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沒記錯的話,他們分明是來買菜的,但明微流連在零食區,掃**一般往推車裏放:薯片、肉脯、堅果、杯麵……

“邵臣, 你平時喜歡吃什麽?”她問。

“我平時不吃垃圾食品。”他回。

明微瞥了眼。

終於逛到生鮮冷凍區,換邵臣問她想吃什麽。

明微思忖:“番茄炒蛋,西葫蘆, 可樂雞翅。”

聞言他搖頭輕笑:“挺好養活的。”

明微努努嘴:“我的優點不是這個。”

買單時她自然而然掏手機付款,但被邵臣阻止, 於是她也沒有拉扯推辭。

“去你家做飯麽?”他問。

“我家沒米。”明微說:“灶台荒廢好幾年了, 不知道還能不能生火。”

“……”邵臣服氣:“所以你平時活著都靠外賣?”

“嗯。”

他低頭看著她,心裏有點難受,不知道這姑娘究竟怎麽長大的, 一點生活技能都沒有學會,以後怎麽辦?

明微覺察到他的目光,仰頭迎上, 愣了下,啞聲嘀咕:“別這麽看我。”

好像我很可憐。

她害怕被人同情。

邵臣摸了摸她的腦袋。

回到車上,明微開始打哈欠。

“困了就眯一會兒。”

她餓得肚子咕咕叫, 拆開一袋麵包先墊墊肚子。

等終於回到邵臣的住所,明微眼皮子已經快要睜不開,倒在沙發裏轉頭就睡了過去。

邵臣進廚房做飯。

她睡了半個多鍾頭, 醒來天已黑透,客廳昏暗,大燈沒開,沙發旁的小台燈也沒開, 隻有廚房狹窄的門裏透出明黃光線。

周遭靜極了。

明微翻個身,看見邵臣靠在廚房的門邊, 薄霧繚繞,火星子在指間明滅。

他……在抽煙麽?

明微猛地清醒,緩緩坐起身,背著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他怎麽能抽煙呢?

明微屏住呼吸,心跳凶猛。

邵臣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把煙頭按滅在水池邊,輕聲開口:“吃飯吧。”

明微卻問:“有話跟我說嗎?”

“嗯。”他淡淡地:“先吃飯。”

“說完再吃。”她語氣堅定。

邵臣意欲開燈的手僵住,稍作遲疑,放了下來。

明微背脊筆直地坐在沙發上,一瞬不瞬地麵朝著他,一個身處幽暗,一個半陰半明。

邵臣站在離她三米外的地方,因為沒有開燈,不用直視她的眼睛,這樣能輕鬆點兒。

“我有罪惡感。”他如實陳述:“每一秒鍾都是。我沒法像你一樣隨心所欲,很多雜念壓下來,不停在做審判……我希望你過得好,而不是被我耽誤。”

明微被失落擊中,黯然好幾秒,憤怒悄然滋生。

“耽誤什麽了?昨天我說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嗎?”

邵臣沉聲道:“我沒法隻圖現在,那樣太自私了。你不在乎未來,可我在乎。”

明微心下無限悲涼,嘴上輕諷:“耍我呢?”

“對不起。”

她用力深呼吸,笑了笑,從沙發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兩人站在逼仄的廚房門口,暖黃的光影明暗錯落,她仰著頭,眉眼漆黑,譏誚的神態表明她已經被激怒。

“你對我有些誤解,邵臣。”她冷笑:“我對你感興趣是因為不甘心,從來沒有男人拒絕過我。你剛才真心實意地替我考慮未來,我挺感動的,但是你憑什麽覺得自己可以影響我的未來?你有那麽重要嗎?”

邵臣麵無波瀾,英挺的眉眼壓下,靜靜看著她。

明微厭惡他無動於衷的樣子,扯起嘴角輕蔑地打量:“老實說,我隻是想跟你上床而已,誰會為一段露水情緣耽誤人生?你明天死了,我後天就爬上別人的床……”

話音未落,邵臣埋下去堵住她的嘴。

急促的呼吸攪碎了挑釁的言語,他強勢的掠奪以碾壓之勢侵占。惱怒?懲罰?占有?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明微喘不上來,攥拳想推他,可拳頭所抵之處盡是溫熱結實的肌肉,推不動。

他不是癌症病人嗎?為什麽力氣這麽大?

邵臣握住她的腰,窄窄的,細軟的一截,稍往下,碰到髂骨。她今天穿一條薄薄的針織裙,粗糙的手掌從裙擺底下摸到大腿,一路往上,又掐住了那截細腰。

明微幾乎站不住,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

他終於鬆開了。

沉靜的屋子裏隻有粗沉而激烈的喘息。邵臣往後退撤,背脊重重抵靠門框,額前頭發淩亂,喉結用力地滾了幾下。

明微也好不到哪兒去,大口呼吸新鮮空氣,胸膛劇烈起伏。

邵臣垂眸看著她。

剛才動作太混亂,不知怎麽回事,她的裙角夾在了**邊沿,修長的右腿若隱若現,好似高山間傾瀉而下的小瀑布。

他沒有細想,伸手幫她把裙角扯出來。

“啪”一聲,明微忽然給了他一巴掌。

邵臣猝然別開臉,頓住。

恍惚之間明微似乎看見他極淡地笑了下,頭發掃著漆黑的眉眼,淩厲的輪廓忽然變得迷離莫測,不等分辨清楚,他的嘴唇又壓了下來,第二次將她吻得透不過氣。

明微心跳全然崩壞。

頭皮發麻,指尖發麻,渾身敏感得每一寸皮膚都快要融化。

很奇怪,她好像上輩子就和他這樣唇齒相依過,他們上輩子一定無比親密,否則怎會如此熨帖,如此熟悉?

邵臣放開她。

這回沒有退開,隻是低頭閉上眼睛。

氣息還沒平複,明微冷嗤:“怎麽了?我還以為你要強.暴我。”

他沒說話,濃密的睫毛輕顫,抬起胳膊,用手背一點一點擦拭她嘴角和下巴的濕潤。輕輕地,很專注。

他手指幹淨,依稀殘留著清淺煙草味。引人成癮。

明微屏住呼吸,知道自己完了。

才從灼灼烈火裏脫身,轉眼又掉進溫柔旋渦。

要不是嘴疼,她真想用力咬他的手指。

陷落的當頭,肚子悶悶地叫了兩聲。

邵臣聽見,說:“吃飯吧。”

明微緊緊閉上眼睛,後腦勺抵住門框緩了好幾秒,並沒有去餐桌坐下,而是走進衛生間,把自己關進去。

打開水龍頭,洗手,潑臉,然後看著鏡子。

她說想和他上床是真的,剛才腿軟得一塌糊塗。

真是,沒出息。明微搖頭嘲笑自己,再次捧起清水反複潑臉清醒。

邵臣盛飯,擺好碗筷,明微麵無表情地出來,客廳燈已大亮,但看不出二人任何波瀾。

他們安靜吃飯,一聲不響。

真詭異,剛才發生的一切就像幻覺,大概思緒太亂,還沒整理清楚,隻能以沉默相對。

明微忽然想,既然自己生出□□,難道他沒有嗎?抬眸端詳,那張沉默的臉看不出任何破綻。他向來善於忍耐克製,不會輕易表露的。

明微收回視線。吃到七分飽,喝了湯,她靠著椅背休息。

餐桌吊燈懸在頭頂,黃銅麻繩,燈罩是墨綠色的玻璃瓶,錘目紋路,形狀似花朵,中間一隻亮堂堂的燈泡。

昏黃光線落在他頭上,輪廓愈顯深邃。他的眉骨英挺,山巒般立體,鼻梁上一顆小痣,雙眸沉穩內斂,帶一絲絲清冷,臉頰瘦削,棱角分明,嘴唇沒什麽血色,盡管剛才親她的時候非常熱烈。

明微不知不覺失神,直到發現他咬住了一根香煙。

從前有吸煙習慣的人,即便戒掉,再碰時動作依然十分熟練。

邵臣拿起打火機,那種商店裏最常見的兩塊錢一隻的打火機,點燃煙草。白色近乎透明的薄霧四散飄繞,不成形狀。他寂靜的神色在脆弱的燈光和煙霧裏染上一種身世飄零的意味。

薄命郎。

明微心頭浮現這三個字,太陽穴突突跳動。

她起身走到他跟前,二話不說拿掉香煙,按在桌麵攆滅。

“肺癌還抽,你不是早就戒了嗎?”

邵臣仰頭看她。

明微麵無表情,但語氣十分厲害:“哪兒來的?”

他緩緩垂眸,目光落在她攥緊的拳頭,忍不住抬手拉住。

“剛才下樓買醋,順便帶了一包。”

明微瞥著桌邊那盒蘭州,礙眼得很,一把抓起,拿到廚房打開水龍頭澆透,然後捏皺了,丟進垃圾桶。

邵臣摸著打火機笑了笑。

她冷冷瞪住,用命令的口吻:“以後不許抽煙。”

他還是笑。

明微倏地蹙眉,捏住他的下巴:“聽見沒有?”

其實他並不想抽,隻是心裏太過壓抑,需要煙絲緩慢拉扯,讓思緒沉澱、撫平。

邵臣眼底一片澄澈,溫柔綺麗。明微看見他瞳孔裏映出自己的影子,像鏡花水月的幻象,似夢似真。她忽然心頭一陣柔軟,硬邦邦的表情無法維持下去,咬咬唇角,睫毛輕輕顫動。

她的手落在邵臣肩膀,然後慢慢把他攬到了懷中。

邵臣閉上眼睛,手臂環住她的腰。

“你真是……氣死人。”明微咬唇。

邵臣側臉在她懷裏蹭了蹭,低聲說:“對不起。”

這是他今晚第二次跟她道歉。

明微將手指插進他柔軟的頭發裏,緩緩揉了兩下。

“做化療的時候掉頭發沒?”

“嗯。”

“現在長得這麽茂密。”

“蓄了一年。”

明微說:“你剃光頭肯定也很好看。”

邵臣啞聲回:“你不會喜歡光頭的。”

沒聽錯的話,他嗓音裏夾著一點點委屈,這是第一次,終於在她麵前沒有強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