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重焱,我們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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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幺越過黯淡無光的夜色奔向重焱, 撲進他冷寂的懷抱,像是重新回到了萬裏冰封的寒淵。
然而他抱住幺幺的手卻是穩穩的,不自覺地用了些力道。
上古神魔不善言辭, 但這一刻卻明白了百口莫辯的倉皇。
永夜降臨。
原來在青龍照夜第一次出現的時候,這一劫就已經在等他。
“啊啊啊啊!”
“上古神魔背離天道, 他的天罰要拉所有人一起死!”
所有靈洲的當世大能全部出動,仰頭看著永夜天色, 麵色凝重——果然, 重組了神力的上古神魔,真的帶來了滅世之災。
傳聞中,青龍照夜神君和丹鳳錦珠神後是為了壓製他的力量,才剖掉他的眼睛、心髒、龍脊,將它們分散出去,並將上古神魔押禁在滅虛寒淵, 如此才得天上人間的太平。
洛河古書記載,上古神魔天生以魔胎成就神體, 因此生而不祥, 本性殘暴陰暗。一旦他的神力完全恢複, 並且抹去了真神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後血禁——天罰,就會降臨。
雖然他們沒有人比神魔的生命悠久,沒有人真的知道三萬年前發生了什麽, 但在如今時刻,這個傳聞的可信度太高, 很快就在這樣驚懼的夜色下開始盛傳。
是神魔解開了自己的血禁,所以發了瘋射掉太陽!
是他的天罰降臨, 為天道不容,才導致永夜降臨!……
幺幺抱緊了重焱繃緊的背脊。
明明剜眼剖心剝骨都是為了獻給長子, 明明血禁是被迫解開的,明明一切都是別人促成的——
然而,在這樣突然降臨的禍患麵前,就連長留劍宗的弟子們也在四下奔呼。
長留外北境的廣袤草甸上,更遠的地方上,乃至整個靈洲,都在痛恨地喊他的名字。
重焱垂眸。
他在昏暗中看見幺幺發白的臉色,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
他想做世界傾塌時她唯一的方舟,可自己卻變成了傾世的洪水。
“我…”他冰冷的薄唇微張,語塞又艱難。
“我知道。”
幺幺的聲音也緊繃,但很堅定,她飛快地說,“——那不是太陽,那是丹鳳的鳳凰火,我們見過的!他們就是要陷害你,這每一步都是計劃好的。”
她哪裏需要重焱解釋呢,他們是締結契約神魂相連的人。
從一開始,他們就是要解開重焱的血禁,利用他的天罰來遺棄四方靈洲。所以蘇衣靈來搶她的能力、逼她銷毀神器流血,都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幌子。
他們最大的謀害者,從來都是重焱而已。
隻不過他們沒有料到有意外發生,禮蒼彥的元神突然被毀,隻剩下支撐七重天的那條金龍之身,他們必須立刻把他帶回神域,以神術重塑他——
但禮蒼彥一走,金龍的龍脊一撤,七重天就會直接塌。所以在青龍讓永夜降臨之後,丹鳳以紅焰之日出現,在三萬年後再次從他的頭頂打下去,逼重焱出手,讓世人以為是他滅了太陽、帶來了永夜的災難!
世界一毀,金龍自然也就無需再支撐天地。而他甚至還可以在重焱背上滅世罪名之後,直接撿漏屠魔功德,應召回到神域。
幺幺的掌心貼著重焱的心口,神體之中如針刺一樣的血禁確實被消融化解了。那爆裂成漫天流光的赤紅焰火,還是從他的頭頂打了進去幾分火星。
然而此刻的自由卻變得異常諷刺——給他自由,賜他罪孽,送他死亡。
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呢?不,就像重焱說的,那不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家人。
那隻是虛偽的、陰私的神明。
靈洲所有人開始慌亂,開始奔逃,努力點起火把,人類在浩大的天災麵前,變得異常渺小。
幺幺對上了重焱的目光,然後一咬牙,周身靈流猛地騰起。
像螳臂當車一樣,想要以一己之力,回溯這一場永夜。
“不。”重焱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側臉。
不行的。
幺幺淺金色的靈流四散而開,像是這永夜中的星辰,努力燃燒自己去照亮什麽——
然而她能映亮的,不過頭頂的一小片天。
凡人少女能回溯時間,可是如何能回天?
就連天道運轉都被錦珠和照夜的手筆騙了過去——因為他們藏在正常的入夜之中悄然讓世界永遠暗淡,又假作太陽劃出日出晨曦,看似正常輪回。於是想要避開鳳凰火、想要避免天罰滅世的上古神魔,被世人當成了滅世禍首。
幺幺的洶湧靈流像天地間的一條纖細金絲。
它徒勞地扭轉著頭頂的黑雲,攪動出了漩渦,卻終究沒法掀開這無盡的黑暗蒼穹。
她好不服…好不甘心。
明明鳳凰紅日落下的時候,如果重焱沒有把它擊碎,整個靈洲都會變成隕石坑一樣。
可現在,沒有人會來救他。人們都要他死。
“轟隆——”
天空開始震遝作響,被吸光暗色的雲雷湧現而出,天現大異象——天道在輪轉之間,聽到了整個靈洲的痛恨和詛咒,於是命理認定了上古神魔的罪惡。
“是天雷吧?上天降雷了!”
“劈死上古神魔!”
“老天快劈死這個瘋子怪物吧!”
“好不容易有了靈氣,上古神魔真該死啊!”
“是不是上古神魔死了,靈洲就能恢複了?!”
所有人仰頭看著天空,心存僥幸地想,隻要獻祭上古神魔,是不是他們就能回到正常,夜色能散去,太陽能回歸?
畢竟靈脈被截斷數千年,如今四方才剛剛突破君都的轄製,整個修真界可以擁有新的靈氣體係,可無論是什麽靈氣,歸根結底也需要光的伴生!
太陽東升西落,方有天地**、陰陽升降——卻被一個怪物毀了!
如今四方靈洲一片漆黑,無日無月,隻有零星燈盞、寂寂燭火,那種寒意和恐懼降臨在所有人的心頭,就算是避世大能也無法逃脫。
永夜無光之後,將會是極寒…海水失去潮汐,倒灌靈洲…天地失衡,天塌吞噬眾生。
“求求上天降服這個妖孽!”
“祈求神明保佑!”
大黑蛇焦急地轉頭看去,他雖然知道不是重焱幹的,但要是海水沒了,遺落海的老東西們怎麽辦?他離開東海之後還沒有回去過,沒有向他們炫耀外邊的世界——
瀾叢述同樣麵色凝重,緊急去和瓊煙島聯絡。
長留劍宗一片混亂,寂少宗主雖然掌管宗門多年,但畢竟也從未見識過如此天災。
“怎麽辦啊!”
“咱們長留、豈不是、豈不是首當其衝!?”
人群中,精瘦蒼老的三長老摸著手中的龜殼銅板,口中念念有詞。
在幺幺帶著上古神魔回到長留的時候,他就曾卜過一卦。幺幺的命數會兩次成為巨大的轉機,這如同天機見窺,讓他盤潤幾百年的龜殼都開始開裂。
…未到山窮水盡處,且看柳暗花明。
幺幺自身的力量,與幺幺身外的力量……宗主和夫人應該已經竭力給她留下了關竅。可是這關竅究竟是什麽…必須由她自己去參透了。
三長老歎息地看向緊握雙手的幺幺和重焱。
希望他們是對的。
此時,暗夜中。
第一縷奔湧的暗光已經疾馳而來,如霜如電。
那是神罰天雷,因為直直朝著上古神魔而來,所以長留劍宗也完全落在了它的錨點之中。
長留的弟子們全都慌了,六神無主地去看寂戎。
“少、少主……”
“我們怎麽辦啊!”
其他地方雖然也陷入了永夜,但是上古神魔隻在他們這裏,他們也要跟著承受天雷的懲罰嗎?
寂戎看著天雷落下,默默執劍在身前。
但有一瞬間,他似乎也感到了茫然。
與神魔為伍,是不是真的會被神明遺棄?
哪怕是虛偽的、惡毒的神明…是否終究是天地的主宰?
寂戎在一瞬間想了很多,最後,想到了幺幺——
被命數送來的寶貝。
被爹娘跨越時間找回的妹妹。
他的眼神忽然堅定下來,少年劍修握緊手中遊極劍,向著暗夜豎起。
然而,就在雷劫照亮了所有人的驚恐雙眼時,一條銀白色的尾翼卻穩穩承住了它。
在血肉與雷劫相碰之後,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一陣燒焦的血腥味。
眾人驚惶地看著重焱。
重焱麵色平淡。他從沒有打算影響其他人。
上古神魔的尾翼鱗片滋滋作響,但他站得很直,抬頭看向湧動的漆黑長空。
九天之上,似乎有無數目光嘲諷地注視著他。
“雷劫九萬條…”
“神君,這樣能殺死他嗎?”
“殺不死。”
照夜輕聲開口,抬手以麵具擋住自己還在銳痛的眼睛。
下一刻,一道尖銳霹靂的雷光朝著神魔的琥珀獸瞳而去,像是針對重焱的險惡教訓。
“但是足夠疼。”他淡笑。
寂聞禪和淩清心苦心孤詣地給女兒尋求一線生機,然而他已經截斷了那兩人時間之外的提醒,所以那小女的反抗,根本不可能掀起什麽浪花。
一縷血脈靈力,還能反天不成?
而他青龍照夜,就是天。
麵具之後的龍瞳尊貴幽暗,因為被那孽障戳碎了他的神識之眼,所以照夜不得不多花一點心思來看著。
他即是永夜,永夜即是他。
永夜的盡頭是——吞噬一切。
包括,上古神魔的力量。
對那孽障而言,這是一場死局,除非他能吞噬永夜,吞噬長天——但那是不可能的。青龍照夜神君,是九天之上的、唯一的最強。
從前是,現在是,今後也是。
“蒼兒、快看看蒼兒,他不能再撐著七重天了!——”
丹鳳的聲音從七重天傳上他的耳邊。
禮蒼彥在她手中已經隻剩透明的最後一縷元神,支撐七重天的金龍完全暗淡,獸瞳擴散,她費盡心血養好的神胎長子,幾乎已經半步跨入了幽冥。
但——丹鳳不會放棄的。
她的目光從七重天之巔的皇極,掠向一片漆黑、隻有零星火點的四方靈洲。
已經到了這一步,覆水難收,必須成功。
“最後一步,”照夜神君淡淡開口,“準備送他吧。”
丹鳳垂眸,從袖中拿出了一顆細小之物。
上有隱約暗紋的星軌。
那是——星樞骰盅裏僅剩的那一顆。
如果不是蒼兒的元神忽然被毀,他們本不必出麵,隻要藏匿於永夜之後,等待天地塌陷,任一切湮滅,就可以安然退後。
但現在,蒼兒等不得了。
丹鳳閉上眼,掌心攥緊。
讓那個孽障和這一方人間,最後再為蒼兒做點什麽吧。
…
神魔巨大的身形騰空側身,避開了向他的獸瞳刺來的天雷,身後的蝠翼被灼出了一個新的血窟窿。
然後是兩個。
三個。
天雷一道接著一道落下,每一道都不管你不顧,朝著長留劍宗的磚瓦樓台而來。
而重焱一次又一次,無比精準地引走了雷劫。銀白色的尾翼上重新落下了數不清的鞭痕潰爛、大片大片的灼燒痕跡。
幺幺渾身幾乎被靈流金光圍了起來,將她的血脈之力發揮到極致,妄圖回天。
可是在萬千銀針一樣的雲雷麵前,少女那一縷靈流金光,如同蚍蜉撼樹。
但她依舊不敢停下。
哪怕能逆轉一條天雷,能及時給他填補一條傷口。
她與她的契約魔頭,是並肩作戰的人。
重焱抿緊的唇角一閃而過,隨後通天徹地的真身完全化了出來,用整個身體擋住所有九天而下的雷,九道,九十道,九百道……數不清的雷罰。
長留劍宗,北境之地,漫山遍野的人們看著那亮了又滅的天際,無聲無息。
唯有雷聲陣陣,轟擊著那條畸形巨龍。
人們都說是上古神魔毀了太陽,帶來永夜。
可、可是……
如果是他導致了滅世災禍,為什麽要幫他們擋雷呢?
那個每天沉默跟在幺幺二小姐身側的男人,他真的殘暴血腥嗎?
寂戎一咬牙:“重焱!”
他實在看不下去,飛身以劍引雷,劈到後山的樹上。
“白毛!”
“神魔大人!”
大黑蛇和瀾叢述緊隨其後,以水引雷鳴電光,流向溪池之中。
然而縱使如此,他們也隻不過能替重焱引走遺落的天雷罷了。最後共計九千道的雷劫,幾乎全都被龐大通天的上古神魔以身扛下。
等到雷劫終於停止,空氣中的血腥味已經濃重到如霧氣一般,籠罩著整片北境。
巨大的銀白尾翼終於脫力地摔到了地麵上,血染一片。
幺幺渾身的靈流也一熄,努力走到他身邊。
“結、結束了嗎……”有人不敢看那一幕,別開眼睛問。
神魔都已經承下了天罰,天道能平息嗎?
可是長天之上,依舊是無盡的黑夜。
那、那根本已不是上古神魔的天罰……是真的有人要毀滅靈洲。
然而除了長留的人看得清一點真相,整個靈洲全都在翹首以盼。
“劈死他了嗎?”
“死沒死啊!”
“上古神魔死了的話,這天罰是不是就平息了?”
“怎麽還是黑的,他還沒死?”
幺幺從地上扶起抗下雷劫的重焱,因為拚命使用靈力而胳膊綿軟,其實根本拉不動重焱,重焱扶住她的胳膊,自己勉力站了起來。
“天雷,本就該,承受…”重焱喘了口氣,抱著她的後背,“我沒事的。”
神力過強,自會有天道來平衡。隻不過這懲罰被人做了手腳。
上古神魔的確足夠強悍,九萬道雷劫能把永夜都照亮,也把重焱渾身銀白色的紋鱗徹底打成了血紅一片,身上衣服全部破碎染透,但他依舊不會死。
重焱隻是對自己才剛剛被她治好就又變成了血人而感到抱歉。
可幺幺的鼻息之間全是重焱的血腥味和皮開肉綻的燒灼氣味,她抿緊唇,搖搖頭。
她鼻子很酸,但知道這不是哭的時候。
她不停地想,當初照夜的雲雷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是來攻擊爸爸媽媽的祠堂,截斷了司命年輪搭上的傳音。
照夜一定是知道了爸爸媽媽要留給她的信息非常關鍵,他害怕他們知道,害怕他們得到信息。
是什麽、是什麽呢?
幺幺一邊抱著遍體鱗傷的重焱,一邊拚命地想。
然而,正南方已是轟隆作響。
靈洲眾生仰頭看見,剛才轟擊了九千道天雷的天空,真正開始了傾塌。
烏壓壓的天空像是倒置的深海一般,最先壓向了支撐七重天的金龍脊骨天柱——
“轟!”
“轟!”
支天的龍脊要塌了!
那金龍仿佛在勉勵支撐,然而難以為繼,很快就化作一片金光消失了——下一刻,七重天最先開始了倒塌。
幺幺睜大了眼睛。
她知道那絕不是無法支撐,而是丹鳳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機會和理由,能夠收回寶貝長子的龍脊。
她巴不得這世道毀滅,神魔以滅世之罪而亡,禮蒼彥不用再用支撐天地的功德應召,可以拿著屠戮滅世魔頭的赫赫功德回到神域。
“別怕。”重焱低聲在她耳邊咳了聲,帶著血氣,“我會…”
拚盡神魔的所有力量,也能送她走。
幺幺卻拚命搖頭,她袖間的司命年輪一閃一閃地釋放瑩光,幺幺的大腦飛快滾過爸爸媽媽在光芒中告訴她的隻言片語——
傾…的時候,…重合。
順應力量,順應……你的心。
她的心!
幺幺腦海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亮了一下,浮光掠影一般倏然劃過。
就在這時,一道莊嚴的女子聲音從七重天上傳遍靈洲。
此刻,七重天正從皇極開始向下坍塌。
所有靈氣沛然的洞天福地,無數精雕細琢的雕欄玉砌,在天災麵前一一覆滅。
在這樣的場麵之下,那道聲音顯得異常悲憫——
“諸位,吾乃神域丹鳳錦珠。”
“神魔亂世,實乃吾之過錯。”
幺幺的眼中顯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連忙抬頭去看重焱。
錦珠認錯?怎麽可能。
靈洲眾生在同一時刻仰頭敬望,發出了無數驚歎——是九天上的神明,真神竟然降落人間,一定是來普度眾生的!
“是吾——”
“不該給他生命,給他力量,給他滅世機會。”
重焱抱著幺幺,卻隻是蹙起眉,緩緩抬頭。
漆黑永夜之下,一道赤紅色的虛無身影,隱約出現在七重天之上。
那是三萬年來,重焱第一次與那個活剝他的人相對麵。
這一次,他依舊站在低位。
而那個人依舊火紅赤色,高高在上,審判他,裁決他。
但區別是——這一次,重焱手中有一隻手,堅定不移地握著他,蘊藏著奇跡般的、無窮無盡的力量。
“真神願降臨人間,已是我輩之幸!”
“說明我四方靈洲還未到絕路啊!”
“神後娘娘何須自責!您封印了上古神魔的力量這麽多年,已經為靈洲帶來了數萬年的和平!”
那道赤色身影臉孔上的悲憫笑意似乎更甚了。
“吾很想幫助諸位,但——吾不可介入凡世,擾了眾生因果,反倒不利於爾等今後的修仙之路。”
“唯有一物,可救諸位。”
靈洲上下頓時掀起軒然大波,在這樣天災當頭的時刻,無人不感動得五體投地。
“神後娘娘大義!”
“請問是何物?!”
“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幺幺卻像是明白了過來,猛地捂住自己的袖間。
隻見丹鳳錦珠繡著金鳳凰的長袖一舞,接著,一顆星辰般的骰子在永夜之下出現,閃動著不算明亮的微光。
“此乃九天星辰,世間唯此一顆。”
“此物可聚功德,成星光。隻要蒼生能匯聚足夠功德,星光便可破除永夜,迎回日月,恢複四方靈洲,海清河晏!”
幺幺震驚地看著天空,張了張嘴,甚至不知道說什麽。
——那是星樞骰盅的最後一顆骰子!
丹鳳就是知道沒有人得到過這個神物,而且骰盅之中的其他顆也被毀了,所以堂而皇之地作這最後一場秀,告訴世人那是星光。
“所以,要靠諸位當世者,義不容辭,斬獲……功德。”
整個靈洲回**著神後娘娘威嚴慈悲的聲音。緊接著,人們開始山呼海嘯地叩拜她。
“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有救了,四方靈洲有救了!”
那麽最大的功德是什麽,最應該撥亂的是什麽——
殺了滅世者。
屠、戮、神、魔!
——可是,那根本不是為了重聚星光、渡過長夜,而是為了禮蒼彥!
從當初在關山帝陵,他們就已經明白了,“功德”此物就是塑金身所用。
現在禮蒼彥元神被毀,徹底失去行動能力,所以她是在操縱整個靈洲的人,為星樞骰中匯聚功德,來做禮蒼彥元神的魂歸之處!
一旦星樞骰中有了功德之光,恐怕禮蒼彥會直接吞了給自己續命。
然而,永夜之下——這一切都會被隱藏起來。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為一件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努力。他們叩拜感謝的神,早就已經給他們選定了死期!
但是沒有人會懂,也沒有人會質疑神。
畢竟上古神魔“滅世”在前,此時丹鳳的出現,就如同救世主一樣。
罪魁禍首,卻如此道貌岸然。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幺幺握著重焱的手,被這撲麵而來的冰冷險惡震得後退了半步。
一生柔軟幹淨的少女,窮盡一生也想不到,怎麽能有這樣陰毒的險象環生。
每一句,每一段,每一環,都為了殺死重焱。
重焱握緊她的手,垂眸站定。
他的心已經雕刻了她的名字,所以他很平靜。
事到如今,重焱不會因為任何幺幺以外的人而傷心。
他隻想在這場浩劫之中,保護好她。
就算是把她送離這個糟糕的世界……送到她爸爸媽媽那裏,他也要保護好她。
“重焱!”
寂戎忽然爆喝一聲,“看好幺幺!”
星骰高懸,遠處已有人影極速而來。
——“上古神魔!受死吧!”
無數當世大能,呼嘯而出。
地動山搖,風霜雷雨,不同靈根之下最強的人,以不同的靈法攻擊,在靈洲大地上響徹一片。
他們要積累功德,重獲星光,照亮這片漆黑。而剛才上古神魔經受了九萬雷劫,現在正是最好時機!
——神明,是在給他們機會!
“受死吧——”
“我百餘年避世不出,終有為蒼生奔走的一日!”
“救世於水火,這是我輩職責!”
無數修士如流光一樣湧來。
像是奔赴一場大義。
長留劍宗下,有小弟子舉著劍茫然四顧,正是很久前校場上曾問重焱會不會用劍、還悄悄覺得自己在這方麵贏過了神魔的弟子。
他年輕的臉上滿是麵對天災時的無措,徒勞地仰起頭看去,最後隻能囁嚅著,對著禦劍飛來的大能努力喊道:“——不是這樣的、不是上古神魔滅世的,不是的!”
上古神魔甚至還在保護長留,保護二小姐。如果他想滅世,他何必做這些,早就出手了!
如果不是他導致的永夜,那殺了他又能積累什麽功德?
弟子們的腦袋前所未有地清醒過來,如果他們殺了上古神魔,或許……或許靈洲就真的失去了最後最強的力量啊!
有其他弟子也跟著喊了起來。
“不是的!”
“停下來!”
“不要在長留打了!”
可是,沒有人聽。
“東海無患島。”
“中洲不眠宗。”
“西洲慶英仙府。”
數百位來自四方各宗各派的當世高人,無數早已不世出的隱世真仙,此刻全部環列於長留劍宗最後的冰刃層之外。
永夜之下,一場曠世之會。
永夜之上,神明傲慢怡然。
照夜淡淡轉過頭,興致已淡——經受了他九千道天雷的重焱,絕無生還可能。
天雷之罰不是輕易就能恢複的,它至少要運行九十九周天,才能消解。此時的重焱,恐怕隻剩三分力量,自身難保,何以保其他人?
照夜麵具下的龍瞳矜貴而冷漠。
如果不是他傷了自己的眼睛,他甚至可以親自送這孽障一程。不過既然丹鳳已經出麵,神族已經不便再出現。
雖然這些人很蠢,但他們的確已是這一方人間最強的修士。由他們送那孽障最後一程,也算他不失顏麵。
丹鳳手中托著禮蒼彥最後一縷透明的魂魄,垂眸看著靈洲五行靈光爆閃。
快,再廝殺得快一點。
她低頭告訴禮蒼彥,“蒼兒別怕,四周都是你父神的暗夜,他會保護你——”
吃掉那些凡人為你塑來的一切。
然後,我們回家。
…
長留內,寂戎執著遊極劍,肅然抬頭——
“寂戎小兒,我見過你父親。”
數百位大能之中,其中有一須發盡白的老者,袖中烈烈風聲,並沒有看角落裏的重焱,隻對著寂戎最後知會了一聲。
“今日會把長留弄亂一點,但——”老者緩緩豎起掌,金剛怒目一般,罡風瞬間朝著上古神魔轟出,“這是對你爹娘的交代!”
頃刻之間,所有大能高手集體對著重焱出手。
寂戎、問虞、瀾叢述同時抬劍去擋——
但他們的道行,怎麽打得過數百位靈洲老手?
大黑蛇的尾巴被罡風削掉了一大片黑鱗,瀾叢述的水劍在圍攻之下被蒸發入鏽。
寂戎以天才少年一劍之力,強撐著抵住了五把兵器,咬牙:“諸位聽我說——”
“還有什麽好說的?”
“難不成你相信神魔,不信真神?”
五把兵器同時壓下,寂戎手中遊極劍的玄鐵之刃竟然生生破了一個口。
寂戎頓時瞠目欲裂,猛地一臂揮出,竟揮出了不管不顧同歸於盡的架勢!
劍刃之上的裂口,卻恰好印在了劍銘之上。
“時間”。
宗主與夫人雕刻的兩字。
遊極劍清越嗡鳴一聲,劍靈的聲音直直喊出——
“幺幺,時間啊!”
宗主與夫人留下的話,一定是對她說的!
幺幺被重焱護在身後,周圍已是百名當世大能圍攻。
她被劍鳴嗡地震住了頭腦,驀然間,想到了方才掠過腦海的光。
爸爸媽媽說——
“年輪會保護你。但你必須要順應自己的力量,順應自己……心。”
他們說——
“記住!你要在傾…的時候,把它重合……”
傾……世界傾塌的時候。
重合……與誰重合?
重焱…重焱…
她想起爸爸和媽媽隱晦地看向重焱的那一眼。
隻能是重焱,還能是誰呢?
要——順應她的心。
幺幺低頭,她習慣性地把靈流覆蓋所有她能保護的人,但這一次,幺幺卻讓靈流湧入自己的心口。
再下一刻,她感應到了兩顆心髒熾熱與極寒的碰撞。
因為與上古神魔的締約,她的心口連接著上古神魔的兩顆心髒。
而她的姓名,早就用玫瑰雕刻在重焱的心髒上!——
上古神魔的心髒,已經從屬於她的名字!
所以他們說的順應——其實是順應重焱的兩顆心髒,給上古神魔澆築時間的力量——
變成逆轉天地的洪荒!
“上古神魔!你還有機會謝罪於天地——”
“不要再負隅頑抗!”
無數道罡風、水擊、土攻,從四麵八方洶湧地衝向重焱。
幺幺被他密不透風地護在懷裏,忽然抬起手,將那枚司命年輪/盤印在了重焱的心髒上。
她的血脈靈力砰地散開,像是一場燃燒自己的煙花,順著她的心口,流過她的掌心,全部湧入了司命年輪,印進重焱的心髒!
重焱抬起滿是血痕的手臂去擋攻擊,忽然低下頭。
幺幺——
兩個人銀白色和淺金色的神力,自兩端,如長河,湧入司命盤蜿蜒的年輪之中,快速地、一圈一輪地流轉起來。
如同三萬年的朝夕,又像是一瞬的彈指——
在他們融合交匯的一瞬間,重焱忽然一種強烈的、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龐大無比的身軀,在那一刻變得異常渺小。
在曠遠遼闊的時間長河之中,身形通天的上古神魔也如同一片順水而下的行舟。而他垂眸看向水麵,像是在倒影之中看見了幺幺的臉,在隔岸呼喚他:
“重焱——”
“重焱!”
重焱猛地從那感覺中回神。
四周仍是永夜,勁敵環伺,眼前唯有她的光。
——“用你的力量,催動司命年輪!”
契約之主說出口的命令,甚至不需要經過思考,上古神魔就已經直接服從。
於是,洶湧浩瀚的上古神力在司命年輪的作用之下,暴漲至時空無限、無窮無盡。
接著,又以這樣通天的力量,反向運轉了司命年輪!
天空中的雲團轟然化作巨大漩渦——
幺幺能用司命年輪回溯三萬年的時間。
而上古神魔能用它,回溯到宇宙的起點。
以重焱的力量,開啟她的血脈之靈,合二為一,方能逆轉長夜——
照亮整片長天!
鋥!
九天之上的神域,照夜忽然從閑適的半寐中睜開雙眼,胸口猝然被震得一頓——
等等。
什麽力量?!
靈洲之上,強悍的神靈光芒照亮了隱藏在暗夜,藏匿其中影影綽綽的齷齪,瞬間無所遁形。
四方蒼生在同一時刻抬頭,看見了一條金龍吞沒高懸的星樞骰,撿走了功德!
那不是?!
那不是丹鳳神後用來救世的星辰嗎?!
丹鳳猝然伸手:“快回來!!!”
永夜像是為了遮掩,迅速合攏暗色的雲層。
可下一刻,一條更加光芒萬丈的銀河,出現在黯淡無光的長天。
那是……上古神魔的銀白色真身。
他沒有看世人。
甚至不把四方靈洲放在眼裏。
他低下頭,用巨大的琥珀色金瞳看著她。
神魔的鉤爪之上,隻坐著一個少女,少女抱著他,看向被銀河割裂的暗色天空。
“上古神魔”
代表著,神力。魔力。與萬古時光。
他力量的最後一環,不是破除血禁,而是得到時間。
而這一環…在她的身上。
從當初那隻慘痛的小魔頭出現在一個絕症小女孩手機上的時候,時間的齒輪就開始轉動,尋找一場圓滿的年輪……解開他們共同的命中劫難。
重焱托舉著她。
他身如銀河,可他卻知道——
長夜中的唯一月亮,在他手心。
“重焱。”幺幺說。
“我們殺!”
“好。”
諸天神佛,無人可擋。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