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摸摸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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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的是什麽——
喜歡,又是什麽。
神魔不知道,但神魔想知道。
他立於風雪中,聽得見來自她那邊的聲音,可聲音已經變得熟悉——
“怪物!”
“它怎麽又出來了啊?!”
“它為什麽就是死不了?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從那根來自冰封心髒下三寸處抽出來的肋骨,從她的身邊,源源不斷地傳入他的耳中。
剛才她身邊的爭端似乎停止了,對她說話溫柔的人不說了,說要帶她回長留、為她尋男子的人也停了。
在不祥的怪物出現之後,所有人的矛盾變得統一起來——
“那怪物,如果這次真被它掙脫出來,它是不是要燒了整個靈洲?”
“那種天生邪惡的東西,肯定會釀成滅世之災!”…
“如果我正道聯手,以萬箭強攻,聯合所有當世大能,應當可以壓製它?”
“傳說它因罪被挖心剜眼,那是不是挖出它另一隻眼睛和心髒,就能殺了這個畸形怪?”
這些聲音,比神魔三萬年來聽到的都要嘈雜。
充滿了厭惡,恨意,惱火,希望他去死的惡意。
而少女身在這群人之中。她認識他們所有人,好像他們才是一夥的。
她說她會回來……還會嗎。
還會給他種玫瑰嗎。
上古神魔的真身殘軀通天徹地,卷起的氣流能掀過整個靈洲,他難耐又憂懼地用爪撞著漫天紅色禁製,僅僅恢複了兩成的魂體再一次痛得撕裂,經脈在強行衝撞中寸寸震斷。
但他更害怕,聽到她的讚同。
在紛紛擾擾的聲音中,神魔終於聽見了她的聲音,清晰地說:
——“好可怕!”
凶獸的意識頓時清醒了。然後巨大的獸首低垂下來,看向自己撞擊血禁時再一次潰爛崩裂血肉模糊的鉤爪。
猙獰又血腥。
她也…害怕他了。
神魔忽然感到恐懼。
天生凶獸從未感覺到的一種恐懼,讓他站在狂驟的冰刺和風雪中,猝然收回了鉤爪。
少女還要說什麽,重焱卻倉皇斷了骨墜。
他不敢聽。
…
“好可怕——”幺幺忿忿道:“他們這麽多人去打它一個,講不講道理啊!”
大狗勾——不是、大魔魔又沒惹他們!
“嗯?”寂戎站在幺幺身邊,正麵色凝重地思考神魔突然現世的後果,以及長留要做哪些打算,一時沒聽清,“——你說什麽?”
他轉過頭,看見幺幺正一臉憂愁。
她這樣的小姑娘,沒見過那樣巨大的凶獸,自然是怕的。
因為神魔現世這突然的變故,寂戎暫時收了劍——即便是他閉關之時,也感受到了大地的突然震動,上古神魔的力量恐怖雄厚到能夠讓整個靈洲動**。如果放它出來,沒有任何人能攔住它,那的確將有滅世風險。
寂戎握緊了屠龍刺,身為家主,還是一副從容表情安慰妹妹:“別怕,即使它真的犯禁而出,也傷不到你。”
而幺幺的確憂心忡忡:大魔魔可不能破禁啊。
它的傷還沒好呢!
當時被六枚魂釘傷那麽重,絕不是她一顆血靈珠就能恢複的,這個時候破禁,無異於自殺行為!
然而悟極宗上下已經彌漫起了緊張戒備的氣氛。
弟子開始緊急地進行布置,全麵加固琉璃界壁,對著寒淵豎起萬簇劇毒箭羽,加派更多人手在瞭望台隨時盯梢——
然而,神魔又不動了。
傳影玉有了上次被無數冰棱擊穿的經驗,並不敢飛到那怪物方圓百裏之內,隻能隔著極遠的距離窺探。
通天徹地的殘影膨大又扭曲,卻停了下來。
那樣凶殘的魔頭,垂著巨大的腦袋,看起來竟像是…傷心?
怪物怎麽會傷心?
“這凶獸幾萬年被關在崖底,一直都對外界沒有興趣,現在一次又一次地想越禁——恐怕,隻有為了那件事。”
“掌門所說為何事?”
首座之上的悟極宗掌門沉吟片刻,長歎一聲。
“真正的神器——”他看向眾人,“神隕之瞳,傳說將會在這一次的奈天秘境中現世……而那神隕之瞳,據傳,那是這上古凶魔的一隻眼睛!”
幺幺:啊!
原來是這個劇情。
滿座嘩然,頓時對這個解釋深信不疑。
掌門憂慮道:“如果讓那上古神魔找回了自己的眼睛,那他的神力將直接恢複過半!到時候再犯禁豈不是……”
易如反掌?
——是的,如今已經把整個修真界壓得喘不過氣的力量,不過是上古神魔的部分力量。它每一部分神體的回歸,都能無限提高他的神力,這怎麽能叫人不怕!?
對修仙界而言,那是更高物種的威脅,在魔字之前,有神之一字!
蘇衣靈剛剛心疼地把吐血的禮蒼彥扶到一邊坐下,聽到這事一個轉頭,梨花帶雨地看向幺幺:
“幺幺師姐你聽到了嗎?你的屠龍刺固然不錯,但你需知天外有天!真正的神器,是你根本無法觸及的聖物——今日你隻不過擁有了屠龍刺,就指使寂少宗主攻擊蒼彥哥哥,這難道是正道之人該做的嗎!”
一番話說得很有力度,頓時讓所有悟極宗弟子的目光中帶出了指責和不滿。
寂戎皺起眉,直接就要舉刺再劈,然而卻被幺幺拿了過去。
單薄的少女舉著那青銅長刺,在手中當熒光棒似的揮,一臉純真,隻說出了振聾發聵的五個字:
“哦?”
“你有嘛你?”
蘇衣靈臉色頓時漲紅。
——當初是她找到地圖,帶著蒼彥哥哥和悟極宗弟子們上山,親自指出龍塚之處,結果卻沒找到!但怎麽也沒想到,屠龍刺竟然會落到寂幺幺手中!
蘇衣靈勉強揚起下頜:“方才你也聽到了掌門說的,我會幫蒼彥哥哥拿到神隕之瞳!”
幺幺十分肯定地鼓掌,“那你一定會進秘境咯!”
蘇衣靈:“當然!”
幺幺:“你發誓?”
蘇衣靈對天伸指:“我發誓,定和蒼彥哥哥深入秘境,共覓神器!”
修士的誓言由天而證,發了就不能悔,否則道心有損。
禮蒼彥想說什麽,但在眾人麵前,到底沒能開口。
幺幺看著他們,一點點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劇情主線裏,奈天秘境這個情節可是很重要的喔。隻是奈天秘境十年一降臨,行蹤不定,上一次出現是在東海蜃樓之中。
——而這次,秘境出現在了滅虛寒淵裏啊!
男主和女主在這個秘境之中凶險萬分,幾度遇險——這還是在男主有寂幺幺這個無限血包,有靈獸金翅靈雕,以及有小聖器屠龍刺的情況下。
現在他們擁有的:
隻有自信。
“太棒了!”幺幺情真意切地拍起小手。
真想看看失去了金手指的男女主被各種魔物追得屁股尿流的樣子。要是能順便截胡,那就更爽了。
畢竟幺幺的血液能驅逐一切魔邪,而他們米有這樣的實力!
幺幺:我好強。
現在處理完了這邊的事,幺幺也差不多要準備回去了。
她摸了摸骨墜,都已經超過一天沒有見到重焱啦!以前在手機上可是魔魔天天見的。
禮蒼彥深深地看向幺幺。
他此時才調整好內息,寂戎那一擊極重,讓他直接受了不輕的內傷!
但好在幺幺回來了,她隻要給他放一點血,這內傷就會立刻好。更甚者,如那秘聞傳信上寫道,若是與血脈女子肌膚之親,這血不僅能愈合傷口,還能提高內力!
他受了傷,小師妹尚且這麽心疼他,作為未婚妻的她,心中定是更甚。
禮蒼彥臉色蒼白,語氣溫柔地道:“沒關係,幺幺,我不怪你,也不會計較寂少宗主這一擊。”
因為看樣子,寂戎果然還並不知道寂家女子血脈的力量。隻要能穩住幺幺,為自己所用,那他不僅擁有了幺幺的血液力量,還擁有了她背後那位能截走屠龍刺的世外高人。
那麽——超過寂戎,指日可待!
“?”幺幺無語,“打不過就說打不過。”
禮蒼彥忽然一梗。
然後幺幺轉頭就開始用隻有寂戎能聽見的聲音霹靂吧啦倒豆子:“哥哥其實我的血繼承了媽——娘親的體質,有治愈人神的功效,所以禮蒼彥想割我血!”
寂戎:“什麽!?”
青年甚至來不及思考這巨大的信息量,長劍已經重新飛在空中。
“寂少宗主!”
“這又是怎麽了!”
“神魔禍亂當前,切不可衝動啊!”
幺幺繼續對寂戎道:“我因為這血脈會時常發燒,隻有在滅虛寒淵這種寒冷之地才會好受一點。而且這血脈無懼魔物,有驅散功能,所以你放心,我在裏邊也很安全。”
怪不得,他出關後幾番都找不到她的位置。
寂戎臉色幾變,快速地接收了這些消息,然後果斷做出決策:“我陪你去。”
幺幺卻搖搖頭,一邊悄悄摸出了聚陣魂釘,禮蒼彥一直緊盯著她,頓時心道不好!
他剛想出手攔,寂戎的劍就飛了出去,橫在他麵前。
幺幺飛快地對寂戎道:“寒淵沒有靈氣,修為高的人在其中更難受。等我解決好就會出來——所以哥哥,我最後向你討一個東西好不好?”
寂戎立刻道:“你說。”
他已經心疼得不行,妹妹想要什麽他都能找來,現在就是要那神魔的腦袋,他也會為了她去砍。
“要什麽?”
然而幺幺卻有點羞澀地笑起來。
“土。”
…
幺幺輕車熟路地回到了寒淵之中。
她懷裏抱著一盆靈土,脖子上掛著骨墜,手裏揣著哥哥塞的定位鐲,腰間別著屠龍刺,塞著聚陣魂釘——珠光寶氣,滿載而歸。
聚陣魂釘會把她帶到上古神魔的附近,幺幺本想去告訴它奈天秘境裏有他一隻眼睛的事——然而一抬頭,滿目銀白之中,卻沒有那巨大的身影。
他真的不撞啦?
看來它果然愛惜自己了一點,是一個乖狗勾!
於是幺幺收好了魂釘,把重焱的骨墜放到定位鐲中間,去找小魔魔。
但重焱卻不在平時發呆的樹下。
也不在那個湖裏。
不在懸崖邊。
幺幺跟著定位鐲走了很久,久到她有些累了,把所有丁零當啷的東西都收回了識海的百寶箱中,隻抱著那一盆種著玫瑰種子的土。
然後她被指到了一片崖下。
這裏竟然有一段通向峭壁之上的、用冰做的台階,通往一小塊冰麵台。
寒淵深不見底,然而這一小塊冰麵台卻能照得到一縷陽光,晶瑩剔透。
幺幺從沒解鎖過這個地點,她悄悄地沿著冰階走上去。
她先看到了一片紅。
然後看到了重焱的背影。
他正幹幹淨淨地坐在一片玫瑰花田之中,發呆。衣袖已經結了霜。
幺幺一時沒有走近,才發現——
每一枝玫瑰都種在冰上,需要日夜不停地澆灌力量,才能維持住它的色澤。
不用數,幺幺知道,那是她送的三百六十五枝玫瑰。
它們每枝底下都在冰上刻了年份。
從庚子到壬戌,從辛酉到庚申…無數次輪替的光陰,在這裏忽然有了行跡。
幺幺捧著那盆土,站在重焱的玫瑰花田裏,才終於意識到一件事。
她的一天,是重焱的很多很多年。
她陪伴他的一天,他要用很多很多年來度過。
庚子每六十年一回,她的玫瑰在很多個庚子年出現,又不見。
在玫瑰來之後呢?等待玫瑰來。
在玫瑰來之前呢?等。
幺幺眨了眨眼睛,走上冰階最後一層。
腳步輕悄。
小魔頭身上穿著幹淨的衣服,後衣領雪白,垂下的手藏在袖子裏,眉眼如冰雪,抿著唇,沒有敢抬頭。
於是,在小魔頭的這片玫瑰花田裏,出現了一盆土。
“它也會變成花的。”幺幺在他身邊蹲下,小聲說。
不會讓他等那麽久了。
重焱垂眼,看著她那盆土,過了很久才像從冰凍狀態中解凍,緩緩看她:
“好。”
神魔會很溫和。會恢複神力。會努力不那麽像怪物。
“別…怕我。”
幺幺根本不知道她說的三個字被他誤會聽去了,但是——以我開頭,她有很多句話想說,可以都告訴他。
“我不怕你。”
“我來晚了。”
幺幺伸手,摸了摸他覆了冰霜的發頂,
“我想你啦!重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