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性別重要嗎?

當天晚上回去, 冉溪就畫了幾種“蔬菜水果包裝”的設計圖。

托桂桂奶奶將設計圖交給章阿姨後,冉溪很快就收到了“樣品”,以及章阿姨寫在紙上的改進建議。

這麽來回了好幾次, 兩人都覺得紙上往來確實不太方便, 章阿姨又是個不喜歡打電話的人,便又約著當麵討論了好幾次,終於定稿了。

定下來的包裝, 分為三種基礎型號。

一種是大號的,做成了經典手提袋的樣式,用海蘆葦莖稈編織而成。在提袋手柄的地方,還特意綁了一朵小小的海蘆葦幹花,奶油色的小花配著咖啡色的莖稈,有種獨特的鄉村風情。

一種是中號的, 用了稻草黃的海亞麻, 編成了個小水桶形狀。水桶上麵, 又浮著小小的花朵圖案。這樣一個“小水桶菜籃子”,即使不裝菜了, 放在陽台上當個花盆, 甚至放在桌麵上當個置物桶,都一點不突兀。

再有一種是小號的, 就是一個飯盒大小, 用來裝裝草莓、葡萄什麽的, 在外出遊玩時隨身攜帶水果, 再方便不過。

不管顧客最後用的哪個型號的包裝, 都會額外用一整張新鮮海荷葉, 將蔬菜水果包起來再裝進去。

這種海荷葉和藍星上的荷葉非常相似, 有著獨特的葉麵結構, 可以很好地防塵防水。

用海荷葉裹住水果蔬菜,就不用擔心蔬菜汁或者水果汁溢出。而且,海荷葉作為植物葉子,不會像塑料膜那樣“悶”著蔬菜水果,可以說除了不透明以外,比保鮮膜更加實用——成本也低了不知道多少。

當然了,“用海荷葉包裹蔬菜水果”的點子,並不是冉溪想出來的,而是熟悉各種海洋植物習性的章阿姨提示給他的。

冉溪一開始都不知道海底還有著這樣的植物。

畢竟他所讀的專業,又不是“如何在海底種田”。

當他拿到這種海荷葉,又試著往上倒了兩杯水觀察效果之後,不禁嘖嘖稱奇,再次感歎海裏的植物真是太神奇了。

此時的章阿姨,經過這好幾天的接觸,和冉溪已經熟悉了不少。

聽見冉溪這麽說,她便嚴肅地表示讚同道:“是。海洋充滿了瑰寶,比陸地有趣多了。”

說完,她還用長輩的口氣對冉溪道:“冉老師,你要是想把小鎮發展得更好,就應該多熟悉海洋一些。”

“隻守著海角鎮陸地上的這點兒地方,思維太受禁錮了,這樣不好。”

要是換一個人來說這種話,未免顯得太過指手畫腳自以為是,聽完隻會讓人覺得不悅。

但現在冉溪知道,章阿姨對於自己關心的人,就是這麽一個直來直往,說話完全不會拐彎兒的性格。

而對於她不關心的人,不管對方舞成什麽樣,章阿姨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可以說是將“目中無人”發揮到了極致。

所以冉溪絲毫沒有生氣,反而笑著點點頭:“是呢,我也這麽想。”

的確,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角鎮靠著這麽一片大海,當然要好好利用起來。

隻不過……

冉溪小小歎了口氣。

要是自己擅長遊泳就好了。

自己現在這個遊泳水平,要是沒有麵罩和吸管,丟進海裏幾分鍾就直接沉下去了,實在是不足以深入地了解海洋。

*

確定好小菜籃的樣式以後,章阿姨一分鍾功夫都沒耽誤,坐在蘑菇零食鋪裏,十指上下翻飛,快得都出了殘影,迅速做出了一套三個的籃子,作為樣品讓冉溪過目。

雖然早已見識過章阿姨的手工速度,但再次目睹,冉溪依然又一次地讚歎不已。

冉溪一麵感慨,一麵找了水靈靈紅彤彤還帶著綠蒂的草莓,胖乎乎白生生頂著綠纓子的蘿卜,以及淺綠鮮嫩,如花束一般好看的芹菜,再有標誌性的迷你小南瓜,分別放進這些籃子裏,用手機一頓拍。

等會兒回去,稍稍修一修這些圖片,就能發到微博上,來一波“海角鎮蔬菜店升級啦!”的宣傳。

在冉溪轉著圈地拍照時,章阿姨就坐在椅子上,再次抬起頭,出神地仰望著窗口那串風鈴。

這幾天下來,冉溪早就發現了,章阿姨時不時就會看著那串風鈴,眼神縹緲,像是陷入了什麽久遠的回憶。

今天冉溪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道:“章阿姨很喜歡這串風鈴?”

章阿姨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盯著冉溪,慢慢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不停地編東西嗎?”

冉溪搖搖頭。

按桂桂奶奶的說法,章阿姨是“閑不住”。

但冉溪並不覺得這是真正的原因。

極難得的,章阿姨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薄荷水。

這些天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做出這個動作。

眼看著章阿姨像是打算多說兩句的模樣,冉溪趕緊收起手機,坐到章阿姨對麵,準備側耳傾聽。

果然。

章阿姨歎了口氣:“在我出生的那個海底小鎮,我們這一族——冉老師,你知道我們這一族,最適合的工作是什麽嗎?”

冉溪表示不太清楚。

他的同學老師裏,都沒有章魚族的。

章阿姨道:“是醫生。最適合我們的工作,是外科醫生。”

冉溪立刻就明白了。

確實哦。如果章魚化成原形,那比精細比手速,在海族當中應該無人可與之一戰了。

“我從出生開始,就被告知,我未來是要做醫生,是要去拯救病痛之人的。”章阿姨麵色冷淡地說著,語氣間一點起伏都沒有,不像是在回憶,倒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我也按照這個目標,不停地訓練自己。”

“不論是章魚形態,還是人類形態,我握著手術刀時的速度和精準度,都是同期裏最優秀的。”

說道這裏,她短暫停滯了一下,又繼續那麽平淡都說了下去:“直到,海妖入侵。”

“我的胳膊,或者說‘腕足’,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能準確感知溫度,敏感度最高的那兩條腕足,從根部被砍斷,永遠無法再生了。”

冉溪瞳孔一縮,連呼吸都停滯了。

倒是章阿姨,平靜地告訴他,不必慌張,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兩條腕足斷掉之後,我化為人形時,雖然也有手臂,有手指,但……再也操作不了手術刀了。”

聽著對方這毫無波瀾的講述,冉溪心中一陣陣翻騰,得極力忍耐著,才不至於在臉上流露出難過的表情。

“後來,帝國軍趕過來驅逐海妖。”

“我所在的醫院,收容了許多的病患。”

“我雖然不能做醫生了,但我想,我還是能做一個護士的。”

章阿姨又停頓了一下。

這次,她停頓了足足有五六秒。

“我沒想到,別說給主刀醫生遞器械了,我連給病人測量血壓、記錄體溫,都會因為手不停顫抖、拿不穩東西而無法完成。”

“那天……”

“我給一個不到三歲的兒科患者測體溫,卻把體溫計給掰斷了。”

“……於是家屬就比較激動,發生了一些推搡,說我這樣的廢物怎麽還留在醫院,就算是非常時期,也不應該讓我這種百無一用的垃圾留在這裏禍害人。”

“我想,他說得對。”

“我現在就是一個廢物。”

“曾經備受期待的天才醫生,如今隻是一個連體溫計都握不住的大廢物。”

“那天晚上,我站在天台,仔細地思考著,我這個廢物,到底對這個社會還有沒有價值。”

“就在那個時候……那個連月亮都沒有的時候,我聽到了風鈴聲。”

“很樸素的風鈴聲。”

“一個周身黑衣,帶著黑色麵具的人,向我走了過來。”

“直到他說出他的名字,我都不敢相信這個人是誰。”

說到這裏的時候,章阿姨直直對上了冉溪的眼睛。

冉溪呆了幾秒,道:“難道——是上將先生?!”

“對。”章阿姨重重點著頭,“他走過來,告訴我,他是裴以粼。”

“他的手上,還拿著一串貝殼做的風鈴。”

“他問我,‘章護士,這些貝殼是你撿來送給小朋友的?’”

“我說是。因為醫院裏的玩具不夠了,我想讓小朋友們稍微開心一點。”

“他說這個想法很好。他順手用這些貝殼,做了串風鈴,這樣小朋友們聽到這個聲音,晚上可能就不會害怕了。”

“他將風鈴遞給了我,還說——‘我時間有限。能否請章護士就地取材,無論是貝殼,海草,還是海蘆葦,做一些小東西出來,當做送給孩子的玩具?’”

“我不可能拒絕裴上將的好意。”

“從那天開始,我不再當護士了。”

“我試著用草葉,用貝殼,一點點地做手工藝。”

“一開始我根本無法做完。我的手抖得太厲害,而且每動一下手指,都會鑽心蝕骨地疼。”

“但是我忍住了。”

“我想完成我答應上將先生的事,做一些能送給孩子們的東西。”

“我……在戰爭徹底結束的時候,我終於,能靈活使用我的手指了。”

“同時我還發現,隻要不停地編織,不停地活動這些手指,就能緩解甚至消弭我的疼痛。一旦我停下來……我的手臂,手指,就會開始疼痛,顫抖。”

“這,”章阿姨歎了口氣,“這就是我不停編織、不停做手工藝的真正原因。”

聽完這樣一個故事,冉溪隻覺得有些眩暈。

以至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章阿姨的話裏,有一個關鍵元素。

他試探著問道:“您剛剛說……風鈴?”

章阿姨緩緩點頭:“裴上將手裏拿的那串風鈴,那種貝殼的排列方式,那種特殊的鑲嵌方法,和你掛在窗口的這一串,一模一樣。”

“所以我才說,接受冉老師的建議,一定是上將先生的指引。”

冉溪不禁微微張開了嘴。

可是,這一串風鈴,是小弋做的啊——

難道……?

這時,章阿姨又道:“你說這串風鈴,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做的。”

“我想,那一定也是被裴上將幫助過的某個孩子,收到過裴上將贈送的風鈴,然後模仿著做了出來。”

“隻是我沒想到,居然有人能模仿得這麽好,可以說是全無二致的程度。”

“一定是一位……非常聰明,非常擅長手工藝的小朋友。”

冉溪點點頭:“嗯,確實。”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裏想著:沒錯,章阿姨的推論是有道理的。

自己之前不也認為,小弋在嬰兒時期,曾經被裴上將救過?

不過……難道嬰兒時期的小弋,就能記住這麽複雜的手法,還能一絲不差地複現出來?

這莫非也是人魚族強大精神力的體現?

冉溪雖然覺得有些奇怪,有些違和,但似乎,邏輯上也能說得過去。

他便沒有再深究這些許的違和感了。

*

從零食鋪子出來,又到了該去海灘接小弋的時間。

正好,今天還是海鬆鼠小灰要帶對象上門的日子。

快步走到海灘,冉溪一眼就看見,小弋的確是好好地在海灘等著。

可小灰並不在他身邊。

小弋見了冉溪,一臉不樂意地比劃著:毛茸茸去接它的對象了。它等下要自己帶對象上門。

冉溪不禁失笑,心說這毛茸茸的規矩還挺多。

也罷。他便趕緊帶著小人魚回家,將提前備好的果醬果脯果子露都拿了出來,用特製的小盤子小杯子裝好,擺在了小灰專用的小桌子上。

這幾天,小灰在家裏的硬件條件,可以說是直線提升。

比如它的籠子,不再是以前那樣一個小小的、僅供一隻海鬆鼠活動的“小房間”。

這個籠子如今足足有一人來高,分了整整三層。

底層是“海水浴缸”,隨時可以進去泡泡,甚至稍微遊動兩圈;

二層是“活動室”,各種小滑梯小吊索,可以讓小灰在裏麵充分運動;

第三層,則是臥室。鋪著清潔芳香,帶著太陽氣息的幹草,甚至還有專門縫製的小枕頭和小被子。

這樣的居住條件,可以說讓小灰一步完成了“從單人間到獨棟別墅”的大跨越。

再有,小灰的餐具,也不再是以前那樣一個單獨的盤子了。而是分出了杯子盤子碟子,看著分外齊全。

當然,為了迎接它的對象,所有的餐具都是成雙的。

這期間,看著冉溪和小河狸興致勃勃地準備這一切,小人魚總是抱著手臂立在一邊,嘴巴時不時噘起來,像是在生誰的氣一樣。

待冉溪把提前醃製好的果脯、事先釀好的果子露、早就熬好的果醬都擺好,還給鋪上了雪白的小餐巾,繡著花的小坐墊,終於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小河狸一蹦三尺高,興高采烈地去開了門。

門外,立著小灰,和一隻雪白雪白,皮毛異常光滑,看著有一點點像小狐狸的海鬆鼠。

冉溪看到這隻海鬆鼠,突然能夠明白,為什麽小灰一直說,“有一隻非常漂亮的海鬆鼠”了。

果然是魅力四射的一隻海鬆鼠呀。

並且,這隻海鬆鼠非常的有禮貌。

在小灰通過小人魚的“翻譯”,向大家介紹了“這就是我的對象,小白!”之後,這隻漂亮海鬆鼠,落落大方地走到冉溪麵前,遞上了一根紫色的枝丫。

漂亮海鬆鼠“說”,這是海蘋果的枝丫。即使暫時脫離了海水,隻要插在溫度合適、水質幹淨的海底,就能長成海蘋果樹。

漂亮海鬆鼠還“說”,一點小小的上門禮物,不成敬意,還望冉溪和小河狸不要嫌棄。

冉溪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捧著這根紫色的枝丫,鄭重謝過小白,連聲說小白真是太客氣了。

小河狸則是眼睛發亮,反複搓著小爪子,嘴裏說著小白來吃飯就好了還帶什麽禮物呀,同時晃著尾巴,一副很想湊過來嗅一嗅海蘋果枝丫的表情。

就算是不甚了解海底植物的冉溪也知道,這“海蘋果枝丫”可不是什麽“小小禮物”。

海蘋果,是極為難得,極為珍稀,隻在淺海生長的一種果樹。

它結出來的果實,乍一看和陸地上的蘋果有些相似,但內裏汁水遠比蘋果充沛,果肉也比蘋果更加細嫩。

要說口感……據說有點像荔枝,又有點像葡萄。

但更特別的,是那種帶著海鹽氣息的濃鬱果香,芬芳馥鬱,讓人吃過一粒之後,就再難忘懷。

按理說,這麽夢幻的水果,無論海族人族,都會搶著栽種吧?

可惜,海蘋果是一種很有個性的水果。

它的果核,是無法發芽的。

隻能通過類似“扡插”的方式,將它的枝丫剪下來,插在環境適宜的海底沙土裏,才能長成新的海蘋果樹。

當然了,如果僅僅是剪下來插丨進土裏就行,那也不是什麽稀罕的方式,並不至於讓海蘋果成為最難栽種的水果之一。

海蘋果最特殊的地方,是它會有意識地挑選,誰能獲得它枝丫。

如果海蘋果看某個人不順眼,哪怕這個人的耕種經驗再豐富,手法再專業,一剪子下去,得到的絕對隻是枯枝。

如果海蘋果覺得某個人順眼,那哪怕對方不會耕種,甚至不用剪子,它都會主動把枝丫丟下來,當做送給對方的禮物。

很顯然,這隻漂亮的海鬆鼠,就是被海蘋果看中的鼠,獲得了寶貴的饋贈。

而現在,海鬆鼠又把這樣一份厚禮,送給了冉溪。

冉溪看著手裏的枝丫,內心不禁都澎湃起來:

這,自己不得穿上全套裝備,去海裏找個地方好好種上?

如果海角鎮能大量出產海蘋果,那海角鎮的【知名度】和【繁榮度】,說不定可以直接翻番!

這隻漂亮海鬆鼠,真的是太大方了!

冉溪當即在心中決定,一定要再對小白好一點。

在這樣的想法下,小白當天晚上,可以說是享受到了“最高待遇”,直接追趕甚至快要超過小人魚了。

這樣的禮遇,讓小灰不禁都有些委屈巴巴。

當然了,小白自己表現得也非常好。

比如主動把最嫩的果肉讓給小灰,比如溫柔地用大尾巴給小灰扇風,比如體貼地用小爪子給小灰擦掉嘴角的草莓汁……

總之,在冉溪看來,小白簡直是模範對象了。

小灰這麽粗心大意的一隻鼠,將來能有這麽美麗大方又體貼的妻子,倒也真是“傻鼠有傻福”了。

臨走的時候,冉溪又用章阿姨編成的試用品小籃子,給小白裝了許多的葡萄和草莓。

小白接過這些水果,臉蛋都有些紅紅的,帶著幾分羞澀的,通過小人魚告訴大家:

謝謝你們一直這麽照顧小灰。

等將來我們結婚了,我一定會好好對媳婦兒的,你們不要擔心。

冉溪:“小白你這麽細心我們當然不會……”

“咦,等等,小弋,你確定小白說的是‘媳婦兒’?”

小人魚奇怪地盯了冉溪一眼:對啊。

冉溪站在原地愣了愣神,小聲問小人魚道:“小灰,是男孩子吧?”

小人魚更奇怪了:對啊。

冉溪擦了擦額角的汗:“那麽小白……”

小人魚一臉不解地比劃著:小白也是男孩子啊。

這個人類今天怎麽了?

怎麽總是在問一些顯而易見的問題啊。

冉溪又盯著小人魚:“你一早就知道?”

小人魚都要開始困惑了:對啊。小灰早就告訴我了啊。

冉溪聲音都艱澀了些:“那你……為什麽……沒有早告訴我?”

小人魚理直氣壯:這個又不重要。

冉溪:……

性別的確不那麽重要。

可是……誰是老婆誰是老公這件事,還是有那麽一點點重要的。

冉溪再看向那隻漂亮得像小狐狸的海鬆鼠,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嘖。

哪裏來的小狐狸,就這麽要把我們家傻小灰拐跑了?!

早知道如此,才不會對它有這麽好的臉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