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把好槍可以傳好幾代人, 子彈卻是消耗品。
就算已經拉扯出了一支標準口徑子彈的生產線，原材料銅殼的價格、用作彈頭的鋼鐵和填充進去的燃燒材料卻不會因此而便宜一分一毫。
現代社會的強大工業體係足夠將步丿槍子彈壓縮到三五塊錢一發，流水線作業每分每秒都能源源不斷的生成大量子彈, 而尹新舟這邊還遠不能達到如此的自動化水平，就連彈殼、填充材料和彈頭都需要分別加工, 最後再經由培訓過的工人小心翼翼組裝在一起。
而且裝配的過程還要時刻防止子彈走火——燃燒材料雖然比起爆炸材料要安全一些，但一不小心燒傷了手仍舊是件危險事，負責這一個環節的工段長常常三令五申, 讓大家一旦感到疲勞就停下來休息，切莫為了貪工錢而傷及自身。
“知道了知道了, 天天念月月念，晚上睡覺夢裏都是你這幾句。”
大家顯得非常不耐煩：“我兒子在家裏開蒙識字, 用得都是咱們這兒的安全生產守則。”
“你家也是？我姑娘最近才剛剛開始握筆，就已經開始學著寫「鋼水滾燙，切莫觸摸；易燃易爆, 避免明火」了。”
另一個人緊跟著說道：“家中老婆說了, 早些起步把字都認下，還能騰出些精力去學算學。”
“算學？日後怕不是要讓你家閨女學著管賬？”
“哪裏，我家那點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不做生意, 有什麽值得算賬的。”
“……那是為何？”
“噓, 是小道消息。”
隻見其中一名工人衝著另一位招了招手, 揚起眉毛表情神秘, 而對方也很配合地附耳過來, 兩顆腦袋湊在一起, 前者壓低了聲音，鄭重其事說道：“聽說是仙人的意思。”
“你說什麽？”
“據說新舟仙人日後還要做出新兵器, 比如今要發給咱們的槍劍還厲害，但需要許多人配合使用，其中便得有一個擅長算學的人——而且那算學比起平日裏打算盤還要複雜，叫什麽來著？拋物線和三角函數，得學到那種程度，才能夠操縱新的法器。”
“當真如此？”
“謔，誰知道呢，總歸先讓我家妮兒學起來，說不定待到長大以後還能在咱們這兒謀個新差事。早起的鳥兒有蟲子吃，孩子多學點東西沒有壞處。”
對方也連連點頭表示認可，兩個人談到興出，頭頂卻被卷起來的紙筒一人拍了一下——抬頭一看，正是工段長環抱著手臂，揚起眉毛提醒他們：“倒是不禁止在上工的時候聊天，可你們操作的是易爆物品，眼睛至少要盯著手！聊得那麽高興，手上的東西都忘了吧！”
銅質的金屬彈殼確實被捏在手中，往裏麵填火藥的工作必須要慎之又慎，兩人被抓了包一時語塞，隻得連連點頭，道自己接下來一定會認真工作。
“下工之後好好和孩子說一說！算學可不能落下，日後有大用！”
二人互相對視一眼，達成了共識。
*
為了節省成本，在拿到槍最初的那一段時間裏，大家都不裝填子彈，而是使用空槍練習瞄準，而到了這時候，尹新舟才意識到一些仙凡之間的體能差別。
她自己在熟練使用這種新武器的時候修為已經到了天璿境，境界的提升也會帶來身體素質的提升，因而掏槍瞄準了的過程幾乎是在轉瞬之間一氣嗬成，手臂平穩功夫到家，步丿槍的後座力幾乎不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影響。
然而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在未經熟練訓練的情況下，如此一根沉甸甸的金屬管加上大塊木料，拿在手中還是很有分量，有些人甚至連槍口都端不靜。
一時之間沒有辦法，尹新舟也隻能采取了一些印象裏電影當中的手段來進行強訓，比如在槍管之前吊一塊石頭，鍛煉大家在手上的穩定性。
除此之外，武器的快速拆裝，“三點一線”的迅速瞄準也都是需要抓緊的訓練科目，尹新舟自己在穿越之前並沒有當兵端槍的經曆，大學時的軍訓項目也隻局限於站軍姿和踢正步，如今學著要去教導別人，隻能連帶著將軍訓時的路數也一並掏出來，臉上擺出“理當如此”的自信表情，而實際上心裏則惴惴不安十分沒底。
好在，大家的接受程度遠超自己的預期。
劍術應當如何訓練，霞山派的每一個劍修估計都比尹新舟更加權威，而槍術的訓練上，全天下也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在開先河。
站立式據槍法、半蹲據槍法以及俯臥瞄準的狙據槍法，除此之外還有匍匐前進、上刺刀、迅速拔槍拉栓等科目，許多內容甚至等到尹新舟自己主動去教別人的時候才意識到她本人的動作也不太對，此時才恍然按照印象當中的情形偷偷改過來，好在也沒有人提出異議。
感謝自己曾經看過的戰爭片，感謝第一人稱射擊遊戲，尹新舟心想，不然的話真不知道應當要怎麽辦。
訓練的過程又消耗了一個月的時間，凡人們的熱情極為高漲，按照尹新舟的說法，練槍如同練劍，要盡量做到人槍合一，於是他們便恨不得睡覺也將槍一同抱著，吃飯喝水也不離手，讓尹新舟不得不感歎這份韌勁。
不上彈的端槍訓練就練了二十日，之後每個人發配十枚子彈，用油紙包了個小紙包，麻繩捆紮在紙包上，那樣子不像是在發子彈，反倒活像是從藥店裏提來了一副昂貴的藥，每個人都拎著麻繩小心翼翼，掂量著自己手中那一點點的金屬重量，生怕將這些子彈浪費了去。
——黃銅來之不易，火藥來之不易，澆鑄的金屬彈頭應當是組裝子彈的所有材料當中最為易得的那一種，但這可是鐵……珍貴的、用一點少一點的鋼鐵。
更重要的是，這些子彈全是同在一間工廠的工友們一點一點組裝出來的，他們親眼看著這個流水線向前運作，每一發子彈都浸透了大家的心血。
而用這些材料和心力製成的機關法寶，子彈發射出去給大家帶來的感受不啻於是在生生燃燒靈石。
原本練了二十天，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手上功夫已經足夠穩定，可如今塞了子彈進槍膛裏，許多人的手竟然又不住顫抖了起來。
“槍的射擊距離很遠，大家先從固定靶開始練習，熟練之後再換成移動靶。”
尹新舟說：“如果計算有效射擊距離的話，這槍至少要能射中二十丈開外的東西，而能否將法器的效果發揮到極致，便要看各位手上的功夫了。”
這話說的讓人精神壓力更大，所有人麵麵相覷，互相觀察著自己周圍人的表情，大家都不敢斷定自己能夠完成仙人的期待。於是尹新舟不得不補充道，這法器仙人和凡人用起來並無區別，說是“法器”，隻不過是因為在製作的過程當中用上了靈石驅動的機器，至於法器本身的原理，這段時間裏大家每個人都應當看過，還在手中練過無數次拆裝，都應當十分熟悉才是。
說著，她當眾取過一個人手中的槍，裝填子彈拉栓瞄準一起合成，連對正的動作都沒有，啪地一聲便命中了遠處的靶心：“這便是熟能生巧了，隻要假以時日，在場的諸位也都能有同樣的水準。”
我們也可以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空氣當中還停留著一點點硝火和硫磺的味道。
好像確實不太容易，但抬眼踮腳夠一夠，又仿佛能夠夠到那距離——總比天空當中禦劍而過、流星一般的身影要近，也比那些傳統意義上一劍斬開巨石的仙人要近，近到隻需要扣下扳機，三點一線，瞄準靶心。
這是“凡人也能做到的事”。
“如果順利的話，十日之後，我會帶著你們嚐試用這種新兵器狩獵妖獸。”
尹新舟承諾道：“除非千鈞一發，或有人命懸一線，否則我不會出手。獵殺妖獸的全過程都由你們自己來，我隻會提供一些必要的指導意見——當然，戰利品也由你們自由分配，我隻需要妖獸的血和丹核。”
這一席話才是著實讓大家吃了一驚。
狩獵妖獸？單憑他們這些凡人？這根本是讓人無從想象的事，就連夢裏都沒有僭越地出現過這種場麵：凡人的世界向來拘泥於防護法陣之內，行走商道就已經是少數人的勇敢，而他們當中剩下的大多數在幾個月前還都隻是土裏刨食的普通人。
……就算仙人能夠改變凡人的命運，這種改變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然而尹新舟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妖獸雖然體型龐大，但城鎮周邊一般來講並不會出現什麽太過危險的品種，像是大象那麽大的妖獸完全可以被亂槍打死，他們這邊一共有十條槍，緊急情況下還要加上一挺加特林，外加一台隨時有可能出現像是泰山壓頂一般發動攻擊的挖掘機，火力非常充裕。
接下來重要的就是戰術和配合，尹新舟開始思考他們是否需要訓練一條或者幾條獵犬，這應當是個不錯的建議，以後可以提上日程，可惜如今的自己對於訓狗一無所知，這些想法到最後要落實估計還得掏錢去請人。
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配合射擊，像是上個世紀的三排遞進射擊一樣，由一支隊伍組成上中下三排人，按順序依次進行射擊和裝填作業，這種方法雖然有些死板，但對於如今缺乏作戰經驗的凡人而言勝在有效。
凡人沒有挖掘機這樣的保命手段，填子彈的速度和效率必須要訓練到恍若本能反應一般，即便是遇到了驚慌失措命懸一線的場合，也要能向著目標
大膽開槍——這些人曾經都是農民，其實尹新舟自己也不清楚，短短一段時間的訓練能夠將她們改變到什麽程度。
大家都帶足了子彈，最後還是懷著不安的情緒出發，他們終於一大半都是第一次正式意義上踏出防護法陣的範圍，除去童年時期在法陣邊緣玩耍的經曆以外，臨河鎮範圍之內的景色就是他們全部的人生，因此許多人都難掩好奇的神色，向著四麵八方不住張望。
總歸有仙人在一旁掠陣——大家想，即便尹新舟環抱著手臂，閑閑跟在他們身後，毫無想要出手的打算。
一位最為勇敢又輕巧的姑娘負責前哨偵查，她的肩膀上停著一隻長腿紙鶴，是尹新舟提前留下的保障；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她就盡全力從樹林當中奔跑而來，邊跑邊衝著大家揮手示意，而綴在身後的，是四蹄敲擊地麵所發出的響聲。
負責指揮的也是凡人，他是工廠當中負責澆鋼的一位工長，此時他一聲令下，所有人迅速排成三排，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遠處的樹林。
“各就位！”
他說：“彈藥裝填，預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