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劉昌淼並不是唯一一個被話本斷章創到的人。
一整個早上, 柳州城內時不時便有這樣不敢置信的聲音響起。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是不滿本章結局,並且好奇後麵內容的。
有些性子比較急的, 比如劉昌淼劉少爺, 因為不滿這樣的結局,連小報上新添的兩個新話本都沒有去看, 就急忙讓小廝駕車, 往開元書坊趕去。
他們有的人是去質問怎麽斷在此處的,有的是單純好奇後麵的內容,不想再等待。而有的人則是急著定下那句話裏說的書本, 好比別人更快一點地知道《真假少爺》這篇話本的結局。
等傅文鈺來到城裏的時候,話本的預定量已經達到近七百本了。
張掌櫃哈哈大笑, “文鈺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話本已經定出去了七百本,就是十兩銀子一套的精裝版,因為能提前兩天,也就是跟下一次柳州小報一起拿到,也多定出去了一十二套。”
“我已經讓印房那邊抓緊時間, 把所有已經印好的釘起來了。”
那效果還真是不錯啊。
普通版本不必多說,一早上的時間單單柳州城內就多了這麽多套, 等其他地方預定的數量傳來,超過一千套那是顯而易見的事。哪怕是兩千, 三千套甚至更多也不無可能。畢竟過往的商人們看到這本話本如此火爆, 也會定一些運到別處販賣的。
更讓他驚喜的是, 賺錢的精裝版也賣出去了十二套。
十二套,再加上之前已經定下的五套, 那就是十七套,每套十兩整整一百七十兩啊!扣除了印刷和必要的人員場地成本之後,每套淨賺七兩,按照之前的約定傅文鈺能分一半,也就是近六十兩,是普通版本稿費的兩倍!
換句話說,他這等於是賺了一套傅家村的二進宅子回來了。畢竟他們家那套二進小院,最開始的預算也不過是五十兩而已。
而這,才隻是開始!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傅文鈺和張掌櫃告別,來到了他上次去過的那間,有說書人的茶樓。
一進門,他就熟練的對迎上來的茶樓小二道:“茶葉蛋一碟,點心兩碟,再來一壺茶。對了給我找個靠近奉先生的位置,今天奉先生會來說書吧?”
小二點頭哈腰:“客官裏麵請,正好有位置呢,奉先生待會就來。”
傅文鈺點點頭,跟著小二的步伐來到了正對著戲台的某個位置。
但等他坐下,正想四處看一看今天茶樓裏有什麽客人的時候,忽聽到旁邊傳來了一道拍桌聲,同時一個少年氣憤地說道。
“別讓我知道傅文鈺是誰,不然我就要他好看!”
傅文鈺:“……?”
要讓‘傅文鈺’好看?
這個‘傅文鈺’,說的不會是我吧?
傅文鈺寫《真假少爺》的時候,給自己取的筆名是‘饅頭兩文一個’,這是在他現代的筆名‘饅頭兩塊一個’的基礎上取的。
當初取名的時候,他沒想太多。
《真假少爺》發表的時候,或許是因為這個筆名太接地氣了,喊的人很少,屬於典型的‘作品紅,而人不紅’的情況。
後來唐員外家的事情被爆了出來,對方又大張旗鼓地給他送禮,並且還有那麽大的一塊地,所以他的名字不可避免的,就傳了出去。
所以雖然不是很願意相信,但想到‘傅文鈺’這個名字,並不像‘張三’、‘李四’、‘王五’那樣爛大街,而且現代某些被創到的讀者的確會嚷嚷著給作者寄刀片,並且還喊出了‘有朝一日刀在手,殺盡天下斷章X’這樣的可怕口號,他還是小心地側過了頭去。
……他要先認個人。
如果對方真的是他的極端讀者,那以後可得遠著點。
但等看清對方,他便詫異了。
是個熟人。
當然了,隻是傅文鈺,或者說原身單方麵認識對方,對方並不認識他。
——那是柳州城內,聲名遠播的“劉紈絝”。
這位被人暗地裏叫做“劉紈絝”的少年,和原身差不多年歲。記得上次張掌櫃問起他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的時候,傅文鈺的回答是‘以前在城裏住的時候,聽說過他’。
但實際上,兩人還有更深一層的關係。
傅文鈺原來待的那間私塾,和劉昌淼讀書的那一家,正好在同一條街上。原身上下學的時候,跟對方碰過幾次麵,不過兩人並沒有什麽交情。
而此時的劉昌淼,臉色漲紅,表情亢奮,正一下一下地拍著桌子。
“傅文鈺這人,委實可惡!”
“竟然讓王員外、張狗剩,還有王富貴三人的血都融合在了一起。他難道不知道,隻有張狗剩才是王員外的親兒子嗎?”
“他這樣寫,張狗剩何時才能和王員外相認?難道他要讓王家父子骨肉分離?”
傅文鈺:“……”
很好,就憑著對方的這幾句話,他可以確定今天定出去的那些話本,其中一套的主人必定是眼前的這位劉紈絝劉少爺了。
沒等他想好要怎麽處理,坐在劉少爺對麵,一個姿態隨意,二十歲左右的男子便用清亮的嗓音道:“哎,那篇話本確實磨人。”
“我在京城的時候,也看過許多的大家之作,甚至還有進士們寫的。但他們的話本都不及這篇《鳩占鵲巢:真假少爺難分辨》讓人念念不忘。”
“他是如何想出這種,一次隻印三千字的主意的?”
旁聽的傅文鈺:“……”
不好意思,是被某綠色網站訓練出來的,更三千字便有一朵小紅花,還有額外的全勤獎拿。所以久而久之,為了作品頁麵上那一排整齊的小紅花,很多作者就養成了日更三千、日更六千、或者日更九千的良好習慣。
所以不是他不想日更,而是古代的印刷術太爛。
而這時,劉昌淼又拍了一下桌子,“可惡的傅文鈺!”
“我今天問了書坊裏的夥計,能不能把剩下的那些給我看,我可以出銀子,但他們死活不願意。等下一次印,又得是五天之後了。”
“可惡!”
傅文鈺:“……”
他有些坐不住了,想到眼前的這位劉少爺估計也不缺那點錢,於是插口道:“劉少爺,我適才路過開元書坊的時候,聽裏麵的夥計說他們有一種精裝版的《真假少爺》話本,不但製作精美,而且還能提前拿到。”
旁邊桌上的兩人都望了過來。
劉昌淼撇嘴:“你說的我知道。”
“剛剛在那邊的時候,我明明已經定了,但夥計就是不肯給我,非要再等五天。再等五天,那王員外和張狗剩這對父子,就要再受五天的分離之苦啊!”
傅文鈺:“……”
他覺得自己今天無語的次數,好像多了些。
但想到眼前的這位少年不過十五歲,沒準比自己還要小一些,激動之下說一些誇張的話語也是很正常的事,他又釋然了。
想到這裏,他準備結束跟劉少爺的對話,畢竟再交談下去也沒什麽意義,而且如果被對方發現自己就是傅文鈺的話,也是挺尷尬的一件事。
正好這個時候,小二把他的茶葉蛋和點心都端了上來。
傅文鈺正待拿起一顆茶葉蛋,忽聽到劉少爺好奇問道:“喂,我是劉昌淼,你是誰啊?”
他的手,就這麽停在了半空。
“咳咳,我,”傅文鈺拿起一顆茶葉蛋,沒有看向旁邊,免得被他們發現端倪,然後一邊剝蛋殼一邊低聲回答:“我叫周鈺。”
父親姓傅,母親姓周。
他叫傅文鈺,也叫周鈺,沒毛病。
旁邊安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對麵的台子上便響起了奉先生的聲音。
“諸位客官,今日我們講的是平安縣的王員外,他家裏的孩子被奶嬤嬤換了的故事。此故事曲折離奇,比唐員外家發生的還要稀奇幾分呐。”
“話說那一日,王員外知道了獨子殺人的事……”
——是《真假少爺》。
聽到這裏,傅文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真假少爺》發表未久,他第一次來到這家茶樓。當時眼前的這位奉先生講的是三柳先生的那篇《樵夫》,然後贏得了滿堂喝彩。講完一段後客人們依依不舍,於是起哄讓他再講一段,對方講的便是《真假少爺》的開頭第一章 。
當時傅文鈺還在心裏嘀咕,不知道他有沒有給版權費。
後來他問了張掌櫃,得知這種說書先生,是依靠於各大茶樓、酒樓、瓦舍甚至是青樓等地生存的,所得會跟場地主人分攤。
他們說的書,有兩個渠道。
一個是自己寫的,一個是從書坊裏買的。
有才能的會自己寫,沒有這個水平的則是看客人喜歡什麽,亦或者看最近市麵上最火的話本是什麽,然後買回來練習。之前三柳先生的《樵夫》是市麵上最火的話本,所以奉先生說的就是《樵夫》。
《樵夫》這樣篇幅的,大概三天說一輪。
這些說書先生,除了買書之外,是不會另外再給書坊付錢的。書坊如果不滿意他們說自家的話本,隻要告訴一聲,他們當天就能換本子。
與他們類似的還有戲班子。
但戲班子不但家大業大,而且更能掙錢,排一出戲的成本也更高。所以他們看中了一本書後,會額外再付一筆錢給書坊,以圖穩定。而書坊會按照比例和作者分,這種‘改編’的額外收入,得靠書坊撐腰作者才能平安拿到。
因為在這個行業裏,能開得起書坊,並且能印書的,都是背景強大的人。其中不乏本地的大商人,或者書香世家,甚至部分還有官府那邊的背景。
所以戲班子不敢輕易得罪。
柳州城最出名的兩位話本作者,一個是三柳先生,一個是孫秀才。他們都有話本被戲班子買去改編,不過因為三柳先生喜歡寫誌怪傳奇,他的話本大部分改編難度都很大,因此說書先生喜歡三柳先生的,而戲班子更青睞孫秀才的。
才子佳人,是戲劇永恒的熱門題材啊。
傅文鈺當時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還好奇問過有沒有人看中他的《真假少爺》。但遺憾的是這篇話本跟唐家的事相似度太高,戲班子的人還在觀望之中。
沒能‘影視化’,傅文鈺還是有些遺憾的。
不過想到過些日子普通版和精裝版都賣完之後,自己應該能分到大幾十兩。傅文鈺便又開心起來,就著香氣四溢的茶葉蛋和鬆軟的點心,聽起了奉先生的講述。
“……堂上的包大人,是個大清官啊。”
“他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心亦如明鏡一般。而且飽讀詩書的他不但才識淵博,還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辦案方法。”
“就比如這一回,大清官包大人見王員外心急如焚,便提出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能夠驗明誰和誰才是親父子,那就是‘滴血認親’!”
“所以……”
奉先生講的這段,是《真假少爺》裏滴血認親的過程,也是今天剛發表的內容。因為話本是自己寫的,所以傅文鈺難免有些分神。他一邊耳朵聽著奉先生**洋溢的講述,一邊耳朵則留意著其他客人們的動靜。
左邊是劉昌淼和那位不知道姓名的男子。
劉昌淼似乎怒氣已消。
聽到這裏的時候,他好奇地道:“胡大哥,你說為什麽王員外、張狗剩和王富貴三人的血會融合在一起呢?”
“那位包大人都說了啊,血脈至親並不會改變。若是親父子,那他們的血必能相融,若不能相融,兩人便沒有父子緣分。既然如此,那為何王富貴不是王員外的親兒子,但他們的血卻能融合在一起?”
那位‘胡大哥’沉吟片刻,忽然道。
“或許,王富貴的生母以前是王員外的通房丫鬟或者侍妾,王富貴是王員外的庶子。如此一來,他們便也有父子……”
“咳咳咳咳咳……”
聽到這樣離譜的猜測,傅文鈺突然被口中的茶葉蛋嗆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嚇得他連忙拿起茶壺,灌了自己幾杯茶水。
呃,那什麽……
這位胡先生的猜測,也太勁爆了吧!
而且他在文裏明明有寫,張母以前從未到過王家啊,公堂上是她和王富貴這個親兒子的第一次見麵,她也是一個悲劇人物。所以最後真相揭露,張家大勢已去的時候,她才會崩潰地抱著王富貴,想讓他喊自己一聲‘娘’。
唔,不對,這部分內容在後麵,他們還沒看到呢。
而此時,劉昌淼似乎也被這個猜測嚇了一跳,激烈地反駁道:“不可能!王員外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個大善人,大英雄!”
“王富貴不可能是他的庶子。”
“絕不可能!”
“我,我,”他突然站了起來,往門外衝去,“不行,我要去找傅文鈺,我要讓他改,王富貴不能是王員外的庶子,不能是!”
“昌淼——”
那位‘胡大哥’看著劉昌淼領著小廝一路橫衝直撞,不管不顧的背影,眉頭皺了起來。
他側頭吩咐了幾句,旁邊便有一個大漢立刻起身追了出去。而後‘胡大哥’搖搖頭,目光複又移到了戲台之中,偶爾聽得興起,還叫好出聲。
傅文鈺同樣皺起眉頭。
劉少爺這個反應,好像不太對勁啊。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記憶裏劉家兩兄弟貌似是同母。當年劉大少爺劉昌炎以十三歲稚齡考中秀才時,城內沸沸揚揚了好一陣子的。那時就有人把當年才五六歲,剛剛讀書沒多久,字恐怕都還沒認全的劉昌淼拿出來和他哥進行比較。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大家說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因為私塾和家裏,甚至是整座柳州城都說過這件事,而且說了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大半個月,後麵每逢秀才試還會拿出來再說一遍,所以過了很久之後原身都還記得。
難道劉舉人有庶子?
劉家還上演了‘小妾是真愛’、‘正房是意外’的狗血劇情?
傅文鈺搖了搖頭,覺得還是不要想太多。
他不太放心就這麽衝出去的劉昌淼,特地跟茶樓借了紙筆,給張二寫了一張字條。讓他如果今天見到劉昌淼的話,就告訴對方王富貴不是王員外的兒子,他們的血液之所以能夠融合那是另有原因,不是他想的那樣。
寫完後,他走到門口找了個沿街兜售東西的半大少年,給錢讓他將紙條送到開元書坊,至於對方的那籃柿子,則被他買了下來。
回到座位後,奉先生已經講完了。
“咦,怎麽說完了啊?”
有顧客疑惑道:“前幾次不是都說了一刻鍾的嗎?今天怎麽茶盞功夫就說完了?奉先生,你這是中途歇一歇對吧,後麵還有嗎?”
“有個屁!”
另一位明顯已經看過柳州小報的客人呸地吐出果殼,“今天就這麽多了,那柳州小報也忒不是東西,每每斷在關鍵之處,這次更是隻有三千字。”
“多印一些,難道老子買不起?!”
“就是就是,”他這話引起了很多客人的抱怨,還有人不滿道:“為了聽一篇話本,我已經來這喝了兩個月的茶了,早知道當年就認真讀書。”
某個嘴欠的客人馬上接話,“可以讓你兒子讀給你聽啊!”
“哈哈哈哈哈……”
“是極是極。”
“去去去,你才要你兒子讀給你聽呢,老子又不是付不起茶錢……”那個被取笑的客人咒罵了兩句。
一陣哄笑聲過後,奉先生輕咳了兩聲,擺在桌上的鎮尺一拍,說起了傅文鈺熟悉的另外一篇話本,也就是三柳先生的《樵夫》。
或許是因為有些客人已經聽過了,甚至聽過了不止一回。所以當奉先生的聲音響起之後,茶樓四處陸陸續續有低語聲傳來。
“哎,你看了今天的柳州小報了嗎,上麵有一篇新話本,稀奇得很!”
“看了,你說的是《神眼傳奇》?”
“對對對,就是那篇!”
“天上的仙人下凡,摸了那個叫做李磊的小子頭頂,他便得了一場機緣啊!不知是什麽機緣,委實讓人羨慕。”
“是啊,最後不知他看到了什麽,奇形怪狀的而且還會發光!”
“或許是另一個仙人?”
“有可能……”
……
因為《神眼傳奇》隻寫了一個開頭,情節沒有展開,所以傅文鈺安靜地聽了一會兒後,並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好消息是大部分人對‘仙人’、‘機緣’這樣的情節接受良好,並不會覺得匪夷所思難以理解,這或許是古代的好處。
等奉先生說完今天份額的《樵夫》之後,見上來的是一個拿著琵琶的青色衣女子,傅文鈺見時辰不早,幹脆提著裝柿子的籃子和打包好的茶葉蛋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