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恨意

從威儀赫赫的攝政長公主,一下子再做回人畜無害,柔善嬌弱的大公主,趙盈委實有些不大習慣。

送走了昭寧帝和孫婕妤,她才猛然驚覺,後背浸了一層的汗。

未來的日子裏,要是有可能,再也別見到昭寧帝才最好不過——

身上黏膩著不舒服,頭上有傷又不能沐浴,趙盈有些心煩起來,打發小宮娥去備熱水給她擦身子。

等她換了一身幹淨衣服,重新上過妝,揮春去把她的藥端來時,才跟她回話:“皇上罰了劉淑儀一年的例銀,說往後嘉仁宮的一應用度,隻許內府司按修容的份兒供給,隻不許慢待了三皇子和二公主的份例就是的。”

趙盈揉著太陽穴的手一頓,緩緩睜開眼。

銅鏡裏的女孩兒膚白賽雪,明眸善睞,卻早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記憶中的她,殺伐果決,為趙澈清除那條路上的障礙時,從不手軟。

現下這般模樣,是不曾見過血,更不曾染過血的。

她挪開眼,不想再看。

“劉淑儀大概恨死我了。”

揮春抿著唇:“公主是皇上和太後娘娘的心頭肉,她敢。”

她當然敢。

她不光是敢,她還會在六個月後,給她投毒呢。

劉氏在宮裏頭熬了十幾年,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做了個淑儀。

前世這一年的九月,劉淑儀在宮宴上手抖,潑了她一身滾熱的茶,她左手整個小臂被燙的全是泡,疼的撕心裂肺不說,禦醫說一個不小心,還會留下疤痕。

昭寧帝大怒,降了劉淑儀的位分,又怪她毛手毛腳,說隻怕她養不好女孩兒,把趙婉送去了太後宮裏,不許她見。

她惱恨了三個月後,終於向上陽宮投了毒。

“她敢不敢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她更恨我的日子,且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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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淑儀的嘉仁宮一片狼藉,連她晉修華時得的一柄羊脂白玉嵌紅瑪瑙的如意,也被摔碎了。

她身邊大宮女雲兮見勸不住,怕她越發要惹怒昭寧帝,趕忙去請了趙婉來。

趙婉十三了,相較趙盈的端方大氣,她更像是江南水鄉養出來的女孩兒。

柔婉的,嬌滴滴的。

可嬌滴滴的女孩兒此時麵色陰沉:“母妃把嘉仁宮砸成這樣,給父皇知曉,豈不白擔一個怨懟的罪名嗎?”

劉淑儀手上的那隻琉璃瓶子,就沒再摔下去。

趙婉踱步上前去,一把搶下來,交給宮娥去安置,拉了劉淑儀一把。

母女兩個往西暖閣去,她隻吩咐雲兮將正殿收拾幹淨,再不許嘉仁宮的宮人胡說去,餘下一概不管。

劉淑儀麵如死灰:“我知道你父皇從來偏心趙盈,可他們姐弟兩個打的你死我活,與我什麽相幹!”

她恨極了,咬緊了後槽牙,恨不得能從誰身上咬下一塊肉來似的:“我也去看顧趙盈了,也替趙澈求情了,這兩個,沒有一個是從我的肚子爬出來的,他們要打人殺人要闖禍,憑什麽責罰我!”

趙婉眉頭緊鎖:“母妃怎麽說糊塗話?三皇弟養在母妃宮裏,他有了錯處,不是母妃擔待,卻該誰來擔待?”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親母妃宋氏要還活著,出了這樁事,他就是把趙盈打死了,皇上也不會怪罪宋氏半個字!”

她越說越不成體統,趙婉聽得膽戰心驚,真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

趙婉咬咬牙:“母妃若不想好,也想拉著我一起死,隻管沒遮沒攔的說這些吧!”

她便是年紀小,也知道,去了的宋貴嬪在父皇心裏是什麽樣的地位。

當年宋貴嬪病故,父皇輟朝半月有餘,朝臣們跪在太極殿外苦求,父皇置若罔聞,一概不理。

要不是太後請了祖宗家法,還不知要如何收場。

後來又說要給宋貴嬪追封——她生前就已是貴嬪之尊,位次僅次於皇後,再要追封,豈不是要給她個皇後之尊嗎?

馮皇後幾度哭死在鳳仁宮中,朝臣們又日複一日的上折子,殺了一批,罷黜了一批,再然後,又是太後出麵,此事才不了了之。

趙婉小手攥緊了拳:“昨夜出事,我就知道一定不好,父皇今日回鸞,嘉仁宮自然少不了責罰,母妃心裏難道就沒個準備嗎?”

“責罰歸責罰,這算什麽?罰了我一年的例銀也算了,嘉仁宮的用度隻許給修容的份!”

劉淑儀一跺腳:“我苦苦熬了多少年,何時不是勤勉恭謹,端著十二分的小心去伺候的?”

“可父皇金口已開,母妃你在宮裏鬧成這樣,傳出去,你打算怎麽收場?”

“我……”

“你不想著怎麽挽回父皇的心,隻一味地撒潑嗎?”

劉淑儀一怔:“你說我什麽?”

趙婉揉眉:“我不是要說母妃撒潑,隻是……”

她見劉淑儀隱有哭喊的架勢,忙上前兩步去,挽上劉淑儀的手:“我有法子,勉強替母妃爭回些父皇歡心,不至於嘉仁宮一冷再冷,往後怎麽樣,隻能往後再說了,好在母妃還養著三皇弟,把他養好了,將來發達的日子還怕沒有嗎?”

“你說得對,養好了趙澈,比什麽都強。”劉淑儀咬咬牙,“可你有什麽法子?”

“我叫人煮了燕窩粥,一會兒去清寧殿見父皇,餘下的,母妃就別管了。”

劉淑儀啊了聲,反握上她的手:“你現在去,你父皇會不會遷怒你?還是等等吧?”

趙婉心下才軟了軟。

她這個母妃,不爭氣,頭腦簡單,但縱使有千萬般的不好,卻從來是真心疼愛她的。

生怕她不好,生怕她受了冷落。

趙盈幾乎是獨得了父皇的寵愛,連幾個兄弟也比不過,她從小活在趙盈的陰影下,母妃最怕的,便是宮裏那些拜高踩低的,捧著趙盈,作踐她。

趙婉往劉淑儀身上靠了靠,小腦袋枕在她肩頭:“不會,我曉得分寸,不會惹惱了父皇的。”

劉淑儀還是不放心,趙婉拍了拍她手背:“父皇雖然責了母妃,可旨意明說了,不許內府司慢待了我和三皇弟的用度,可見內府司拜高踩低那一套,父皇心裏有數,怕我受委屈,才特意這樣吩咐的,好好的,隻要我不說錯話,父皇不會連我一並惱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