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邵遇半夜醒過一次。

依稀見到屋內開著小夜燈, 聞希執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那眼神太過濃稠,飽含許多情緒,複雜之餘還透露著危險。

但邵遇疲憊不堪, 影影綽綽地看過去好似霧裏看花。

他本想努力睜眼看看, 可下一刻溫熱的掌心覆蓋上來,邵遇眼前完全陷入柔暖的黑暗, 他的意識便又消墜了下去。

最後一點感覺,是唇上微微傳來的一點刺痛感,像被人輕輕咬了一口。

隔日清晨,朝陽彌漫, 邵遇醒來時室內空無一人。

身上的沉重也褪去不少。

他起來動了動,起猛了還是有點頭暈, 眼前一黑時他看見床邊垃圾箱裏眼熟的小藥瓶。

他記得他喝過, 後來卻沒印象了。

邵遇緩了緩,才去浴室洗漱, 照鏡子時發現嘴唇有點腫,

頓時有點發愣。

昏暗房間裏,密不可分的接觸和若即若離的呼吸,一些模糊不清的畫麵驟然撞擊腦海。

鏡子裏的人眼睛刹那圓睜, 抬手捂住了嘴巴。

是做夢了嗎?

可那感覺也太真實了吧。

邵遇有點欲哭無淚,等洗漱完開門出去時,正好見到聞希執準備敲門。

突然見到真人, 邵遇一個激靈,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眨了眨眼, 卻見聞希執神色自然, 與此前並無任何不同。

邵遇越發覺得那應該就是夢,聞希執才不會趁人之危。

但怎麽會做這種夢?難道他已經肖想聞希執到這個地步了嗎!

“好點了嗎?”聞希執探出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好像不燒了。”

邵遇愣愣地由他動作,跟著才點頭,乖乖回道:“好多了,應該是中暑。”

“都怪我,昨天這麽熱,”聞希執垂眸自責道,“我不該拉您出去玩。”

邵遇回神,解釋道:“我先說出去玩的,再說現在也沒什麽事。”

說完又有點慚愧地承認:“是我自己身體底子不太好。”

“以後不會了。”聞希執看著他,認真道,“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您的。”

這話聽起來太像承諾,可聞希執明明沒有義務這麽向他保證。

邵遇不自覺回避了一下,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問道:“你不是今天出發去劇組嗎?什麽時候的飛機啊?”

聞希執看他一眼,頓了一下才說:“您生著病,我不放心。”

邵遇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驚了:“你今天不過去?”

“晚一兩天也一樣的,不會這麽快就開拍。”

“別啊,我這邊沒什麽事。”這是聞希執第一個正經劇組,錢嘉導演也是出了名的嚴格,邵遇不想聞希執因此被扣印象分,“你今天過去吧,現在還早,過去還來得及。”

聞希執微微蹙眉:“可是您——”

“我真的沒事了。”邵遇又補充說,“再說……呃、我也能照顧好自己。”

邵遇本來是想說段星斂他們就在隔壁,有事直接找他們就可以,但這話一說就怕顯得聞希執無關緊要,到時候他又要委屈,便將到嘴邊的話硬生生拐了彎。

見他態度堅決,聞希執不願忤逆他,隻能勉強應了下來:“那好吧。”

便又聯係了樹梢傳媒給他安排的助理周樂,重新約好了出發時間。

聞希執的行李前天就打包好了,等陪邵遇吃完早飯,又監督他吃藥,左右磨蹭許久,眼見著臨近登機時間,聞希執才依依不舍地同邵遇告別。

“我的戲份大概需要拍攝兩個月,這中間沒有假期。”聞希執仔細地看著邵遇,“我不在的時候,您工作不要太辛苦。”

邵遇原本沒覺得怎麽樣,又不是一直不見了,但此刻被他流轉的眼神一看,也突然有點舍不得,情不自禁便回答:“我知道,你安心拍戲吧,有空我會去探你班的。”

聞希執聽到這裏臉色一下晴了不少,可不管這是不是客套,直接把這事給定死下來:“好,我會期待您的到來。”

突然就給自己挖了個坑的邵遇:“……”

但他見聞希執開心,有些無奈,到底沒有掃他的興:“嗯,好的,我去之前跟你說。”

聞希執這才安心出發。

可約定是定下了,探班的事卻久久沒有成行。

聞希執一走,邵遇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之後,將那個旖夢拋之腦後的同時,又繼續去樹梢傳媒上班。

樹梢傳媒重組之後,仍然有一大攤子事。

公司雖然有邵氏總部撥款支持,可是這麽一直啃下去也不是辦法,總要想辦法營收。

可傳媒公司營收大都來自於藝人及相關衍生產品,偏偏樹梢傳媒就缺乏優質藝人。

於是星探工作同步開啟,趙西山也在圈內物色是否有合適的藝人願意跳槽。

這些事大多都需要邵遇決斷,簡直日理萬機。

從前他總說發小們忙,卻是萬萬沒想到,他自己也步了他們的後塵。

有時邵遇也覺得這樣的忙碌沒意思,心裏的惡魔小人還總是冒出來攛掇他別幹了、回家躺平當鹹魚多舒服,可他想想聞希執,聞希執以後要想登頂,一路必須有人保駕護航;再想想他自己,哭都哭過了,才不好意思就此放手。

於是咬著牙把惡魔小人按回去,繼續發掘他為數不多的持之以恒和百折不撓的精神。

這天邵遇新做了一個娛樂公司發展方案,但他有點拿不準,便直接去了邵氏總部找他爸過目。

邵鶴鬆認真看完之後,對邵遇鼓勵地點頭:“大致可行,有些細節需要優化,但你少有經手,能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

邵遇一臉懷疑:“真的假的,爸你可別哄我。”

邵鶴鬆笑起來,渾身散發出包容寬厚的氣息:“爸爸什麽時候騙過你?”

“好了,不說這個了,方案修改之後我再發給你。”邵鶴鬆放下眼鏡起身,肩背挺直寬闊,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待會兒跟爸爸一起回家吃飯吧,你媽媽剛學了個新菜式。”

邵遇有一陣沒和他爸媽見麵了,聞言立刻答應:“好。”

“但我待會兒還得去簽個合同,你和我一起去吧。”邵鶴鬆拿起西裝外套穿上,“簽完就順路回家。”

“行。”

等上了車,邵遇才想起來問:“是什麽新合作?”

“一個影視城修建的項目。”邵鶴鬆看他一眼,補充道,“和傅氏合作。”

邵遇聽此微微凝了凝眉,但終歸也沒多大反應,隻是越發好奇:“怎麽建築項目咱們也能沾邊?爸你要進軍房地產啊?”

傅家和段星斂家都是建設集團,隻是側重略有不同,段氏主做住宅樓盤,而傅家主要涉及辦公大樓等商業建築。

但房地產到底是一家,如果說段傅兩家有合作倒是正常,和他們家卻屬實搭不上邊。

邵鶴鬆搖頭笑笑:“因為是影視城,裏麵的文創設計我們可以參與。”

“然後……”邵鶴鬆難得停頓了一下,似在組織語言。

邵遇卻不意外,替他補充:“傅家讓利很多?”

邵鶴鬆笑了,點點頭:“態度也很誠懇,簡直像給我們送一個大禮。”

“這項目沒什麽問題吧?”

“全麵評估考察過了,都沒問題,紅利項目。”

邵遇撐著下巴笑起來:“那這錢不賺白不賺,我們兩家合作本來就不多,占點便宜就占點吧,他們傅家自己樂意的。”

見他這麽想得開,邵鶴鬆不意外,揉揉他的頭,應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兩人抵達傅氏大樓,董事長助理已經在大樓外等候,禮節十分到位,一見他們便直接帶二人坐專用電梯直達頂層。

剛一出電梯,董事長辦公室厚重的大門打開,一個女人從裏麵大步邁了出來。

從走路的姿勢都能看出對方雷厲風行的作風,再往上看,半長卷發隨著走路微微揚起,一副銀邊細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樣貌相當精致,但或許氣質淩厲,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再加上高跟鞋,更顯得外形頗具攻擊性。

隻是在見到邵遇父子的一瞬間,對方露出了一個不太熟練的客套笑容,伸出手掌道:“邵董事長,小邵總,有失遠迎。”

邵鶴鬆禮節性地同對方握了握手,笑容儒雅:“傅董客氣了。”

此前邵鶴鬆和他提過,知道這是傅氏新任掌權人傅宜淩,年方三十二,便是一□□霆手腕,將傅氏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很了不得。

邵遇聽後可羨慕了,此時沒想到她居然認識自己,有些受寵若驚,點頭笑了笑,禮貌地打招呼:“傅董好。”

傅宜淩不動聲色地看他幾眼,隨即側過身:“二位裏麵請。”

慣常傅宜淩簽合同總是在會議室,基本沒有讓人進辦公室的先例,秘書團彼此對視,都知道這次客人不一般,

更是絲毫不敢怠慢。

坐下之後傅宜淩倒沒有多加寒暄,讓一助將準備好的合同拿出來給邵鶴鬆過目。

氣氛嚴肅,邵遇盡量坐得端正,讓自己看起來也有點精英範兒,免得成一個顯眼包,丟他爸爸的臉。

可他眼神一挪,正和坐在另一組沙發上的傅宜淩對上目光。

傅宜淩沒表情時自帶嚴肅氣場,邵遇第一反應就是他幹了什麽嗎?是腰不夠直還是腿並得不夠攏?

他被看得莫名緊張,但下一刻,卻聽傅宜淩對身邊助理說:“拿套樂高再拿點零食給小邵總解解悶兒。”

邵遇沒想到傅宜淩像班主任一樣看他半天,最後說出的話卻這麽反差。

他又不是小孩子啊喂!

邵遇連忙拒絕:“不用了傅董!多謝您費心,但不麻煩了。”

傅宜淩正經地回答:“沒事,也不是我去拿。”

邵遇:“……”

邵鶴鬆及時接話:“不必打擾,一會兒就簽完了。”

合同是早就看過的,核對無誤之後便可以簽下,不須花費多長時間。

傅宜淩卻說:“難得建立合作,不妨一起吃個晚飯?”

邵鶴鬆笑著擺手:“多謝傅董美意,但晚飯已經答應了他媽媽,不好爽約。”

傅宜淩點頭,倒也不糾纏:“那就不打擾您一家三口團聚。”

說完便沒了話題,等合同簽訂結束,這事兒就定了下來。

臨走前邵鶴鬆去了一趟洗手間,徒留邵遇和傅宜淩尷尬地眼對眼。

突然,傅宜淩再次看向他,提起了一樁邵遇都快忘記的舊事。

“小邵總,從前那事是我們傅家對不住你,害你受苦了。”傅宜淩朝他點了點頭,“多有得罪,還望你見諒。”

邵遇一愣,反應過來後趕緊擺手:“沒事,經年日久,都過去了,您家也早就賠禮道歉,傅董您不必再放在心上。”

“宣淩是我弟弟,我替他再說一遍是應該的。”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邵遇不知道該怎麽說,便含糊應了一聲,沒有接話:“啊。”

偏偏傅宜淩又說:“宣淩對你也一直含有歉意,希望你不要責怪他。”

“……不會,他也是受害者。”

可話雖這麽說,邵遇卻忽然想起那個被他無視的邀請函,突然就尷尬了起來。

“如果之後他欺負你,你大可以跟我說,我會教訓他。”

邵遇不明白她怎麽突然這麽說,他和傅宣淩早就沒有聯係了,難不成傅姐姐還以為他和傅宣淩像小時候那樣嗎?

邵遇想到此處,沉默了下去。

“我們加個微信吧。”傅宜淩掏出手機。

邵遇沒想到對方冷厲的麵孔下如此熱情,但他沒有拒絕的道理,點開手機掃了對方的二維碼。

隻是在他規規矩矩地備注了‘傅董’之後,傅宜淩頂著一張冷酷無情臉,盡量柔和地同他說:“你如果不介意,以後可以叫我姐姐。”

邵遇心中驚訝更甚,這實在是太超過了吧!

可他妥協於對方的氣場,不自覺地便答應下來,還禮尚往來地給了傅宜淩一個台階:“好,您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他的本意是‘邵遇’。

然而傅宜淩一步到位,直接應道:“好的,小遇。”

邵遇:“……”

好在邵鶴鬆很快回來,總算結束這一場頗為詭異的對話,匆匆和傅宜淩告別離開。

傅宜淩看著邵遇離去的背影,目光卻若有所思。

隨即點開一個微信,將她和邵遇剛剛加上的聊天頁麵截圖發了過去。

一向三句有兩句不回、還有一句回得特別敷衍桀驁的人幾乎是立刻出現。

【你怎麽加了他?】

【你加他幹什麽?】

【我的事你不準告訴他。】

【姐,你別搞我。】

傅宜淩無視他的發問,回憶著她對邵遇的第一印象,真的是很可愛又很澄淨的人,她能理解聞希執為什麽放不下對方。

而經過她剛剛的試探,邵遇對傅宣淩恐怕確實沒有任何興趣,甚至是敬而遠之的態度,所以她也能理解她弟以這種方式留在對方身邊。

但理解並不代表認可欺騙的本質。

所以她還是忍不住要評價。

【你真是個禽獸。】

聞希執很快回複。

【?】

【你瘋了?】

傅宜淩冷著臉最後發送一句。

【等你翻車,你比我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