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的怕
陳鄰覺得徐存湛被騙都是有原因的,他審美有問題。
但陳鄰什麽也沒說——畢竟審美這種東西因人而異,總不能因為自己是大眾審美,就說小眾審美不好看。
她將自己的裙子從徐存湛掌心扯出來,攤開在瓦片上,自己也躺下。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雖然不溫暖,但是天空中沒有雲,也沒有下雪,太陽晴朗的掛著,太陽光明亮的灑滿整個院子。
陳鄰把自己的兩條胳膊也攤開,整隻玩偶躺在瓦片上閉著眼睛曬太陽。
太陽光曬得陳鄰有些困倦,但她又不太想睡覺,滿腦子都在想自己要怎麽複活的事情。雖然徐存湛答應了會幫她,但陳鄰還是覺得自己也應該想想辦法,畢竟這個小道士看起來就一副不太聰明的模樣。
“……這個娃娃,真的有這麽醜嗎?”徐存湛的聲音突兀響起,打斷了陳鄰懶散的思維。
她睜開眼去看徐存湛——徐存湛半蹲在她身邊,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眉頭微微皺著,連帶著眉心那枚紅色方菱額花也跟著皺起。
陳鄰想了想,委婉:“其實也沒有特別的醜,就是不太符合我的審美而已。”
徐存湛低垂眼睫,瞥了眼躺在屋脊上的玩偶。
太陽光照著他雪白的發和同樣雪白又濃長的眼睫,那雙顏色少見的金色瞳子像寶石一般流光溢彩。即使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裳,少年身上仍然有著完全區別於普通人的挺拔氣質。
這張臉的殺傷力太大了,所以陳鄰情不自禁補充了一句:“真的。”
徐存湛眸光一轉,望向陳鄰。躺在屋脊上的棉花娃娃歪著頭,神態無辜,圓圓的綠豆眼眨了眨。
徐存湛覺得這個娃娃還是挺好看的。
“徐大哥——徐大哥!”
底下院子裏傳來帶著幾分稚嫩聲音的呼喊。徐存湛起身,拎起陳鄰——陳鄰正想說自己還沒有曬幹,徐存湛已經捧著她跳下屋脊,玩偶濕潤的裙擺鋪開在少年掌心。
風自下往上拂動,陳鄰連忙抱緊徐存湛手腕,以免自己摔倒。
兩人穩穩落地,兩個半大少年圍了上來,看向徐存湛的眼神中充滿了欽佩。
其中一個小孩道:“徐大哥!我爹爹他們巡山的時候,找到了一個洞穴!裏麵有好多人骨頭,村長說可能是那妖道的住處,讓我們來找徐大哥去看看。”
小孩說話時,目光又忍不住好奇的打量陳鄰。
光風霽月的少年劍仙,手中卻托著一個醜醜的布偶,不管怎麽看都有些奇怪。但鑒於徐存湛剛幫村子裏的人殺了鬼修,現在在村子裏的地位可謂是水漲船高,所以他們也不敢貿然去問。
他們不問,徐存湛更不會主動解釋。
他將陳鄰往自己肩膀上一放,問小孩:“在哪裏發現的?”
小孩回答:“在半山腰那裏。”
徐存湛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不等小孩給他指路,便縱著輕功飛了出去。隻有坐在徐存湛肩膀上的陳鄰嚇了一跳,哇哇亂叫著撲過去,抱緊了徐存湛脖頸。
要靠玩偶的胳膊完全抱住徐存湛脖頸,還是有些困難。陳鄰艱難維持了這個姿勢一會兒,實在難受,還是悄悄把抱脖子換成了死死抓著徐存湛衣領。
風呼呼的從耳邊吹過,陳鄰深呼吸,鼓起勇氣睜開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四周都是樹梢,托著積雪的葉子。
她和徐存湛正在樹梢之間穿行,少年雪白長發的發絲拂過陳鄰臉頰,他的頭發上也是冷冽的氣味,好似冬日裏的飛雪。但和身上氣味相反的,是徐存湛的體溫。
陳鄰驚奇而又後知後覺的發現,徐存湛的體溫好像要比正常人高許多。即使是隔著衣領,陳鄰貼在他脖頸上,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種蓬勃旺盛的溫暖,好像是生命力正實體具象化在少年的體溫上一樣。
忽然,頭頂響起徐存湛的提示:“到了。”
陳鄰:“噯?”
高度急降,身體驟然失重。陳鄰驚慌失措抱緊徐存湛脖頸,布偶濕潤的胳膊緊貼在他脖頸皮膚上,隔著一層皮膚,觸及他起伏跳動的脈搏。
皂角濕潤的氣息浸染皮膚,徐存湛眼皮跳了跳,目光微垂瞥了眼死死抱在自己脖頸上的陳鄰。但不等徐存湛開口,玩偶又自覺鬆開了他脖頸,拍著自己胸口小聲嘟噥:“嚇死我了——”
她就站在徐存湛肩膀上,即使是小聲嘟噥,徐存湛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小幅度的挑眉,收回目光,嘴角微微上翹。陳鄰一邊拍著自己胸口壓驚,一邊好奇的打量四周。徐存湛明明不知道確切的位置,但他卻落地到了對的地方,這點看不遠黑乎乎的洞穴入口,和守在入口處的村長與另外幾名壯丁就知道了。
幾人見到徐存湛,臉上如臨大敵的嚴肅表情驟然一鬆,快步向徐存湛走來。
村長和徐存湛大致講述了一下情況:自從鬼修死後,進山便不再有性命之憂,村裏還有其他家人被鬼修抓走了的村民,就想上山為自己的親人收斂屍骨,讓其好好下葬。
這座洞穴就是進山的村民找到的。
一開始大家還沒有意識到這可能是鬼修的地盤。直到他們在洞穴裏發現了許多人骨和看起來就十分邪惡的擺設後,才聯想到了那位死去的鬼修。
這是鬼修生前住過的地方,村長擔心裏麵會不會有什麽威脅到村子安危的邪物,這才連忙派人去請徐存湛。
“我們都是普通人,隻覺得裏麵的那些東西看起來就讓人感覺不舒服,但也看不出裏麵的門道,還要勞煩道長好好為我們看一下……”村長一邊解釋,一邊忍不住目光瞟向徐存湛肩膀。
這位本領過人的小道長肩膀上坐了個醜醜的布偶。
仙風道骨的背劍道士,縫得歪歪扭扭的醜布偶。這兩組合在一起要多怪有多怪,饒是村長這樣活得久見得多的老人,也覺得稀奇。
陳鄰能感覺到好幾道目光正盯著自己。
她不敢說話,死死扒著徐存湛衣領,假裝自己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玩偶。
說話間村長和徐存湛已經走到洞口,另外幾個村民都守在一邊,並沒有人進入洞穴。陳鄰借著日光往裏看,洞穴隻有靠近洞口的那一小圈被照亮,再往裏卻是一片昏暗,什麽都看不見了。
徐存湛:“請留步——各位既然不會法術,那還是在洞口等我吧,我進去探探就出來。”
其他人沒有異議,止步於洞口。徐存湛帶著陳鄰邁步走進洞穴,裏麵溫度更低更冷,陳鄰不禁往徐存湛脖頸上靠了靠,感慨:還是徐存湛暖和。
“風雷水火土——風來。”
徐存湛單手掐訣念咒,昏暗洞穴內霎時起來一陣微風,繚繞於他指尖。陳鄰‘哇哦’了一聲,好奇的盯著徐存湛。他略微一動手指,那陣微風往前拂去。
陳鄰:“這是法術嗎?是法術吧!哇你還會這個?”
徐存湛回答:“是五行術,我隻是略通一二,並不擅長。”
陳鄰想到他召出來的那陣微風,信了徐存湛的話。
不一會兒,那股微風卷著一陣淡淡的腥臭味回到徐存湛指尖。徐存湛低頭望著盤旋在自己手心的風,臉上那點淡淡笑容逐漸散去,他單手握成拳,微風消散,空氣中隻剩下淡淡的腥臭味。
陳鄰聳了聳鼻尖,左顧右盼:“徐道長,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有點臭……”
徐存湛:“陳姑娘能接受什麽樣的屍體?”
陳鄰一愣:“唉?”
徐存湛偏過臉,那雙蓮花眼於暗處亦熠熠生輝,瞳麵倒映著布偶滿是茫然的臉。
他又重複了一遍:“陳姑娘看見什麽程度的屍體不會害怕?”
陳鄰腦子一轉,迅速明白了徐存湛的意思。
她縮了縮脖子,抱著自己的棉花腦袋,哭喪著臉:“裏麵有屍體?”
徐存湛:“有一些。”
陳鄰崩潰:“還不止一具?”
徐存湛點頭。
陳鄰麵朝下趴倒在徐存湛肩膀上,堅決道:“我不睜眼睛,我就這樣趴著!”
能接受什麽程度的屍體?什麽程度的屍體都不想接受!早知道就留在屋頂上曬太陽了,來瞎湊什麽熱鬧啊。
陳鄰在心裏十分後悔的想著。不等她後悔完,整個人就被拎了起來——是徐存湛把她拎起來了。
她蹬了蹬腿,沒用,徐存湛單手握著她的腰,蓮花眼注視著陳鄰。
洞穴內光線昏暗,可徐存湛這個人卻好似會發光一般,雪白的發,赤金的瞳,眉心一點朱紅方菱額花,端正秀麗,如圭如玉。
陳鄰被這張臉近距離的,專注的看著,頓時感到有幾分不好意思,悻悻停下了自己撲騰的兩條腿,嘟囔:“可是我真挺怕屍體的,我這輩子就見過一次真的屍體,就是昨天啊,你在山上殺的那個。”
徐存湛眨了下眼。
陳鄰仰起腦袋,可憐兮兮:“真的怕。”
徐存湛嘴角一翹,輕笑,蓮花眼彎彎,眼尾翹起一個很淺的弧度。他轉手將陳鄰藏進衣袖裏,聲音輕快:“嗯,我相信陳姑娘是真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