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咻——”

幾乎是下一瞬,一道纖長挺秀的少年身影便閃現在酈嫵身前,擋在了她和蕭訣之間。

蕭訣幾乎都沒看清這少年是如何出現的。

本能告訴他,這少年不簡單。可洛離看起來年齡實在太小,因此蕭訣也就未將他放在眼裏。

“走開,別擋小爺的路。”蕭訣說著,手中的馬鞭就毫不客氣地朝少年甩去。

豈料那馬鞭連少年的一根寒毛都還未碰到,便聽“嘭——”地一聲悶響,馬鞭被少年揚手用劍鞘格擋開來。

像是被巨石擊中,力有千鈞。蕭訣隻感到自己整條手臂都麻了,幾乎失去知覺。馬鞭差點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脫離了他的掌心。幸得他平日裏練武,力氣過人,馬鞭才沒有脫手。

蕭訣心裏一驚,目光猶疑地看向那少年。

少年卻一臉冷淡,臉不紅、氣不喘,連絲眼風都懶得掃他一下。

而從頭至尾,少年的劍甚至都未出鞘。

若是往日,向來張狂、恣肆無羈的蕭世子,定然要跟這少年廝打一番,分個勝負,順便狠狠教訓他一頓。

可兩年的邊疆捶打也不是白白浪費時間的,他如今性子被磨平許多,經驗也豐富很多。

不知為何,蕭訣看著這冷冰冰的小少年,竟莫名覺得他那劍一旦出鞘,必是要見血的。

僅僅隻是一鞭,蕭訣便領略了洛離的身手,他很識時務地沒再與之纏鬥。停了下來,目光越過少年看向酈嫵:“你這侍衛是特地為了我而請的?”

酈嫵見識到了洛離對蕭訣的壓製,很是高興。嘴角揚起,懶懶地掃了蕭訣一眼,糾正他的錯句:“是為了‘對付’你而請的。”

蕭訣沒有生氣,反而很興奮。

酈嫵向來對他不假辭色,懶得搭理,更不會為了他費心。此番請了個江湖高手做侍衛,至少是特地為了他——雖然隻是為了防範他、對付他。

酈嫵沒再理會蕭訣,帶著琉璃往花廳方向返回,洛離也緊跟其後。

蕭訣在原地頓了一會兒,追了上去。

不過他沒有機會再跟酈嫵說上話,更沒機會糾纏她。

酈嫵匆匆跟謝雲蘭致歉告辭。謝雲蘭看了看她,又望了望綴在不遠處麵色不豫的蕭訣,恍悟過來。

謝雲蘭又重新看回酈嫵,搖頭輕歎:“抱歉,是我招待不周。阿訣回來得突然,我本來以為他在邊疆兩年會變了些的……他是不是為難你了?”

主家的麵子總是要顧著的,酈嫵搖了搖頭,“沒有。我隻是玩著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家歇息。”

說罷又笑了笑,“還忘了跟你說一聲,謝姐姐生辰快樂。”

“謝謝。”謝雲蘭也笑了。她跟謝雲棠不同,她的賢淑不是裝的,品性是真的溫良大氣,笑容也極其親切,讓人如沐春風。

酈嫵跟林婉柔與唐燕如也打了招呼,然後轉身走了。

謝雲蘭卻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久久未動,不知在想些什麽,有些出神。

“姐姐幹嘛看著那個妖女發呆?”謝雲棠走過來,沒好氣地說道。

謝雲蘭回神,麵色有些無奈,“怎麽這樣說她呢?”

“我又沒說錯,她本來就長得跟個妖精似的。”

對這個小自己好幾歲的嫡親妹妹,謝雲蘭也責怪不起來,隻溫和勸說道:“你呀,不要與她為難。”

謝雲棠滿臉不屑:“我就是看她不慣。”

謝雲蘭搖搖頭,拍了拍她的手:“聽姐姐的話,別與她作對。”

謝雲棠撇了撇嘴,沒有說話。顯然是並未將謝雲蘭的話聽在耳裏。

同樣是國公府的千金,身份同樣尊貴,她難道還怕酈嫵不成?

*

酈嫵回到安國公府。在庭院處遇到一名高大英俊,身著錦袍的男子。那男子正是安國公府的大公子,酈嫵的兄長——酈殊。

撞見正要出門的酈殊,酈嫵笑著喚他:“大哥。”

眉間帶著憂慮的酈殊看到酈嫵,立即停住腳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宇稍稍舒展,像是鬆了口氣,問道:“聽說蕭訣回來了,他今日是不是也去了永定侯府?”

酈嫵點點頭:“是。”

酈殊連忙問:“你們遇上了?他有沒有為難你?”

酈嫵不答,隻扭頭瞥了一眼自己身後,然後笑道:“大哥,洛離功夫好厲害啊,蕭訣都不敢跟他對峙。”

她這樣一說,又笑得那樣輕鬆,酈殊大概一猜便知曉是什麽情形了。他揚了揚眉,也笑了起來:“那是自然。洛離可是我帶著千兩黃金,親自去萬絕穀請的。”

黃金是酈崇出的,跑腿是酈殊跑的,酈殊也不居功,對外都說是酈崇請來的高手。

酈嫵點頭,誇他:“大哥真有眼光。”

酈殊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就你嘴甜。如今帶著洛離,去哪裏你都不用怕。”

酈嫵嗯嗯點頭,兄妹倆寒暄幾句,就各自回屋了。

雖說帶著洛離,去哪裏都不怕了,可是因為蕭訣才剛回京,酈嫵著實不希望再碰見他,因此這些日子也懶得出門了。

她在府中百無聊賴,每日不是看書逗貓,就是去陪明月郡主吃吃飯、賞賞花,或是跟桑瑜聊聊閑話。

偶爾還去老太太那裏坐坐,陪她抄抄經書。

酈老夫人吃齋念佛,說自己喜歡清靜,免了一家人對自己的晨昏定省。但其實老人家還是很喜歡小輩來這裏熱鬧熱鬧。

雖然酈嫵總說家裏老太太對自己最嚴厲,但酈老夫人其實也最喜歡她。

隻是老太太埋在心裏不表現出來罷了。

酈老夫人看著安靜坐在那裏抄著經書的酈嫵,秋日淡淡的陽光從窗外投進來,落在她雪白細嫩的小臉上,仿佛連肌膚都透著光,明麗又嬌妍。

這孩子太會生了。不僅容貌集齊了酈崇和明月郡主的優點,甚至整個酈氏一族的鍾靈毓秀仿佛也都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令人怎麽看怎麽愛憐。

有時候酈老夫人怕家人對酈嫵過於溺寵,隻能自己努力板起臉做那個嚴肅的惡人,斥責她、規訓她,怕她被寵壞。

可哪怕她這個活了大半輩子,心性極其堅定的老太太,麵對著這漂亮靈秀到極致的孩子,麵對她水汪汪清澈的大眼睛,許多時候甚至也都硬不起心腸來訓斥。

如今見酈嫵倒是比之前乖巧聽話了許多,酈老夫人也覺得欣慰。

雖然酈嫵已經十六七歲了,可酈老夫人有心想將她再留在府中兩年。

這邊酈嫵以為自己不出門就萬事一身輕,酈老夫人也想著將酈嫵再多留兩年,卻不知更大的事情即將降臨在酈嫵身上。

*

皇宮,文華殿。

已經入夜,殿內宮燈盞盞相接,四壁又嵌有夜明珠照明,將整個文華殿照得亮如白晝。

皇帝與太子正站在殿中四壁掛著的一幅幅貴女圖前。

大晉曆來的皇後、貴妃、太子妃等,大都是以這樣的形式選拔。畫像雖然多有潤色,但也與本人不會相差太大,畢竟若是相差懸殊,總有欺君之嫌。

且每逢大節及帝後生辰,便會舉行宮宴,達官貴人常帶家眷赴宴,大多數貴女模樣,都有個大概印象。所以這選妃儀式,至今時今日,雖說隻是個過場,但也一直延續了下來。

嘉文帝賢明厚德,說是以自願為原則。但家裏有尚未婚配的適齡女兒或孫女的權貴重臣們,哪怕有個別心疼女兒,不想她入宮的,也還是得送來畫像,或乖乖地請宮裏畫師去畫像。

誰也不希望皇帝覺得自己竟然連他的兒子都看不上不是?

更何況,太子蕭衍文從當世大儒,武承隱士高人,文韜武略樣樣俱佳,雅名聞達天下。其人也是俊美無儔,雋雅無雙,讚一句九天神祇都不為過,要說看不上,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所以,時至今日,這些畫像,該送來的,差不多都送到了。

每幅畫像都極盡華美,畫中女子也是環肥燕瘦,婀娜多姿,各有千秋。畫像還詳細記錄描述了每位佳人的家世、生辰年歲等等。

嘉文帝陪著蕭衍一幅幅看過去,在每幅畫麵前都停留不足兩息。太子一眼掃去,興趣泛泛,嘉文帝也猜不透他到底鍾意哪個。

直到步子又移到下一幅畫像前,蕭衍瞥了一眼畫像中的人,腳步稍駐。

嘉文帝定睛一看,眼神頓時一亮。

隻見畫像中的少女美豔靈動,盡態極妍,猶如天妃降臨。

他瞥了一眼自己那挑剔的兒子,發現他竟然腳步未挪,這次停留時間早就超過了十息都不止。

蕭衍的視線正落在酈嫵的畫像上,目光凝視著畫像中酈嫵的耳璫。

他耳聰目明,記憶過人。

在他的印象裏,這位大小姐是從來不曾戴過耳璫的。

嘉文帝見蕭衍唇邊掛著一絲輕淺笑意,覺得有些稀奇。他這個兒子向來嚴肅板正,很少露出情緒表情,尤其不太愛笑。

於是問他:“選這個?”

蕭衍頓了一頓,目光再次落在畫像中少女的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才淡淡道:“嗯,就這個。”

說罷,餘下的畫像甚至都懶得看了。

嘉文帝也沒有勉強他,畢竟太子妃人選已經定了,再看也沒有太大必要。

這太子妃選得過於快速敷衍,太子臉上也沒見太大喜色。

不過,嘉文帝看了看自己兒子,又捋了捋下頜短須,心中暗笑:這個兒子平日裏看著多麽地嚴肅正經,奉先賢為圭臬,仿佛視女色為草芥。沒想到終究也是個看臉的,選來選去,果然還是選了最好看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