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關夏禾說的妹妹,其實是她和祝餘一起資助的一位偏遠山區的貧困女生。
大前年祝餘和在當地支教的大學同學偶然聯係上,聽她說了當地的情況,很多女孩子早早輟學打工或者嫁人,掙來的工資或者彩禮,全都被家裏用在男孩身上。
祝餘自己就生活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裏,深切地知道這樣的家庭有多讓人窒息。
她還算好,在容城這個大城市,她隻要努力讀書,就有機會擺脫重男輕女父母,可是那些在山區裏的女孩子呢?她們連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都不知道,閉塞的山區堵住了她們的人生道路。
於是她萌生了資助女孩子讀書的想法。
但她自己的力量畢竟微薄,就算加上關夏禾也不夠,所以最後在同學的幫助下,她們選到了一個學習成績很好,但家庭貧困的女孩子。
選中這個女孩子的原因還有另一個,那就是她雖然有弟弟,但父母並不重男輕女,她的父親以前是在城裏做建築工,後來發生意外喪失了大部分勞動能力,現在隻能在家編編籮筐掙幾個錢,主要的家庭收入來源是她母親在縣裏的酒店當保潔。
盡管如此艱難,家裏也沒有考慮過要兩個孩子輟學,而是希望姐弟倆都能靠讀書改變命運。
祝餘拜托同學考察過,確定情況屬實,又跟女孩子和她的家人視頻過,才決定要資助她。
也不敢直接給錢,怕錢用不到這個孩子身上,而是經常寄些吃的喝的,還有衣服日用和書籍過去,偶爾會發一個兩三百塊的紅包,逢年過節,還有孩子生日,或者開學這樣重要的日子。
一晃就三年,孩子現在都高三了,過幾天就要高考,前幾天關夏禾才下單了幾箱牛奶寄過去。
“說什麽了?我看看。”祝餘湊過去看關夏禾的手機屏幕,“是不是牛奶收到了?”
“是啊,牛奶收到了。”關夏禾興高采烈地說,“你快看她的模擬考成績單匯總,一次比一次進步,最後一次都過六百了,要是高考這個分數就好了。”
“她成績一直很好,又穩定。”祝餘也很高興,對關夏禾道,“你問問她,高考完暑假想不想來容城玩,打暑期工也可以,就在自家店裏,我給她開工資。”
說完想了想:“三千五一個月夠不夠?多了還是少了?”
如今用人成本和幾年前不一樣了,店裏隻偶爾有來做兼職的大學生,是按小時給錢的,祝餘也不大清楚現在暑期工的市場價格。
其他幾個人也不大清楚,反倒是池鶴聽到這裏,插嘴道:“咖點的兼職是時薪二十二塊,也許你們可以用時薪來乘每天八個小時,再乘以工作天數,最後得出一個月該付的工資?”
咖點是一家以花式咖啡為主的連鎖咖啡品牌,在寫字樓樓下幾乎隨處可見,有券的話經常可以九塊九就買到一杯不錯的拿鐵,比起價格較高的獨立咖啡店精品咖啡館,咖點可能更受人們喜愛,特別是大學生。
祝餘聽到池鶴說話,立刻點頭走回來,問他:“可以這樣麽?”
明麵是問這樣做可以嗎?但池鶴就是能get到她真正的意思,是問這個時薪靠譜麽?
他笑著點點頭:“我們公司有新來的小年輕去年在咖點做過兼職,消息來源應該還算靠譜。”
祝餘聽了就很高興地說:“謝謝……”
池鶴哥三個字都到了嘴邊,她又想起鐵三角之間的賭約,立刻咬了一下舌尖。
話是咽回去了,也痛得她嘶哈嘶哈,臉都皺成一團。
池鶴看了覺得挺可樂,以為她是高興過頭,還笑著調侃了一句:“要小心點,舌頭咬破了還怎麽研究新口味的咖啡?”
祝餘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臉上的溫度都在升高,連忙轉身去找關夏禾。
她和關夏禾按照時薪二十二元的標準算了一下,按每個月休息四天,每天工作八小時的標準,工資應該在四千五左右。
“但她畢竟和普通兼職不太一樣,孩子還得上大學,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要不就……多給五百?”關夏禾同祝餘商量道。
祝餘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應該的。”
又說:“你問問聞度,他在出版社那邊有沒有門路,能不能搞到幾本介紹各個學校和專業的書,要新書,寄過去給那些孩子,讓他們也了解一下這些專業是學什麽做什麽的,別傻乎乎報個什麽工商管理。”
窮人家的孩子讀這種萬金油專業,幾年後會不會多走彎路還真不好說。
關夏禾應了聲好,說一會兒就問。
商量好這件事,祝餘回到咖啡機前,剛拿起放在填壓底座上的衝煮手柄想要接咖啡粉再做一杯喝的,餘光瞥見池鶴正慢吞吞地享受咖啡,忽然心裏一動。
她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湊了過去,笑眯眯地跟他說:“要來我們這裏打暑假工的妹妹,是我和小禾資助的一位貧困學生哦。”
池鶴聞言登時愣住,一口咖啡含在嘴裏,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滿臉茫然地轉頭望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跟自己說這件事。
還有,“xiao he”是誰?
結合語境想了一下,哦哦哦,他明白了,是店長。
池鶴沉默幾息,將咖啡緩緩咽下,點點頭:“也挺好的,你們的幫助會讓一個孩子不至於被迫輟學,她會通過高考改變人生命運,擁有更多的選擇。”
頓了頓,他的表情變得煞有介事:“這事往小了說,是改變了一個人一個家庭的命運,往大了說,指不定你們資助的這個小姑娘,正好是某個領域驚才絕豔的人物,你們就算是改變一個行業的曆史啦。”
祝餘聽了他這話,眼睛倏地亮起,池鶴哥這是認出她來了嗎?不然說話的語氣怎麽這麽熟悉!
“……真、真的啊?”她忍不住追問。
池鶴說完就有點懊惱,他怎麽會突然跟她這麽說話?明明才認識不到幾天。
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哪裏不正常,仿佛是被慣性帶動,難道他以前經常對誰這麽說話?
這海馬效應也太煩人了,他心裏略微有些煩躁。
但麵上神色依舊如常,笑著客氣道:“合理推測,我們描述一個ip的市場前景時,總是往好了講。”
祝餘聞言哦了聲,眼睛裏的光芒又倏地暗下去,原來還是沒有認出她來啊。
興許是她的表情變化過於明顯,池鶴想忽略都不行,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弄得好像自己欺負人似的。
於是他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剛才聽你說找書的事,要不……我也幫幫忙?我在出版社也認識些人的。”
祝餘再次喜出望外,眼睛咻一下又亮起來,笑起來像兩彎月亮,“那敢情好,我先替孩子們謝謝你了。”
聲音喜滋滋的,一臉的容光煥發,原本就清麗的眉眼愈發顯得出眾,生生灼人眼球。
陋室明娟。
池鶴腦海裏忽然閃過這個詞,愣了一下,旋即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再一次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當即決定立刻回去休息,讓這該死的海馬效應立刻從他身上滾蛋。
池鶴喝完最後一口拿鐵,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看了眼手機,一副要走了的姿態。
祝餘問道:“你要回去了嗎?”
她語氣裏若有似無的熟稔讓池鶴既疑惑,又覺得有些煩躁,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嗯,先走了,多謝款待。”
感覺到他氣場不對,祝餘以為他是忽然不舒服,就說:“沒事的,你快回去休息吧,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她眼裏透出的關切和擔憂那麽真實,池鶴之前的判斷開始搖搖欲墜,海馬效應產生的似曾相識感……會這麽真實嗎?
“……謝謝,我會的。”他應了聲,結掉三明治的賬,衝還看著他的祝餘點點頭,轉身往門外走。
“發財,你快去送送……吧?”祝餘探著身子,對在另一邊門口趴著的貓問道。
池鶴忍不住回了一下頭。
不知道是真的能聽懂她的話,還是單純巧合,那隻長毛奶牛貓真的過來了,慢吞吞地踩著貓步走向他。
池鶴的腳步霎時間定住。
貓,狸花貓,二手書店的二樓,陽光從窗戶漫射進來,光影中微塵浮動……
記憶閥門打開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忘了什麽?池鶴微微一愣,抬眼看向吧台的方向,祝餘正笑吟吟地看過來。
清麗美好得就像一副歲月靜好的油畫,溫柔氣質撲麵而來。
他便又覺得不可能,才見了幾次他就印象深刻的人,如果以前就認識,他不可能忘記。
“喵?”
耳邊響起一聲貓叫,池鶴立刻回過神,彎腰摸了兩把貓咪毛茸茸的腦殼。
“你叫發財?這名字好啊,以後你要有兄弟姐妹,一定要叫暴富和進寶。”他笑著調侃道。
祝餘他們聽見,就都忍不住樂起來,陳小樂說:“這兩個是被它錯過的名字,發財是它自己抓的鬮。”
竟然還有這麽個故事在裏麵。
池鶴笑著又揉它一把,煞有介事地衝它道謝:“謝謝你來送我,不過我今天還有事,就不陪你玩了,改天再來跟你玩,好麽?”
發財看著他眨眨眼睛,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仿佛在說你趕緊走吧,送完你我還得回去睡覺,下次?誰跟誰玩還不知道呢。
池鶴讀懂了小家夥的表情,失聲笑了一下,再一次揉揉它腦袋,又抬頭衝祝餘和關夏禾點點頭,這才離開咖啡店。
看他走了,祝餘才跟關夏禾咬耳朵:“池鶴哥好像有點不舒服。”
關夏禾也壓低聲音:“我覺得不是不舒服,是不高興。”
祝餘震驚:“為什麽不高興?我的咖啡這麽好喝,他為什麽不高興?”
關夏禾一噎,好家夥,這就是咖啡界奧林匹克比賽季軍的自信嗎,如果有不好,那肯定是別的問題,而不是我的咖啡的問題。
“他好像……”關夏禾絞盡腦汁回憶了一下,“看了手機才這樣的?會不會是有人給他發了信息,他看了才不高興?”
祝餘眼睛一亮:“會不會是嫂子?他比我們還大幾歲呢,應該結婚了吧?再不濟,也有女朋友了吧?”
關夏禾又一噎,怒斥她:“為什麽就不能是單身?你自己都還是單身狗,就默認別人已經成家了,你覺得合適嗎?”
祝餘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漂亮的臉蛋一皺,喃喃道:“不可能吧,池鶴哥長得這麽好看,應該……應該賺得也不少?沒有理由……”
一臉可惜的模樣,都不知道已經想到哪裏去了。
不過說到這個話題,關夏禾還很好奇:“他到底幹什麽工作的啊?為什麽他在出版社也認識人?”
聞度認識出版界人士是很正常的,他是繪本作家,又守著家裏傳下來的二手書店,沒點出版社的門路不可能。
但池鶴是為什麽?
祝餘想了想,說:“他之前提到ip,會不會是影視行業,或者幹脆就是出版行業?”
“有可能。”關夏禾點點頭,摸摸下巴。
過了一會兒,她又很在意另一件事:“你把話梅小番茄都給他了,那是我的!”
祝餘眨眨眼,有點心虛地解釋:“自己人嘛……”
“誰跟他自己人,你別瞎說。”關夏禾眼睛一瞪,“都過多少年了,再多情分也早就隨風而逝了。”
祝餘怕她不依不饒,連忙道:“我晚上回去一定給你做新的。”
“這還差不多。”關夏禾滿意了,插著腰哈哈一笑。
羅瀚和陳小樂一個忙著給客人煮咖啡,一個忙著幫客人下單,對兩位當家摸魚的行為簡直沒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