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最終傅文鈺還是決定拒絕。
說實話, 如果對方給的不是這麽多,比如說隻給了一百兩銀子,或許他就收下了。畢竟在這件事情上,他的確是有功勞的, 不收人家也不安心。
但還是那句話, 唐員外他給得實在太多了啊!
一百畝地是多少?
在地方上土地兼並又漸漸開始了的現在,有錢也難買地。一百畝地的價值絕對在一千兩以上。而且這種明顯是連成了一片的地, 報價更高也有的是人要。
可一旦他接受了這筆饋贈, 他們家的財富瞬間就會竄進村子前三,乍然暴富對他們一家三口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沒看唐員外把地契拿出來之後,在場所有的人包括族長傅文成都站了起來, 呼吸也都變得急促,而且屋裏屋外還有私語聲傳來嗎?
那可是一千兩啊!
傅文鈺實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接受這麽多錢。
所以他嚴肅道:“這太貴重了, 還請收回去吧。”
為了讓對方收回去,傅文鈺還想出了個理由,“這件事其實是貴府先人保佑,和我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不然你們夫婦討論話本內容的時候,那丫鬟也不會正巧進來,更不會因為焦急於孩子的丟失, 方寸大亂。”
“我隻是碰巧罷了。”
“所以不能收這麽貴重的禮物。”
唐員外略微遲疑,但看到傅文鈺堅定的目光後, 他還是把那張地契收了起來,但沒等傅文鈺鬆口氣, 他又拿出了另一張。
並且這次唐員外還誠懇道:“文鈺, 一百畝地你嫌貴重不願意收, 那這張五十畝的你非得收下不可。你們讀書人不是經常說孔夫子和子貢、子路的故事嗎?施了恩惠卻不求回報,孔夫子都說了是不好的啊。”
“我們唐家, 自曾祖以來便樂善好施,知恩圖報,捐橋鋪路的事做過不少。是以才得諸多親朋好友相助,積攢下了如今這份家業。”
“如今整個柳州城的人都知道,我兒能找回來,文鈺你功不可沒。”
“你若是不收我的謝禮,傳揚出去豈不是讓人覺得我唐家是知恩不報之人?若真是如此,那我可沒臉麵見祖宗了,還請不要再推遲了。”
這回就輪到傅文鈺語塞了,“……這。”
孔子和子貢、子路的事,他是知道的。
子貢贖奴不收回報,子路救人坦然接受謝禮,孔子批評了子貢,卻讚揚了子路,並說前者拉高了道德門檻,會讓人不敢再去贖奴。這兩個故事結合起來,講的是‘言傳身教’和‘知恩圖報’會形成一種示範效應。接受別人的報答不是一件壞事,在道德上也沒有瑕疵,並且會形成一種良好的社會風氣。
也就是說,唐員外的意思是‘你不要不好意思收謝禮,孔子都說了施恩與人,接受回報是一件正確的事,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你收下了謝禮,我會很高興。’
傅文鈺想了想,還是回答:“但,這也太貴重了。”
正在這時,進來後一直沒說話的張掌櫃也勸道:“文鈺,你收下吧。”
“唐員外是誠心誠意想要謝你的,不然也不會親自來此。這些謝禮對唐員外而言並不貴重,若是給少了,才是辱沒了他啊。”
唐員外點頭,“不錯。”
其實他最開始是打算直接給一筆銀子的,但後來打聽到傅家分家的情況,以及傅家大房隻有孤兒寡母,於是便把銀子換成了地契。
這時,傅家其他人也朝傅文鈺使眼色。
傅文鈺眼睛不瞎,心也不瞎,當然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而且既然話都說到了這份上,他再不收下的話就要得罪人了,於是便伸手接了過來。
“那便多謝唐大哥了。”
唐員外哈哈笑了起來,“我也要多謝你啊。”
送完了禮的唐員外,沒有再在傅家村久留。
他起身告辭,“一善還在病中,我心裏實在是惦記得很,就不多留了。等他病好我再帶他前來道謝。”然後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文鈺你將來若是遇到了難處,可一定要來找我,在柳州境內,我唐家還是說得上話的。”
“不必遠送了,告辭,告辭。”
唐員外說不用送,但事實上不可能不送。
傅文鈺當即走在最前麵,跟傅文成等人一起親自送出門去,看著唐員外和張掌櫃登上了來時的馬車,至於張二則去了另一輛。臨走前,張二還悄悄地跟傅文鈺說,他的那本話本已經開始刻印了,等印好後再拿來給他過目。
傅文鈺頓時一喜,沒想到他們的動作還是挺快的。
送走唐員外後,幾人又回到了屋內。
此時因為隻有傅家村的人在,所以氣氛放鬆了很多。剛剛在唐員外麵前緊張到不敢開口,隻在最開始寒暄了兩句家常的傅大石最先發話。
“文鈺,快給我看看。”
“唐員外真的給了你五十畝地嗎?”他緊張地問道:“你有沒有瞧見那地契裏寫著的是水田還是旱地,是良田還是薄田?”
“那塊地是在哪兒的?離村裏近嗎?”
“一共是五十三畝。”
傅文鈺把那張地契拿了出來,剛才接過之後他就發現了,唐員外說是五十畝,但實際上這張地契卻不止五十畝,而是有整整五十三畝。而且除了十餘畝是中等的田地之外,其餘的都是上好的良田,這在地契上是注明了的。
“竟有五十三畝!”
傅大石的雙手顫抖起來,接過地契仔細打量。
而此時,傅青石則沒忍住道:“五十三畝算什麽,剛剛那唐員外可是拿出了一百畝呢,文鈺你怎麽沒收下?”
傅文鈺淡定回答:“一百畝太多了。”
“一百畝怎麽會多呢!”傅青石酸溜溜地道,“陳地主家裏也隻有兩百畝地,除了他之外我們村最多地的要數文成家,但他家也隻有一百多畝。”
“一百畝地,整整一百畝地啊……”
傅青石絮絮叨叨,竟是癡了一般,“一百畝地一年能收多少糧食,那些糧食又能賣多少錢啊,發財了,發財了。”
這時候,傅文成突然道:“文鈺做得對。”
發現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他又仔細解釋,“今天唐員外顯然是帶了兩張地契的,他先給一百畝的那一張,在感激文鈺的同時,何嚐不是也在考驗文鈺?如果文鈺是那種貪得無厭的人,他便用一百畝地買斷他對唐家的恩情。”
“任誰都說不出不是來。”
“但文鈺堅決不收,並且說自己做的事配不上那樣重的厚禮,於是他才又拿出了五十三畝的這一張。並且臨走的時候,還讓文鈺以後遇到難事,就去找他幫忙。後麵這個才是要緊的,不是幾畝地能衡量的事。”
傅文成轉頭看向傅文鈺,鄭重地提醒道:“文鈺,你可能不知道,唐家在柳州可不是尋常的大戶人家。他們家自曾祖時起便樂善好施,與許多人結下善緣。聽說我們柳州出去的某些官員也受過他們家的恩惠。”
“與他們家交好,對你是有好處的。”
鄒童生也點頭,“不錯,我在城裏讀書的時候,也聽人說過唐家。”
“他們家有一座藏書樓,得了唐家眼緣的學子可以進去看書。所以他們家的名聲在讀書人裏很好。”他說這話的時候,感慨地望著傅文鈺,顯然是想到傅文鈺得了唐員外的這句承諾,以後就不一樣了。
傅文鈺拱手,“多謝文成哥和鄒兄提點。”
他剛剛隻想著太貴重了自己不能收,倒是沒有想到這個層麵上。不過從對方後來又掏出那張五十三畝的地契來看,的確有這種可能。
估計唐員外的想法是,如果他傅文鈺是個貪婪的人,給什麽都收,那麽他與唐家的緣分就截止到今天了。也就是他沒收,所以才有了最後那句話。這從唐員外之前沒提讓唐一善親自道謝,臨走前才說也看得出來。
唐員外並不是個簡單的人。
其實從他是如何對待黃家人上也能看得出來,黃家大郎和黃家大兒媳婦認罪伏法,就等著秋後問斬了。而那個丫鬟和假少爺,則被送到了別處。
誰不誇唐家心善?
但一個沒什麽主見的,從未出去闖**過一天的年輕女子和一個被當做少爺養大的五歲小孩,哪怕有錢財在身,難道就能過得好?即使別人看在唐員外的份上不謀財害命,但也可以想見他們的後半生定會窮困潦倒。
可不能小看了古人啊。
傅文鈺在心裏暗暗提醒自己。
而傅青石猶自不忿,小聲嘀咕道:“……那也比不上一百畝地。”
傅大石則沒注意到幾人的交談,他緊緊地握著那張地契,總覺得有些恍惚,隻有握在手上的這張紙才顯得真實。
五十三畝啊,幾輩子都攢不來的地,居然就這樣得到了?
至於同樣聽到了傅青石話語的傅文成及鄒童生,則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們一個家中產業豐厚,是族長也是村長,比一般人見多識廣。另一個讀書多年,一百畝地會讓他們驚訝失態,但驚訝過去也就過去了,並不會像傅青石這樣心心念念,久久不忘,也不會像傅大石一樣沒辦法回神。
時間不早了,傅文成等人提出了告辭。
而臨出門前,傅文成再度提醒道:“文鈺,唐員外最後這句話,等於是答應了你的一個要求。你要留在關鍵時候,可不能輕易開口。”
鄒童生也點頭,“不錯,文鈺你要仔細思量。”
傅文鈺答應下來。
他覺得自己現在也沒什麽需要唐員外幫忙才能解決的事,所以與其想著怎麽向唐員外提要求,還不如單純地將對方當成天使投資人。有著現代人思維的他,還是覺得自己不能坦然地接受這麽貴重的禮物。
或許以後有機會的話,可以在文裏給唐員外的那些鋪子打打廣告?比如那家有好多羊肉特色菜的富貴酒樓,等下次寫文的時候可以安排一下。
送走了傅文成和鄒童生,三人回到了堂屋。
一進門,正好看到傅二嬸不知道什麽時候偷偷進來了,正眼睛發亮地看著桌上和地上的那些東西,手裏還拿著一個紅盒子。
“咳咳咳……”
傅文鈺咳嗽了兩聲,“二嬸,你在做什麽?”
傅二嬸回頭,看見黑著臉的傅大石以及似笑非笑的傅文鈺後,頓時訕訕道:“文鈺你回來了啊,爹,我這是打算幫文鈺拿回去呢。”
“這麽多東西,你一個人拿也挺累的吧?”
傅文鈺當然不會說自己累了,事實上他也不累,所以他道:“二嬸,我一點都不累,而且我還有人幫忙啊。”
說完他朝門外喊了一聲,“傅蓉,來幫忙搬東西。”
當著傅青石和傅二嬸的麵,一趟趟地把唐家送過來的東西都搬回了自家後,傅文鈺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笑意,樂得笑了起來。
剛剛他那二叔二嬸那扭曲的表情,可真是精彩啊。
而傅蓉則摸著那些東西,驚喜道:“哥,這些都是給我們家的嗎?”
“是啊,都是我們家的。”
傅文鈺在那堆東西裏翻了翻,找到了禮單,然後對著禮單一一將上麵的東西分開,最後分成了大小不一的幾份。
然後他發現,唐家送禮之前,應該是經過仔細考慮的。
最重要的有三份。
一份是他的,有適合他的布料,也有筆墨紙硯,還有一些書。那些書雖然都是手抄本,並不是原版,但內容都不比他那幾本借出去換糧食的差。
一份是周氏的,除了穩重的布料外,還有一副銀製的頭麵首飾。傅蓉的那份也是如此,就是衣料的顏色有所不同,首飾也更適合年輕人的品味。顯然是針對了他們家情況精心準備的,沒有落下一人。
除了這些,傅大石,二房四人也有。
不過他們的就沒有那麽貴重了,傅二嬸的不但沒有首飾,就連那些布料也一眼能看出不同來,比周氏的差遠了。
看來他們兩房不和,不是什麽秘密。
傅文鈺也沒在意。
他把其他一些沒有什麽標識,一看就是鋪子裏製式點心的東西找了出來放在一邊,準備待會一家家送過去。今天族長他們來給他撐場麵,於情於理也得感謝一番的。
至於唐家準備的,給二房的那幾份,他不但沒往裏麵添,還拿了一些出來,隻留下了兩樣不貴重、不好看、不能賣的。
沒錯,他就是這麽小氣的一個人。
既然兩家隻留下一點麵子情了,那就隻需要做做表麵功夫就行。
而等他分完,周氏也回來了。
她顯然是在路上就聽說了什麽,所以一進門就問道:“文鈺,我聽說唐員外家裏也發生了奶娘換了孩子的事,他今天謝你來了?”
“對,”傅文鈺指著屋裏的東西道:“這些是他送的謝禮。”
周氏驚訝道:“這麽多?”
她回來的路上,隻聽人說唐員外送了塊地給他們家,然後還送了很多禮物。但具體有多少卻沒有人能說明白,隻一個比一個說得多。
周氏還以為他們是胡謅的呢。
“其實並沒有很多,”仔細看過禮單的傅文鈺道:“大半都是點心、果脯、糖等吃的,很顯然是準備了讓我們分給別人的。此外還有茶葉、酒水、布料、給你和妹妹的首飾、我寫字用的筆和墨,還有書等等。”
“單單筆墨就有兩匣子。”
仔細看過之後,傅文鈺覺得唐家還是有分寸的,並沒有送太貴重的東西。這些東西全部加起來,應該不到一百兩。
正在這時,傅蓉忽然驚呼,“娘,哥,你們快來看,這裏有一整盒的荷包,裏麵都是銀子,荷包裏包著的都是銀子!”
傅文鈺:“……?”
他連忙走過去,發現還真的跟妹妹說的一樣,滿滿一整盒大概有二十個的刺繡荷包,裏麵都包了銀裸子,就跟電視裏麵演的那樣。
好家夥,這下全部加起來,肯定不止一百兩了。
一時間,傅文鈺心情複雜。
退回去顯然是不可能的了,好在傅文鈺剛才已決定把唐員外當做自己的天使投資人,所以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把荷包交給周氏。
周氏摸著荷包感歎,“這些都是上好的料子。”
“這些荷包,還有這些料子,有的我隻在李娘子那兒見過,說是江南那邊來的,一匹就要幾兩、十幾兩銀子,而唐家居然送了這麽多。”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擔心,顯然是想到了無功不受祿之類的。
更何況她回來的路上已經聽人說了,這回唐家還給了五十三畝地,那才是謝禮的大頭。想到此前傅家二房為了幾畝地鬧得又是分家,又是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陳地主家的傻兒子換聘禮,周氏真是心情複雜。
傅文鈺則沒想那麽多。
不收禮是一回事,但既然收下了,就不用想那麽多了。等他有能力了,再回報回去也就是了,所以他坦然得很。
安慰了擔心的母親後,傅文鈺讓她和妹妹留在家裏,出門將收拾出來的點心果脯糖果等禮盒一家家送過去。大家都對唐員外很好奇,基本上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都要拉著他聊幾句,當然重點都是那五十三畝地,還有人問他賣不賣。
那塊地傅文鈺當然是不賣的,畢竟他現在也不缺錢,所以統統都拒絕了。如此耽誤了許久後,回來正好到了飯點。
“文鈺,過來吃飯吧。”
周氏招呼道:“你祖父還有二叔那邊,我剛剛已經和蓉兒去過了。你祖父說讓你明天起早一些,他帶你去衙門把地契換了。”
“落了名,那地才是你的。”
傅文鈺點頭,“知道了,娘。”
“其實我剛剛去族長家送東西的時候,他也是這麽說的。”唐家辦事妥帖,今天隨著地契送來的還有已經簽過字的轉讓文書,所以他們明天拿去衙門辦理換地契的事情就行了,不用再麻煩唐家出麵。
傅蓉則不高興地道:“哥,剛剛二嬸還嫌我們給得少呢,她想要更多,不過我和娘都沒答應,祖父也罵了她貪心不足。”
“隨他們去。”
傅文鈺無所謂地回答,與其把好東西給他們吃,還不如留著招待過兩天要幫忙建房的那些叔伯兄弟們。
周氏顯然也是這麽想的,她道:“我今天跟你們六嬸說好了,做飯的事就請她幫忙張羅。菜也請她買,我們給銀子就行。”
但提到這個,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對傅文鈺道:“文鈺,既然家裏現在寬裕了,那不如你就繼續回學堂讀書吧?上回到李家去的時候,李娘子也問起你讀書的事。”
“娘想著,你還是得去讀書。”
提到李娘子,傅文鈺自然就想起了李家對自己的恩情。
於是他道:“娘,唐家送來的東西,你挑一些送到李家吧。雖然我們說好了欠她們家的銀子從後麵絨花的分成裏麵扣,但如今唐家送了這麽多東西,我覺得還是送一些過去,也算是禮尚往來了。”
“至於讀書,我得先問問先生。”
他記得原主從私塾離開的時候,當時的先生安慰過,說他的學識已經可以去考縣試了,讓他回家之後也莫要忘了讀書。
既然這樣,不知能不能爭取在家複習?
如果可以就最好了。
畢竟他如今正在守孝,離參加縣試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家裏複習的話,時間上也更自由,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周氏不太懂讀書科舉的事,隻叮囑他抽空去問問。
今天的晚飯照例有雞蛋,一人一個荷包蛋,周氏還在上麵灑了點香油和蔥花,端出來的時候香氣撲鼻。
一頓飯吃完,三人也把家裏的事情都商量妥當了。
周氏和傅蓉明天起要去李氏綢緞莊教導那些繡娘做絨花,好趁著過年前的這段時間多做一些。傅文鈺則乘著上一本話本已經寫完,下一本又還沒開始的這段時間,在家裏幫忙建房。做飯可以請人,多買點肉別人就不會說閑話,但建房是不能一點力都不出的,作為家裏唯一的男丁,傅文鈺責無旁貸。
……
在傅家人吃飯的時候,傅家村以及更多的地方,一家人也都聚在一起吃起了晚飯。
百姓們通常是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的,所以吃飯的時候便會聊起自己知道的新鮮事,更別說還有人喜歡端著碗筷到家門口、村口及巷口等地方吃,一邊吃一邊和人閑聊。所以一下午以及一晚上的功夫,‘唐員外兒子被換’、‘話本成真’、‘唐員外送大禮’、‘五十畝地’等等內容便火速在柳州傳揚開來。
先是城內、再是沿路的村莊,接著便是其他地方。
傅家村也不例外。
所以第二天吃過早飯後,好些昨天不在家,或者好奇唐家送了什麽東西來人就到傅家串門,他們想看看那張地契、也想看看唐員外到底還給傅文鈺送了什麽貴重的禮物。
但可惜的是,沒見著人,屋裏隻有傅家二房。
因為其他人都進城了。
周氏和傅蓉是要去李家忙絨花的事,而傅文鈺則和傅大石一起,去衙門將地契換成傅文鈺的名字,所以他們很早就出門了。等地契換完,兩人又去了城外賣磚塊、瓦片的地方,按照那位老師傅給的圖紙,定下了足夠的青磚和瓦片。
接下來的一個月,傅文鈺都在忙建房的事。
在古代,建房並不容易。
饒是傅家有二十幾個青壯幫忙,也請了經驗豐富的老師傅時刻把關,依然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把那近十間屋子以及最外麵的圍牆建起來。當然了,這和傅文鈺的高要求不無關係,如果他的要求簡單些,十天前就能建好。
但傅文鈺並不後悔。
因為現在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典型的蘇式四合院。白牆黑瓦,青磚鋪地,處處都透著古樸及雅致。
當然了,這一個月,他也花錢如流水。
最開始的預算是五十兩銀子,但最後卻花了八十二兩。再加上房子建好之後要買的家具、書架、桌椅板凳、果樹、花木等,不但將家裏的積蓄用盡,還將唐家給的銀裸子用去了大半。粗略估算下來,一共花了一百四十兩。
周氏看著賬本,心疼極了。
“文鈺啊……”
“咱們以後可得省著點花了,如今家裏隻剩下不到二十兩銀子。好在我們家人少,又正在守孝,倒也不用太鋪張。”
因為守孝期間不能大肆宴請的關係,他們家連暖房飯都沒有辦,今天搬進來之後就割了一點肉,再準備了四色點心果子,給親朋好友以及來幫忙的人家都送了一份。
聽到這話,傅文鈺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最開始他沒打算花這麽多的,但隨著房子一天天建成,越來越像他在現代看見的那些精巧的蘇式四合院,他就很難抑製住體內的洪荒之力。身為現代人,又沒有父母管束的他花起錢來的確是沒什麽節製。
好在他能花,也能賺啊!
於是傅文鈺馬上道:“娘你放心,張二和唐管家今天來送暖房禮的時候,跟我說我的那個話本已經印好了,很快就能開始賣。”
“張二明天會拿樣書過來。”
“等那一千套書一賣,我就又有錢了。”
“而且唐員外給的那些地,娘你不是去看過了嗎?到了年底那些佃農會把下半年的租子交過來,那時候把糧食一賣,又是一筆錢。”
聽到這話,周氏眉頭一鬆,“那倒也是,不過糧食也不能全賣了,前陣子建房把家裏的糧食吃得差不多了,我們得多留些,預防萬一。”
傅文鈺表示自己知道。
“還有賣絨花的錢,”傅蓉也道:“歆姐姐說我們這次做出了很多的絨花,陸陸續續已經有人定下了,有個人打算賣到京城去呢。”
“這我也聽李娘子提起過,”周氏想了想道:“好像是說京城那邊有錢的人多,願意花錢的也多,所以那人才想著去京城。”
“但我瞧著,李娘子好像不太願意。”
傅蓉不解,“為什麽不願意啊?”
周氏搖頭,“我也不知道。”
傅文鈺沒參與她們的話題,而是滿意地看著新房。
晚上,他躺在自己的舊**,再看著比之前大了一倍的幹淨臥室,還有衣櫃等,一夜無夢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一早,張二就來了。
他是來送樣書的。
“文鈺,你家的這個奶茶,可真好喝!”
“那等你回去的時候,帶些回去。”傅文鈺一邊翻閱著張二帶來的樣書一邊回答。
他們現在在傅家新建房子的前院書房。
前院的三間正房,一間被布置成了待客的堂屋,另外一間則是傅文鈺的書房,至於剩下的那間也沒有浪費,擺放了一套桌椅板凳,如果有客人來的話可以在這裏招待人吃飯。
書房裏,傅文鈺已經把外祖父、傅青山以及原主留下的書都整理了出來,在書架上擺放整齊。牆上的空餘地方,還被他掛上了幾幅畫。
這些畫不是什麽名家之作,是傅文鈺從外祖父和傅青山以前的畫作裏麵挑選的,有山水也有人物。雖然它們沒什麽藝術價值,但掛上去之後整間屋子就增添了幾分書香氣,讓人看著心情都好了幾分。
光線最好的地方,則擺了一張長桌。
長桌上有書、有硯台,還有筆墨及紙張。傅文鈺如今就端正地坐在桌前,一張張地翻看著樣書,眉頭不自覺地緊皺了起來。
“這就是樣書?”
“是啊,”張二放下了喝空的杯子,把頭湊了過來,“印房今天一早才送過來的,你也知道你的那篇話本足有十三萬餘字,印房的人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印好,聽說字都臨時燒刻了好些,要不是東家下了令,還沒這麽快呢。”
“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妥?”
傅文鈺沒說具體哪裏不妥,而是指著上麵的插畫道:“這些插畫,就是張叔說的那個印房書生畫的?”
“是啊,就是他畫的。”
說到此處,張二一拍腦袋,“對了,我記得之前我叔好像提到過,你想請慕容柏先生幫忙畫是吧?可惜我們把書送過去之後,他雖然感興趣,但卻說最近幾個月都比較忙,沒有空閑做這件事,讓我們另請高明。”
“我叔想著若是等慕容先生,怕是得等到年後了,所以就讓印房的書生畫了。怎麽,你覺得畫得不好嗎?”
傅文鈺放下了書,有些發愁。
“不是不好,是不夠好。”
平心而論,印房請的這位書生,並不是畫得不好,從某些細節上可以看出他還是很認真細致的。但怎麽說呢,在看見過更好的傅文鈺看來,也就那樣吧。
張二聽明白了。
他為難地撓了撓頭,“可是慕容先生沒有空閑啊……”
傅文鈺也為難,“是啊……”
如果是對方不喜歡這篇小說,或者是不願意接,那他還不會如此失望。但偏偏人家願意隻是沒有空閑,這就很讓人為難了。
等吧,等不起。
不等吧,又不甘心。
正當他猶豫的時候,張二說了一句:“文鈺,算了吧。”
他略微壓低了聲音,小聲道:“你知道嗎?唐員外的兒子被家裏的奶娘換了的事,最近一個月已經傳遍了整個柳州。不但柳州十二縣知道了,就連臨近的江州、安州那些地方都有所耳聞,大家都很驚訝。”
“而且聽說真相和你的話本差不多,柳州小報也跟著火了!”
張二伸出了三根手指,“現在它的印量,翻了三番。”
“還有江州那邊的商人趕來買呢。”
“這麽多?”傅文鈺驚訝了。
據他所知,柳州小報因為便宜的緣故,之前的印量並不算太低,若是翻了三番的話,等於是柳州近半的讀書人都看過了。
可不能小看了這個數目,因為肯定還有些人不買,隻是借看的。換句話說,全柳州的讀書人都知道了他的話本。
“可不是!”
張二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你最近都待在家裏建房子,怕是還不知道吧。”
“我叔說原本說好的一千套,已經訂出去一些了。大部分都是下麵的其他縣,以及江州、安州等地方的商人定的,唐員外家的事在我們這兒說完了,但在他們那邊正傳得熱火朝天。”
“那可是唐員外啊!”
“到處都有他的鋪子,很多人都聽說過他們家,所以對他們家的事也好奇得很,你的話本他們拉回去,根本就不愁銷路。”
張二拍了拍傅文鈺的肩膀,又道:“我叔還說,若是第一次印的一千套都賣完,那他就讓印房再印兩千套。不但要賣去江州、安州,還可以賣到京城,衙門那邊已經把這個案子報到京城的大理寺去了。”
“所以你這時候換畫,怕是來不及啊。”
傅文鈺明白了張二的意思,唐員外家的事,因為夠離奇,夠曲折,所以已經隨著時間流傳開來,可能還會流傳到京城去。如果自己的話本能夠借到這個東風,那銷量一定能夠上一個新的台階,絕對不止一千套。
那這時換插畫,就沒有意義了。因為印房那邊已經把文字版印得差不多了,隻等插畫印好就可以馬上裝訂成書。
所以傅文鈺也很快拍板,“那就這樣印吧。”
“等印完一千套,可以先印一部分精裝版。這張、這張、這張還有這張,”他翻動書頁,指著幾張畫得比較好的插畫道:“這幾張可以抽出來,讓人上色添加到精裝版裏麵,此外還可以放大一些,畫成卷軸那種大圖。”
“還有這裏……”
傅文鈺一句一句地跟張二講述著自己的想法,務求使精裝版更好看、更華美、看起來更高貴。畢竟普通版本的一千套他才分二十兩,但精裝版一套就能賺七兩,能不能掙大錢,就看精裝版能賣多少了。
若是精裝版也能賣一千套,那就是七千兩!
他怎麽也能分一千兩以上。
當然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有朝一日他的話本傳遍整個天下,那個時候估計才能把精裝版賣出量來。
傅文鈺對精裝版很重視,最後見張二有些地方聽不太明白,為了防止轉述錯誤,他還起身出發,親自去城裏跟張掌櫃以及印房那邊溝通。
前後花了三天時間,裝訂出了普通版五百套,精裝版二十套。
但沒等開賣,張掌櫃就擦著冷汗告訴了他一個噩耗,“文,文鈺啊,大事不好了。柳州小報那邊,那邊把你話本的結局印出來了!”
傅文鈺:“……啊?”
正埋頭在精裝版上使用花體字簽名的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