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酈嫵隻覺眼前驟然一黑,被不知是什麽物事從頭蓋住,鼻尖縈繞的都是清冽的男子氣息。

她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是太子將身上披著的大氅脫下,給她擋雨。

寬大的衣袍還帶著太子殿下的體溫。熱意熏腦,酈嫵恍惚間想起兩年前,她在雨夜被太子半路“撿”到。那時太子也是麵無表情地扔給她一件大氅,蓋住她被大雨淋濕的身子,於冰冷的雨夜裏,給了她溫暖的慰藉。

怎麽說呢?這個人太讓酈嫵捉摸不透了。

一邊冷冷淡淡地嫌棄她,一邊又似乎毫不介懷地將自己的衣袍給她擋雨,實在太令人費解了。

酈嫵隻能心忖:世人皆說太子殿下光風霽月,磊落高潔。所以他不計個人喜惡,憐憫弱小,施以援手,好像也算正常?

太子蕭衍身長八尺有餘,肩寬背闊,衣袍自然也極為寬大。這件大氅被酈嫵從頭披著,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鬥篷。她雪白的小臉從玄黑色的大氅中仰起,看向蕭衍。

腦海中忽地閃過明月郡主的話:“其實說起來,太子殿下還曾是你的救命恩人。”

又記起她跟林婉柔與唐燕如她們提及此事時,唐燕如的戲謔調笑:“救命恩人哦……話本子裏都是怎麽說的?‘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阿嫵,你將來怕是要嫁給太子殿下,才能承下他的這份恩情……”

那時不過是一句戲言,大家一笑置之,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哪知如今她竟然真的要成為蕭衍的太子妃了。

酈嫵仰頭望著麵色清冷疏淡的太子,忍不住心想:皇上指了自己為太子妃,可對於太子殿下來說,娶了個不喜歡甚至還有些嫌棄的女子——自己這也不知是報恩還是“報仇”?

“發什麽呆?”蕭衍瞥了一眼傻愣愣站在那裏的酈嫵,“下雨了,還不快跑?”

跑?

雨下得太突然,且有愈來愈大的趨勢,轉瞬間即如瓢潑,那確實要跑的。

不過酈嫵是被太子殿下給拎著“跑”的。

兩旁的樹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極速倒退,酈嫵感覺自己仿佛懸空而起,腳不沾地。她驚慌中隻能揪住太子的衣袍,貼得緊緊的,生怕自己摔著。

好在這種忙亂的境況下,太子殿下也顧不得她的冒犯行為,甚至還將她往身側帶了帶,讓她的臉貼著他的衣袍,不至於被迎麵的雨澆到。

雖然離玉瀾殿已經頗近,宮人也及時出來送傘,但是雨實在下得又急又密,等到了玉瀾殿時,蕭衍和酈嫵的衣袍還是都被雨淋濕了。酈嫵有太子的大氅密密實實地罩著,稍微好那麽一點,太子殿下則幾乎被雨給澆透了。

這會兒雨勢太大,就算德福已經機靈地趕去東宮派人出來迎接,但也還需要一些時間。太子暫時沒法回東宮,因此不得不屈尊進了玉瀾殿,等東宮的人送幹淨衣物和傘具過來。

太子殿下駕臨,玉瀾殿裏的宮人頓時誠惶誠恐地行禮跪安。深秋天寒,蕭衍看了一眼裹著自己的大氅還在微微發顫的酈嫵,吩咐道:“快去給你們主子沐浴換衣。”

酈嫵回屋向來是第一時間就去沐浴,因此熱水是早就備好的。琉璃和玲瓏連忙起身欲扶著酈嫵往淨室去,酈嫵停住腳步,扭頭看向蕭衍:“殿下,你……”

太子將大氅給酈嫵擋雨,他自己才穿著一件單袍,早已經被雨淋濕。此刻太子殿下連頭發都在不斷地往下滴著水。這還是酈嫵第一次看到尊貴的太子這樣儀容不整的樣子。

不過太子不論是麵容還是身形,輪廓都堪稱完美,即使這般模樣,也不顯狼狽。

蕭衍隨手拂去眉際的雨珠,淡淡道:“無礙。德福會很快送東西過來。”

雖然貴為太子,但蕭衍從小習武,身體強健。又在邊關軍營曆練兩年,常年風裏來雨裏去,淋一場雨對他來說,不過小事。

見太子一副無謂模樣,酈嫵隻得作罷。她這裏沒有任何適合太子穿的衣物,隻能讓琉璃拿了幹淨的棉巾給太子。

用棉巾擦去頭上和臉上的雨水,又喝了宮人奉上的熱茶。蕭衍負手站在窗邊,望向窗外。

夜幕漆黑,廊下風燈照著庭院一隅,雨打樹葉,沙沙作響。他盯著那雨幕中的樹,站了半晌。

玉瀾殿的宮人侍立在身後,大氣也不敢出。

東宮離玉瀾殿不遠,酈嫵沐浴更衣出來後,太子殿下剛好已在另一邊側殿換了東宮內官送來的幹淨衣袍。

兩人打了個罩麵,蕭衍上下打量了酈嫵一番,黑眸微眯了一下。

酈嫵天生麗質,平日裏為顯莊重也會施粉塗朱,將她原本就嬌媚的容貌妝點得更加美豔奪目。這會兒剛沐浴完,臉上沒有脂粉裝飾,隻露出柔嫩白皙的肌膚,淡粉色的櫻唇,瀲灩的美眸被水汽氤氳得如浸潤的墨玉。

一頭烏發濕漉漉地披在肩頭,再襯著那雪白纖細的脖頸,更顯得嫩弱了幾分,露出惹人攀折的風情來。

蕭衍凝視著她這番模樣,垂在廣袖下的食指和拇指,忍不住輕輕撚動了兩下。

酈嫵望了一眼窗外,雨依舊很大,隻怕一時還停不下來。太子走不了,她當然也不能自顧自去歇息。但是跟太子一直這樣僵立也不好,她掃了一眼四周,瞥見了什麽,連忙笑問:“殿下,下棋嗎?”

蕭衍看她一眼,頷了頷首,走到窗邊擺著棋盤的矮幾旁,撩起袍擺,盤腿而坐。酈嫵也跟過去,在他對麵的蒲團上跪坐下來。

宮人連忙端來糕點,又送上熬好的薑湯給他們驅寒。

酈嫵和太子邊喝薑茶邊對弈,琉璃跪坐在酈嫵身後悄聲地用裝著熏香和銀絲炭的空心鎏金球給她烘頭發。

殿內很安靜,隻能聽見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

酈嫵在琴藝女紅上不精,但是棋藝卻是不錯的。與太子一番對弈下來,竟然也能堅持許久不分勝負。

到了僵持時刻,她纖細的手指間撚著棋子,垂著眼,又密又長的睫羽在雪白的小臉上覆下一小片陰影,思考的神態極為認真。

坐在對麵的蕭衍靜靜地看著她,濃黑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涼淡。

君子愛棋,於棋盤方寸之間你來我往,對戰廝殺,勾心鬥角,蘊含無數奧妙。

酈嫵愛棋,卻是因為容謹。

她的棋術是容謹親自所教,棋藝也是容謹陪她練出來的。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棋風在無意中受了容謹很多影響。

容皇後出自寧國公府容氏一族,蕭衍和容謹是表親關係。二人從小相識,蕭衍不知跟容謹下過多少盤棋,又如何看不出酈嫵的棋風路數跟容謹有多相似。

酈嫵思索完,正要落棋時,抬眼間卻瞥見太子冷淡的臉色。

她茫然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剛剛看太子還好好的,甚至一開始好像還有些和顏悅色,怎麽這麽會兒功夫就變臉了呢?

難道是她思索太久,太子等得不耐煩,所以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