房將帶回來的信封放好。
阿言正蹲著看隨墨擺晚膳,聽聞動靜從屋中竄出:“崽回來了!”
尺玉本來好奇地在院中探索,聽見爹爹叫自己,驚慌又奶聲奶氣地大叫著往反方向跑去,然而到底太小,被爹爹追上舔了一腦袋。
尺玉不敢反抗:“……”
“阿言。”宋遂遠出門,恰好看到尺玉放棄抵抗啪嘰躺在了院中,挑了挑眉。
“地上髒。”阿言叼起崽崽,跑到宋遂遠腳邊放下,抬起圓瞳問,“你們去哪裏玩了?”
宋遂遠俯身為小崽子輕輕拍了拍灰塵:“就在府中。”
小白貓轉了轉眼回想,府中並無好玩之處,他興味索然換了話題:“你們用過膳了嗎?”
“尚未。”宋遂遠瞧他模樣便知在想什麽,點了一下他的腦袋,“尺玉的牙齒長出來一些,應當添一些食物,我出門前方才吩咐下去。”
阿言恍然大悟:“難怪有蛋羹。”
“還有肉糜。”宋遂遠道。
尺玉聽懂啦,前爪歡快踩父親手掌立起來搖尾巴,眼睛亮晶晶:“啊!”
今日晚膳。
餐桌涇渭分明,圍繞著宋遂遠的一半擺放碗碟菜品,對麵阿言與尺玉麵前分別放著各自的碟子。滿月大的小崽子第一次吃寶寶食物,宋遂遠並未喂他,讓他學習爹爹吃飯。
宋遂遠為他們放好食物,撫摸了下尺玉的小腦袋,眼底溫和道:“嚐一嚐。”
阿言麵前堆起了酥肉小山,他低頭示範地啊嗚一口,看向小崽子。
尺玉奶凶:“啊嗚~”
小家夥的食物清淡,但味道非單調的羊奶可比擬,圓滾滾的崽崽嚐了一口,幾乎將小貓臉埋進蛋羹裏。
宋遂遠一時隻能看到兩顆渾圓的腦袋。
沉靜的桃花眼劃過笑意,他總是慶幸與感恩自己能有這般際遇。
小崽子一天天長大了。
用過膳,宋遂遠將阿言抱進懷裏喂水,附耳悄悄同他道:“你看尺玉。”
“喵。”阿言翻起身看過去,樂了。
小家夥吃蛋羹至一半打起了瞌睡,小貓臉放在盤子上,想起來吃一口,慢吞吞邊咀嚼邊闔上眼睛,睡一小會兒,再起來咬一口,再睡……
崽崽天人交戰,無良的父親和爹爹就這般坐在原地靜靜圍觀起他。
“在瞧什麽?”門口,步入堂中的周明晏忽地出聲。
尺玉小小的身體抖了一下,炸毛:“嗷!”
小崽子被嚇到了,阿言連忙跑上桌舔舔他:“乖,沒事。”
“沒什麽。”宋遂遠確定崽崽被安撫下來,回頭問,“用過晚膳了嗎?”
“自然。”周明晏道。
“嗯。”宋遂遠轉回頭,起身對阿言道,“我來哄尺玉睡覺。”
小家夥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我清理一下。”阿言道,尺玉嘴邊有些蛋羹渣。
宋遂遠等了等,將柔軟的小家夥抱至肩下,輕輕摸著他的背部哄睡,朝太子點了下頭,回寢屋去哄崽崽。
阿言的視線未離開過尺玉,跳下桌子跟上。
周明晏視線追隨:“……”
此番兄弟成家有子的多餘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