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資本

之前還說是有好事,現在又說無事,張丞相看著這個不成器的三兒子,眉頭皺得死緊,臉色極為難看。

二公子張長行再次狐疑地看向老三。

他總覺得……老三藏著事情啊。

不過張長行什麽也沒說,隻一臉探究地看著張長言。

老大張長知沒放在心上,他知道父親隻口頭嫌棄,實際很是寵溺弟弟。

他與張長言年齡相差太大,雖然不同母,但也沒什麽過節,這時寬慰張丞相:“父親,也沒必要埋怨老三什麽,他年紀還小呢。而且比起安慶王世子,老三也不算不成器。”

張丞相聞言,神情果然好看了很多。

是呀,比起安慶王府世子容昭,老爹剛倒下就能把王府往死裏坑,張長言這樣沒本事的,也不算太糟糕。

——至少他不坑爹啊。

想到安慶王世子,他都替老對頭安慶王生氣。

兩人一直沒分出高低,兩家也一直沒分出高低,現在於孩子上分了勝負……

但誰讓安慶王教不好孩子呢?

他想,若是安慶王府被抄家。

他一定會上門“寬慰”老對頭容屏的。

張丞相不再生氣,隻沒好氣警告一句:“你要是敢像安慶王世子那樣胡鬧,斷我張家基業,腿都給你打折!”

張長言:“……”

他囁嚅半響,到底是沒敢說出真相。

張丞相與老大、老二還在討論如何打垮安慶王府,而張長言踉蹌著走出書房,整個人都宛如霜打的茄子,十分狼狽。

等在外麵的玉竹上前攙扶他,見張長言反應不對,疑惑:“三公子,欠條的事告訴丞相了嗎?他不高興嗎?”

張長言猛地瞪大眼睛,眼眶通紅,壓低聲音:“閉嘴!以後不許提借條的事!”

玉竹被嚇呆了。

張長言拉住他往前走幾步,神情焦急,語氣急促吩咐:“你趕緊拿著欠條去安慶王府找容世子,把錢要回來。”

玉竹一怔:“要回來?能要回來嗎?”

能嗎?

張長言也不知道。

但他隻能抱緊一絲希望:“還不快去,必須想辦法拿回來!”

玉竹離開後,張長言在屋裏急得團團轉,足足等了一個時辰,終於等回玉竹。

“怎麽樣?”他急切上前。

玉竹搖頭:“沒見到世子,安慶王府有些亂,好像是王爺病情有了變化,安慶王世子沒空搭理小的,隻讓人傳話……”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張長言,顯然不太好說。

張長言已經急得不行,咬牙:“趕緊說,一個字也不能差。”

他現在隻想要回錢。

按照張丞相的猜測,四大親王的錢恐怕拿不回去,那他的錢肯定也拿不回來呀。

那可是兩萬兩!

要是損失兩萬兩,他爹能把他腿打折。

玉竹哭喪著臉,低頭,小心翼翼一字不差地傳容世子話——

“張三,欠條上寫了三個月,那便三個月後還錢。”

張長言:“……”

他直接一屁股跌倒在地。

完球了。

-

與前朝皇帝長期不早朝不同,大雁朝當今永明帝很是勤勉。

雖不是每日上朝,但也是三天一次朝會,每日都會接見朝中大臣,處理大雁朝事物,兢兢業業,稱得上是個勤勉、納諫好皇帝。

這一日便是三天一次的朝會,五品官以上,全都早早等在金鑾殿。

當然,朝會一般是有官職在身的人才會到場,隻是有爵位並不用每次上朝。

這十七年,安慶王不生病時也不大上朝。

榮親王、祿親王、樂親王,今日也都沒來,隻有愉親王到了。

穿著朝服,他同其他朝臣打過招呼,慢慢挪到張丞相旁邊,壓低聲音:“他們三個都沒來,應是還不準備彈劾安慶王世子。”

頓了頓,他補充:“不能先把錢拿回來再彈劾嗎?”

張丞相神情肅穆,隻嘴唇微動:“若是拿回來就沒有那樣的效果。”

愉親王:“……那可是兩萬兩啊。”

他現在心情非常矛盾,一邊很生氣,生氣容昭哄騙他,欠條竟然寫給四家,一邊很遲疑,害怕拿不回來錢……

張丞相知道這錢多半拿不回來,但他沒告訴愉親王,隻是安慰道:“昨日才把錢借給他,應當還沒花出去,今日彈劾之後,能拿回來。”

——就是看皇帝給不給了。

八萬兩,既可以敲打四大親王,又能豐富“捉襟見肘”的國庫。

愉親王到底還是擔憂,長長歎口氣,暗罵:“這容豎子,實在是過分,這是當我們四大親王好欺負嗎?膽大包天,竟借八萬兩白銀,莫不是想造反?”

這帽子扣得……

簡直是要撅了安慶王府祖墳。

“皇上駕到——”

唱和聲一起,愉親王與張丞相趕緊分開,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永明帝是個即將六十歲的老頭,保養得當,看起來精神矍鑠,穿著龍袍,頗為威儀地走向龍椅。

“今日愛卿們有何事啟奏?”坐下後,永明帝開口。

顯然,這是位幹練的皇帝。

於是,下麵朝臣開始稟報各種各樣的雜事。

這就是朝堂,事情又多又雜,還時不時因為意見不同,吵得不可開交。

張丞相與愉親王,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

終於,一個時辰後,事情基本處理完。

永明帝清了清嗓子,又問:“還有何事?若是無事,便退朝吧。”

話音落地,張丞相餘光瞥了眼陳禦史,對方抬腳從隊列中邁出來。

而這時,一個小太監從側麵上前,對著永明帝身邊大太監耳語幾句,大太監魏公公很是驚訝。

上首,永明帝見朝務基本處理完,便看向神情古怪的魏公公。

魏公公上前,在永明帝耳邊耳語。

陳禦史已經上前,揚聲道——

“臣彈劾安——”

“咦?”上首,永明帝驚訝出聲。

這一聲,當即打斷陳禦史的話,也讓朝臣全都看向坐在上麵的皇帝。

感受到百官視線,永明帝緩緩開口:“朕剛剛聽到一個消息,頗為感慨。”

立刻有朝臣給皇帝捧場:“何事讓皇上如此感慨?臣也很是好奇。”

永明帝示意魏公公說話。

魏公公低著頭,神情十分恭敬,向各位大臣分享:“今早,安慶王府世子於王府之外貼出告示——懸賞十萬兩白銀招天下名醫為父治病。”

話音落地,所有朝臣倒吸一口冷氣。

十萬兩白銀!

這可是一個天文數字啊!

安慶王府有這麽多錢嗎?

“隻要有大夫上門,提供有用助力便有賞銀,若有大夫能治好安慶王,十萬兩白銀拱手奉上。”

張丞相:“……”

“世子還道,他這些年體弱,全得父親保護,現在,他願為醫治父親,不惜一切代價。”

陳禦史:“……”

“世子感謝四大親王鼎力相助,借錢與他,給父治病是他的責任,他一定會在三月內還清。”

愉親王:“……”

一個消息,幾句話,將張丞相、愉親王同時打蒙了。

懸賞十萬兩白銀……給父治病?

錢是向四大親王借的……三月還清?

偏偏永明帝頗為感慨:“這孩子倒是個純孝之人,安慶王病重,他竟願為父親治病,傾家**產,背負欠債。”

皇帝蓋章純孝之人,底下人怎麽說?

百官忙順著誇讚——

“是呀,如此孝心之人,得當表率。”

“想來民間也多會誇讚。”

“安慶王有子如此,怕是也能撐過這一劫。”

張丞相:“……嗬嗬。”

永明帝又看向愉親王:“你們倒是也不錯,願意借錢與他,安慶王世子顯然是個好孩子,是個記恩的。”

愉親王:“……嗬嗬。”

他牙齒都快要咬碎了。

好心?

他不好心,他隻想拿回自己的錢!!

這一招簡直是釜底抽薪,欠條之事安慶王世子自己說出來,偏偏是為父治病,說出來好聽得很,全是誇讚。

而他們四大親王也被世子“感激”著,他們好意思說什麽嗎?說他們借錢是不懷好意而非幫助?還是說他們現在想要回錢?

人家是為了孝,他們敢說點什麽,便是不孝不仁之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們!

愉親王簡直說不出一個字了。

永明帝繼續感歎:“若是天下兒子都能如安慶王世子般孝順,當父親也能欣慰了。”

他這個年紀,又即將立太子,看底下兒子們鬥來鬥去,他能不感歎安慶王世子的孝順嗎?

早些年還不顯,現在這個年紀,孝最能打動一個老父親的心。

皇帝都這樣感歎了,下麵的人當然繼續順著他的話。

一時之間,一個原本沒有任何名氣的“安慶王世子”,在朝堂之上被百官變著花樣誇成花。

分享完這一樁讓人感歎的“趣事”,永明帝注意到走出隊列的陳禦史,疑惑——

“陳禦史是有何事?”

陳禦史腦袋都要低到地上去了,聲音有氣無力:“……無事。”

永明帝微微皺眉,對他印象便不好起來。

從不討喜的人身上移開視線,下朝之前,永明帝問了句:“那孩子一直體弱,鮮少見他出門,叫什麽名字來著?”

宦官稟報:“容世子,容昭。”

永明帝恍然,頷首:“哦對,是叫容昭,天理昭昭的昭,這名字很好,我記得他眉心紅痣,是個有福氣的純孝孩子。”

張丞相:“……”

昨天還是個毫無名氣的病秧子,今日便是皇上金口玉言的有福氣純孝世子。

昨天籍籍無名,今日因著十萬兩白銀懸賞,揚名天下。

——關鍵是,這錢還不是自己的!

張丞相隻覺得胸口堵得慌,整個人都不好了。

-

安慶王府。

容昭端著藥,遞過去:“父親,喝藥吧。”

容屏坐在**,麵無表情:“不,我不配喝十萬兩白銀的藥。”

十萬兩白銀!

告示張貼出去,消息立刻如同病毒般迅速在京中擴散,還有向外擴散的趨勢。

已經有不少京中大夫登門。

當然,那些人還沒經過檢驗,這藥當然也不是他們開的,是之前太醫所開。

安慶王此時這麽說,無非是使小性子,發脾氣。

昨晚他一口血吐出去,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死了,萬萬沒想到,這一折騰身體反而好了很多,能坐起來,能喝藥,也能說話。

太醫還挺高興,說他這是將堵著的血瘀吐了出來。

容昭腆著臉笑:“哪能呀,別說十萬兩,百萬兩也是配的。”

安慶王:“……”不,他不配。

容屏胸口堵得慌,死亡凝視容昭。

容昭依舊端著藥,臉上帶著從容的笑。

安慶王忍不住道:“過去你沒個主意,整日悶著不說話,這一病竟像是瘋了般,胡亂折騰,你到底要做什麽?”

聞言,容昭緩緩答道:“孩兒也隻是想保命而已。”

“鬧得這麽大,欠著十萬兩白銀,保什麽命?”容屏不理解,譏諷反問。

容昭:“欠得越多,越能保命。”

她用勺子舀起藥,遞到安慶王麵前,聲音平靜:“今日我欠他們兩萬兩,他們殺我之前都要先想想怎麽才能把錢弄回去,他日我欠他們十萬兩、二十萬兩呢?”

安慶王一怔。

容昭:“欠十人、欠百人?欠上億兩呢?”

她笑了:“那數不盡的債主們會想我死嗎?”

安慶王怔怔看著她,顯然受到了這番話的衝擊。

容昭含笑垂眸。

女扮男裝的世子、欺君大罪的異姓王,這是絕對的死亡模式。

她不準備女扮男裝一輩子,性別是什麽,堂堂正正。

問題需要主動解決,上輩子是女首富,地位很高。這輩子在古代,商人地位不高,首富也不過是案板魚肉。

那她便當“首負”。

君不見,與銀行行長稱兄道弟,除了存款一個億,便是貸款五千萬。

欠錢的才是大爺。

她要為自己套一層金鍾罩。

怎樣才能確保自己不死?那便是處於利益網絡最核心的一環,她一死,利益網斷,那麽,會有人比她更害怕她死掉。

這是古代,是階級製度的時代。

縱觀曆史,能在這樣的時代紮下根,最快崛起、最快攀升,打破固有階級,那便隻有——資本。

手握一根杠杆,便能撬動階級的存在。

她要做這個時代,第一個、最大的一個,資本家。

容昭抬眸看向安慶王容屏,一雙漂亮的黑眸深不見底,臉上無波無瀾,聲音雲淡風輕——

“父親,錢,能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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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王:……三觀好像有點震動。

一段時間後。

安慶王:三觀,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