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寶寶治療魔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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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沒有被人喂過。
或者說, 很少有人給他食物。
幼獸初生天地之後就是靈體,他沒有被喂養過,就那麽自己長大了。長大後變成人人厭惡的畸形族龍, 後世畏懼的凶獸,就更不會有人給他。
然而幺幺軟乎乎的小手舉著勺子, 像是對待幼崽的行為。
重焱知道自己不是幼崽。他過於龐大,也過於醜陋。
可他垂眸看著她柔軟的指尖, 還是沒有忍住, 像那次她摸他頭的時候一樣,低頭叼住了她遞來的勺子。
…很甜。
他暴躁混亂的意識被緩緩沉沉地落下來。
這個嘈雜混亂世界裏的第一個味道…也是她帶給他的。
怎麽回饋她。
他又得到了新的饋贈。
幺幺看著他低垂的發頂,銀白色的發尾安靜地垂落在身側。
不管真身多大,在外人眼裏多凶,重焱也隻是她養的一隻小魔頭。
而小魔頭喝了一口,又把粥推回她的麵前。
幺幺鹿眼彎彎, 並沒有拒絕。
在以前她其實也沒有機會出來玩,病號幺幺因為病症特殊, 不能接觸到外界的細菌, 還有很多很多不能吃的忌口。
說到底, 她也是個還沒見過世界的小朋友罷了!
於是一大一小兩個朋友把這碗甜粥分了。
用靈石買的食物,喝下去也能感受到靈力在體內流轉,又很甜。幺幺摸了摸肚子, 覺得還是有錢好。
如果身上有皮外傷的話,靈食也能幫助恢複一二。不過幺幺想到重焱身上那不計其數的傷口, 還有殘缺的部位,這一碗粥當然是杯水車薪。
治療小魔, 填補小魔,任重道遠!
剛才她也打聽清楚了, 要參加滄瀾盛會,去往東海之極,需要“路引”。
據說這個路引不需要貴重,不需要稀有,它唯一的標準是——
一個能被深海之神喜歡的禮物。
否則,即使想參加盛會,也將找不到入海口。東海虛無縹緲,即使走入海洋也會被大海推出來,更別說找到傳說的東海之極、觸碰到深埋海底的神魔之心。
幺幺發起了呆,她恍惚間好像有點印象,送那條深海巨蛇小珍珠之後,蛇會用自己比成一個蝴蝶結。
告訴幺幺消息的那個掌櫃的上下看看她,“小姑娘你就別想了!”
放逐神魔之心的深海得有多凶險,他們這些尋常人哪敢肖想呢?更別說,還要找到讓深海之神滿意的禮物。
幺幺確實麵露糾結。啊…這個。
兜兜轉轉,怎麽還是要給大黑蛇送禮物才行?她可是有魔的人了!
掌櫃的這樣勸她:“說是不用貴重不用稀有,但想進入深海哪有那麽容易?海神雖然沒有那上古神魔殘暴恐怖,但大小也是活了將近一萬年的神明!就是東海地界的瀾家、或者中州的君都,都要提前好幾年開始準備這個路引!”
“眼下那上古凶獸隨時都有可能帶來滅世之災,它的心髒多少人盯著呢!”
“你就放棄吧!”
但幺幺又看了眼正在安靜地把碗底的粥也喝幹淨的小魔頭。
那不行。
重焱的東西,就是重焱的!
小朋友略微焦慮地在原地轉了幾圈,最後打定主意——不是她想給大黑蛇送禮物啊!都是為了拿回小魔頭的心髒!
錢嘛,是沒有錢的。那支簪子也就換了幾塊靈石而已,已經是幺幺全部的家當了。所以她要想別的辦法。
想不到當初在遊戲裏雄氪一方的股東,如今也是囊中羞澀,想想著實有些心酸。
幺幺歎氣:以後可如何養魔魔!
不過她好歹還綁定了商城,幺幺悄悄去識海看了看,上次在重焱暴動的時候,幺幺給他下了一場禮物雨,那一次已經把所有靈珠都消耗掉了。
但商城裏有任務可以領,因為商城是把她的角色身份和玩家屬性結合在一起的產物,所以會根據她的特性來發布。比如現在幺幺的血脈靈力增強了不少,任務就不再是簡單的體力活,而是像模像樣的修煉任務,比如增強靈流控製力。
完成任務換靈珠,就能買商城的東西了。
幺幺在這邊琢磨著,而安靜的神魔收好空了的碗,又悄無聲息地把掰壞的盒子安了回去,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抬頭,看她。
少女正掰著手指頭,念念叨叨地算著什麽。
幾顆換什麽,幾顆換另一顆。
神魔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也並不了解人間的規則,但是他看到剛才幺幺在買甜粥的時候,就用了一顆那個石頭。
於是神魔慢慢站了起來,無聲拉住她的手腕。
幺幺抬頭,“嗯?”
神魔一截銀白色冰冷的尾翼輕輕圈住她,然後轉眼間,幺幺就被他帶到了附近的一座山間。
這裏植被鬱鬱蔥蔥,靈氣非常沛然,但看上去也和他們飛來時看到的眾多翠綠山脈沒什麽區別。
幺幺轉頭問,“我們來這做什麽呀?”
神魔搖搖頭,緩慢抬起手。
幺幺很快就感覺自己腳底下開始震動,四周簌簌顫抖,而空氣中的靈氣好像愈發濃鬱起來,然後——山脊在一陣轟然作響後,從她眼前,整個地,裂開了。
露出了,地底潛藏的碧瑩瑩的一條靈礦。
那淨度和靈氣沛然的程度,比她換到的中品靈石好得多。
神魔因為使用神力,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他捏住指尖湧出的骨刺,轉頭看幺幺。
“給,你。”
他聽得見太多聲音,也聞得到很多味道。他想要自己,對她,是有用的。
二幺幺整個人呆滯了半晌。
發,發了。
對於一個人生十幾年隻有氪金玩遊戲這點小愛好的人來說,這感覺,就好像沒買彩票但中了頭獎。
可他甚至不知道她用錢要給別的大黑蛇帶東西啊!
幺幺:魔魔真的我哭死。
重焱盯著幺幺看,努力理解她的表情。
他現在人身維持得並不容易,在使用力量的時候,渾身經脈中的符咒又開始遊走,割得他很痛。可重焱麵上沒有任何波瀾。
他在她那裏,得到了太多。
他太想給她些什麽。
“你,買,更多。”神魔緩慢地說。
幺幺眨巴著眼睛,唇邊抿出一個渦渦。
那個被全天下恐懼、厭惡的凶獸,給他一碗粥,他會認真地吃完,然後還給你一整座靈礦。
“重焱…”嗚嗚嗚。
神魔仔細看著她的神情,覺得她此刻的表情有點委屈。
不是很高興。
他在混沌中思考了一下,她換的都是小塊的,石頭。這個,太大了。
於是神魔強壓下混沌躁痛的感覺,抬起手,青藍色冰焰瞬間噴薄而出——
整座靈礦被上古神魔冰焰淬煉,然後空氣中抽長出無數的冰棱骨刺,在一瞬間把整座靈礦分割成了石。變成一座山一樣的上品靈石。
神魔盯著她,直到盯著她像小倉鼠一樣把整座山都裝進了自己的寶箱,才終於緩慢閉上眼。
重焱臉色蒼白如紙,耳邊嗡鳴不止。
骨刺控製不住地從手臂和指尖化出來,混沌的□□的痛感在體內流竄,那隻眼睛,又開始冰凍生疼。
幺幺一回頭,才發現他那雙瞳孔再次擴散了。
她嚇了一跳,掌心的淺金色靈流立刻化出,團團融融地裹住他,要檢查他的身體。
“重焱!”
重焱卻抬手,壓住泛疼的右眼。
“別…別看。”
——
“你留在神魔體內的符咒,它自己無法消除,所以很難使用神力。”
“現在,那神魔隻是能勉強維持,一旦使用神瞳回歸的力量,隨時有可能□□自毀——所以,你還有機會。”
火焰在燈架中燃燒著,傳出的那道聲音,正是當日飛舟上的君都來使——
“你必須拿到那顆心髒。”
從土裏被人刨出來的禮蒼彥,已經在**躺了多日,沒有人形。
他作為那場暴動中唯一直麵上古神魔近戰的人,確實收獲了整個靈洲的肯定,但也收獲了渾身筋骨斷裂、經脈破損、以及因為在土裏埋了很久而收獲的一張大餅腫臉。
這都沒死,憑借的大概是天道給的勇氣吧!
燈架火焰中燃燒著寧息經脈的藥粉,治療著他渾身的重傷。
禮蒼彥不禁捏緊了手,幺幺還是被那個怪物搶走了。
他現在整個人元氣大傷,剛被人從土裏挖出來的時候確實已經快死了,被天材地寶地吊了好幾天才總算清醒。如果有幺幺的血脈力量,他一定能更快地恢複。
火焰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開口。
“它恐怕也知道了寂家女子的血脈力量——不過,僅僅是血液,不足以解開符咒。”
“隻要你能截獲神魔之心,這世間一切,都唾手可得。”
整個靈洲有無數人在盯著,東海更是近水樓台,因為上次沒能成功分割神魔之軀,所以滄瀾盛會就成了必爭之地。
“深海巨蛇欣賞的東西並不多,你必須投其所好。”
“記住,這顆心髒對你至關重要。”
“你必須獲得海神的幫助。”
火焰啪地消散了,留下了東海黑蛇的一枚圖騰。
禮蒼彥感受著渾身的劇痛,眼中又重燃了希望。
蘇衣靈從旁走出,也是一瘸一拐的,不過聲音十分深情:“蒼彥哥哥,我來助你!”
這場戰役中,蘇衣靈和他同生共死,情況相似,這份不離不棄,的確可歌可泣!
禮蒼彥感動地開口,“靈靈…”
蘇衣靈雖然渾身疼,但一想到寂幺幺現在還在那怪物身邊被折磨被報複,她頓時覺得自己的疼好了許多。
等她助蒼彥哥哥拿到了神魔之心,終於能屠戮怪物的那天,說不定還能看到被狂暴神魔折磨的寂幺幺。
那怪物折磨她,然後自己再被無限削弱,這天下終究是他們的!
“蒼彥哥哥放心吧,你難道忘了嗎?我可是錦鯉呢!”蘇衣靈俏皮地說。
“海神大人一定會喜歡我的!”
…
靈洲東部出現了一場小型地動,現在各域人人風聲鶴唳,唯恐神魔降世。
然而當地人小心去探查了,發現原地隻有一條裂隙,沒有別的東西。
“一定是深海之神的庇佑。”
“感謝海神大人!”
而幺幺被重焱用最後的清醒卷去了無人山坳。
然後,他就再次陷入了意識的淆亂中。
幺幺在他身邊蹲下,眼睛濕漉漉的。
原來他現在不能強行用神力的!
在找回心髒之前,重焱的身體還有許多問題,像炸彈一樣隨時爆發!
這樣怎麽能去深海呢,他肯定都打不過大黑蛇呀!
重焱身後的尾翼已經無法控製,在焦躁地甩著,他蒼白額前隱約浮出魔角,又被他強行壓住。
那枝從玫瑰上嗜咬他的符咒還在身體裏四處侵蝕,他很難維持現在的人形,神瞳帶來的混亂,暴增的力量,依然在他的魂體中橫衝直撞。
神魔在痛苦中之能抬起手,捂住半張臉,心在冰凍中下墜。
“…別看。”
他想回贈她,卻失控了。像個…廢物。
從出生,到現在,都是——
“我不看。”
她幹淨清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重焱,我閉著眼睛的。”
幺幺真的緊閉著雙眼,然後朝他伸出手。
都不需要看,重焱整個人像冰塊一樣,幺幺能直接感受到。
她的掌心輕輕貼在他的身上,淺金色的靈流探入重焱的經脈。幺幺也是第一次嚐試這樣做,所以她閉著眼睛,很小心地感受。
好冷好冷!
他的經脈像是被冰水浸透,遊走著針刺一樣的東西,紮在他的每一寸血肉,如同身中圈禁。
幺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難道那就是符咒上的東西?!
她一邊在心裏痛罵禮蒼彥,一邊嚐試著去融化那冰刺,用靈流包裹住它,發現竟然真的有用!
寂家血脈,除了身體外的血窟窿,竟然還可以治療經脈內府——而在原來的劇情裏,血包幺幺就隻是被瘋狂割血灑血,根本沒有開發出她真正的能力。
幺幺閉著眼,一時渾身盈滿了流金色,小心地一點點融化過去。
重焱卻很抗拒。
他冰冷的手指戰栗著攥住她的手腕,抗拒她繼續感受他身體裏混亂不堪的狀況,尾翼一掃,撞飛了旁邊的幾棵樹木。
幺幺依然聽話地閉著眼,沒有睜開看。
但她語氣卻嚴肅:“你乖點。重焱。”
她既然這麽強,她要弄明白重焱這樣的原因!
攥住她的冰冷的指尖一蜷。
可她……好熱。
隨著靈流的覆蓋,幺幺的體溫越升越高,繃緊的小臉漸漸變成了一顆紅蘋果,但是她卻感覺到自己對靈力的掌握越來越熟悉。
她的靈流融化了許多冰刺,然後漸漸向上,小心地碰到了重焱那隻冰冷的瞳孔。
除了那些刺激他的符咒,重焱的混亂也和這隻眼睛有關。
當靈流柔和湊近一瞬間,觸碰過神隕之瞳的幺幺,再一次擁有了神魔的視角。
於是,她看到了神魔眼前雜亂無序的畫麵——天地人間無數的場景,無數的麵孔,他們和藹,親善……和重焱在寒淵的三萬年孤寂,完全不同。
一幅幅,一麵麵,眼花繚亂。
那個人用重焱的眼睛,幸福地活了很多很多年。
而幺幺終於明白找回的眼睛為什麽給他力量,又讓他痛苦。因為重焱的眼前甚至能看見他自己——
他的右眼看到了第三視角的自己,可是人怎麽能自己看到自己呢?這說明,那個奪走了他眼睛的人,曾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
打落深淵,剜眼剖心,匍匐在地上的少年神魔。
看著他用盡全力從地上坐起來。
看著他得到第一枝玫瑰,然後祈求下一枝玫瑰的降臨。
就算視角無法傳遞情感,那畫麵也變得極度嘲諷——
下一瞬間,幺幺就感覺到掌心下的重焱如墜冰窟。
他在失控地憤怒。
神魔最寶貴,最幹淨的玫瑰,被惡心地注視了。讓他想要毀掉一切,毀掉眼睛,毀掉自己。
而幺幺也終於明白徹底搞明白那符咒的險惡——
它就如同惡詛,不停地刺激神魔,圈禁他的力量,而重新找回神瞳又使他的神力暴增,一使用神力,就會陷入狂暴與自毀。
然後不停地自我削弱,自我扼殺。
怪不得那日飛舟上的人沒有繼續苦戰,他們在等著神魔自己殺死自己,更沒有力量去奪回自己深埋海底的心髒!
四周在一瞬間降溫,所有樹木齊齊霜凍裂開,山巒崩碎成塵,空氣隨著上古神魔意動,風中開始瘋狂彌漫冰霧雪片。
嘶——嗬——
但現在重焱不是一個人了!
幺幺在他失控的那一刻,把周身的靈流催動到最大,感覺到自己渾身熱乎乎冒煙的時候,終於——
她溫暖滾燙的靈流包裹住了那隻眼睛。
讓重焱痛苦的畫麵,被她溫柔地隔絕了。
…
重焱猛地睜開眼。
好像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是一瞬間。
他已經不痛了,渾身的經脈還殘留著暖意,是從未有過的溫暖,就連蒼白的指尖都有了一絲溫度。
可四周已如寒淵。全是冰雪,一片荒蕪。
山坳間已經被冰雪覆蓋,樹木冰凍開裂,成片垂倒,如同被天災席卷過的場景。
重焱反應了片刻,然後倉促地從地上站起身,某種恐慌像雪山一樣壓下來。
他失控,把周圍變成了深淵。
…她被嚇跑了。
重焱的唇張了張,卻沒能發出聲音。
他站在那裏,像不祥的冰冷雕塑。沒有溫度的怪物。
世界頃刻間孤寂下來。
不遠處的雪堆卻忽然簌簌往下掉落。
然後,被他失控製造出的一片冰封雪跡中,探出了一顆紅撲撲、熱乎乎的腦袋。
幺幺甩了甩頭頂和鼻尖上的積雪,彎彎的睫毛上還帶著冰花——
“重焱,這是你給我下的雪嗎?”
真好,重焱冷冰冰,她剛好熱乎乎。
他們是最適合貼貼的好朋友!
而重焱怔忪地看著她,半晌做不出回答。
“謝謝你哦。”幺幺的身體舒服多了!
她帶怪物走出一場暴雪。
還向怪物的寒冷致謝。
重焱琥珀色的雙瞳看著她,走過去,半跪在她麵前,把她撈出來。
那隻是柔軟的,溫暖的,一小團人。
可神魔圈著她,所有失控的,倉皇的情緒,全都變得溫暖幹燥。
最後,變成一種祈求。
如果他一生被剖心剜骨,都是為了換來她的出現。
求你…隻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