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痛苦的一天從練劍開始。
又從練劍結束。
一整個白天的時間裏他們幾乎沒做什麽有價值的事, 全部都消耗在了枯燥又乏味的練劍過程當中,然而除了尹新舟本人以外,其他人都對此毫無意見。
尹新舟:“……這不對勁。”
見她肉眼可見有變得不耐煩的趨勢, 那些曾經同乘一輛車、對尹新舟這個人印象不錯的同路人們還跟著勸誡,話裏話外不外乎是些“吃得苦中苦, 方為人上人”、“修仙之路本不平順,要有頑強刻苦的意誌力”之類的心靈雞湯,語言之貧瘠還不如高三時期的班主任說得好聽。
更離譜的是, 蔣鈞行還混在這一群人當中大點其頭,一副很讚同的態度。
尹新舟:“……”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 你現在就已經被射成篩子了你知道嗎。
她如今的這些“同期修士”在修為等級上處於毫無基礎到天樞境之間的程度,這就意味著他們沒有辟穀, 還需要渾淪派提供簡單的一日三餐。這裏的食物同樣很敷衍,尹新舟原本以為自己在山前鎮時吃到的那種植物塊莖亂燉就已經是此方世界的敷衍代表,可渾淪派的這群人證明了在原有的基礎上還能更敷衍一點——少油少鹽的煮薛定諤, 她甚至分辨不出來這碗飯裏究竟有沒有被下毒。
“你要吃嗎?”
她將自己的碗遞給了旁邊的人。
“你不吃?”
對方接了過來, 表情仍有猶疑:“道友,這樣的強度練下來,你若是不吃東西的話,體力估計很難跟得上……”
“我有錢。”
尹新舟言簡意賅:“可以從別人那裏買更好的。”
對方於是閉嘴了。
雖說大家如今都站在了修仙這條賽道上, 考核標準都是修為水平和個人實力, 但手頭闊綽的人總歸能將生活過得更加寬裕從容。
當夜, 尹新舟點燃了第二根線香, 再度放倒自己的室友, 讓她們陷入了仿佛昏迷一般的酣暢睡眠。
這一整天的時間裏, 自己活像是個認真練劍行列當中的摸魚王,所有人當中最突出的混子, 就算沒什麽人願意搭理,她也在練劍的行列當中和那些已經在這裏待過一段時間的“老人”套足了近乎,勉強撬到了些許可用的情報。
比方說,他們這些人為門派做事最常見的工作便是出去降服妖獸,而且不像是霞山那樣對妖獸的屍骸進行現場撲賣,他們這邊更傾向於將整具屍體全部都運回來,大部分的部件都有用處。
“有什麽用處?”
尹新舟順勢問道。
“都是上麵的大人物定下的規矩,我怎能知道?總之有用便對了,你切莫要問那麽多。”
對方態度嚴肅地回答。
又比方說,渾淪派會挑選一些“特殊的弟子”去專人專項執行任務,他們這些底層修士往往會為這種特殊的機會和榮譽爭破了頭。尹新舟又佯裝好奇的樣子多問了兩句,才知道“去各個城鎮村子裏發展門派的新成員”也算是這種特殊任務的一部分。
“他們都經過特殊的教導,才知道應當在什麽樣的場合說什麽樣的話,畢竟取得別人的信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前輩們指點著她:“我們渾淪派雖然懷著救濟萬千凡人的心意,但逆天而行的路子總歸道阻且長,要讓世人都明白這條路的不易,又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加入進來,本就不是隨隨便便能完成的工作。”
尹新舟一臉恍然大悟般點頭,好家夥,原來行騙拉下線也有專業團隊。
“我不太善言辭,日後說不定征不到這種好活計。”
她又問:“且在練劍方麵也不算擅長……敢問前輩能不能多指點兩句,有無什麽別的路子可走?我也是願意行萬裏路的,若是能為門派效力,出遠門的苦我吃得下。”
那人又細細打量了她一眼,似乎並不將這種軍令狀當回事,但還是緩緩說道:“有件大事,門內一直派了許多弟子去做,星羅棋布地散在大荒的各種地方,隻不過那是最關鍵的幾件事之一,你我估計都能有機會觸碰到其中辛秘。”
“是什麽秘密?”
尹新舟十分配合。
“是在找人。”
對方回答:“找一個對於渾淪派極為重要的人,可惜單憑我的身份,既不知道那個人姓甚名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找他——隻是「在找人」這件事並沒有避著大家,因此許多在門內待得久一些的人都知道。”
原來如此,尹新舟點頭,對渾淪派的認知又多了一些。
當晚,她就將這些新打聽來的情報告知了蔣鈞行,順帶控訴對方一整日的時間除了練劍以外別的什麽都不做,完全忽略了他們如今的“潛行”主要目的是為了摸清這門派的底細。
蔣鈞行沒有回話,隻盯著尹新舟的臉看,對方的表情極為生動,講述自己發現的時候臉上帶著些連當事人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小狡黠。
“你笑什麽!唉——”
尹新舟垂頭喪氣,對方確實從人設上看就不像是那種擅長“潛行”的料,於是便主動讓了半步:“今晚又要去哪裏?我對這兒的機關術法不甚了解,在這方麵還是要聽你的。”
“我這一日並非什麽都沒做。”
蔣鈞行先是回答了對方的抱怨。
“和言語上的交流不同,與別人互相喂招練劍的過程裏,便可以通過對方的劍路了解到許多東西。”
這一日蔣鈞行以驚人的速度和意誌力提前完成了自己的訓練內容,隨後又借著討教的機會同門內的幾名“前輩”互相切磋,試圖通過這種方法來把握更多信息。
從交手的感覺上來看,這些人雖然也能夠運轉靈力,但並不像是諸多仙門劍修一般收發隨心,所學內容也稱不上是什麽“有底蘊積蓄”的劍招,大多數時候更傾向於以力破巧。
這意味著渾淪派實際興起的時間並不算長,至少遠不如霞山派那樣源遠,能夠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代代改進自己門派內的劍法,締造出“霞山九式”脂類成體係的武學。
但,缺乏底蘊並不代表不夠強。
他曾經有過一次同渾淪派弟子互相搏殺的經驗,即便那個時候的自己還隻不過是天璿境的劍修,對方那份強韌的力量也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和震撼。這種感覺不像是在同人類搏鬥,而是什麽披著人皮的怪物——在這一點上,與渾淪派同樣交戰過的尹新舟也持雙手讚同。
“找人這個說法已經不是第一次提到了。”
尹新舟說:“當初在山前鎮的時候我便聽說過一回,隻不過沒能將那兩人逮住……早知今日,便應當多拚一把,費些心力將他留下。”
一通嚴刑拷打能解決的問題,現在還需要費盡心思去潛入,不得不說是舍近求遠了。
“你當初的修為尚淺,實戰經驗也不足,更缺乏稱手的兵器。”
蔣鈞行卻毫不留情地指出:“遇到那種情況應當優先看顧好自己的安危,霞山派弟子眾多,還不至於要讓你一個人肩負起如此危急的責任。”
“……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
他略微偏過頭去:“你不必如此焦心。”
……其實也沒有很焦心,尹新舟張了張嘴,考慮到對方的腦補能力,她最後還是沒能將這句話說出口。
前一夜倉庫當中發生的意外似乎並沒有驚動此處渾淪派的話事人,又或者他們其實有所防備,但並未告知這些新入門的弟子。
尹新舟和蔣鈞行二人皆是紮紮實實練了一天的劍,白日裏能去的地方非常有限,周圍又有人監管,自然無法做出太過出格的行為,兩人略一商量,都覺得此次繼續探索天井會有危險,說不定會有人掐準了機會打算甕中捉鱉,今晚最好換個方向去探查。
“那去哪裏?”
尹新舟看向四周,周圍無論哪處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去山中。”
蔣鈞行回答:“白天見到的修士裏有好幾個已經辟穀,那麽他們應當不需要整段徹夜的睡眠,而樓裏如今並未點燈,那就說明一定還有些人藏在了看不到的地方。”
山是石頭山,進來的時候走的是山中裂開的石縫,而恰巧,他們二人都對這種“依托山勢構築的陣法”有所了解。
尹新舟對這種場所的印象十分不好,畢竟她當時險些在類似的地方當場暴斃;而十五歲的蔣鈞行或許對這種奇陣束手無策,但如今的玉衡仙君表示,他有辦法在這座山當中開出一條路來。
“既是法陣,就一定會有破陣的樞紐。”
蔣鈞行說:“從秘境當中出來之後,我便將當時的遭遇徹底背了下來,交於師兄和葉前輩代為破解,而如今他們已經有了幾種破陣的法子。”
他們趁著月色行至石頭山附近的一處裂隙,蔣鈞行伸出手在岩壁上摸了摸,找到一處凹陷下去的雕文,隨後從尹新舟中那裏取了劍來,隻見對方手臂肌肉緊繃,拉開架勢提氣凝神,將大量的靈力壓進了劍中。
尹新舟很是驚恐的四下張望了一番,以為此處會發出礦石開采現場常見的爆炸聲,但對方周遭雖然靈氣凝實,衣訣翻飛,那份極具壓迫感的力量卻始終被約束在自己半尺之內,就連站在旁邊的尹新舟都並沒有感覺到太強的威懾力。
隻是自己額前的發絲也跟著微微動搖。
隨後,她眼睜睜地看著蔣鈞行將劍緩緩楔進了山體當中,那分明是花崗岩質地的石壁,卻像是被什麽熱武器命中一般強行分開,硬生生撕扯出一片僅容一劍通過的空間。
——高等級的劍修可以依靠靈力來改變武器的鋒利程度。
這屬於她在霞山派學劍時聽說過的常識,當初尹新舟隻覺得這是此方世界金屬冶煉能力不過關、材料力學性能太差所導致的權益之策,就像是岑守溪他們用靈力來獲取金屬熱處理的穩定高溫一樣……但如今親眼見到,她才意識到自己原本熟知的物理法則正在通過奇異的方式被撼動。
削鐵如泥,開山碎石,原來並非是誇張的形容。
劍身一寸一寸沒入岩縫之中,直到徹底歇進去三分之二,蔣鈞行才調整握劍的姿勢,下足了力氣將這把劍微微一轉。
就像是鑰匙在鑰匙孔裏轉動一樣。
隨後,就見到山岩微微震動了一下,巨大的岩石塊向左右兩側退避,讓出了一條隻能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這條縫隙一路向下延伸,通向幽邃的地底深處。
“走吧。”
蔣鈞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