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看在打電話的迫切需求上, 尹新舟其實很想給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找補,表示並不是每一根手指都有帶戒指的特殊含義。
然而對方似乎已經全信了她之前開過的玩笑,隻字不提通信戒指的事, 滿臉擺出一副“尊重她們當地文化習俗”的態度來,讓尹新舟根本找不到話頭來開口。
尹新舟:“……”
可惡, 感覺錯失了一個珍貴法器。
看她一臉懊惱的表情,蔣鈞行不禁在心中莞爾,那點微妙的情緒也被緩解了不少:“是師兄讓你來領任務?”
“他讓我隨便來看看, 若是有順手可做的任務便接,沒有的話也不強求。”
尹新舟回答:“我最近忙著建工坊, 估計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奔波在仙門之外,想著既然是出山, 不然就連同門內的委托一並了結。”
還在明鏡宗的時候,蔣鈞行就聽江之月講述過她們的“商業計劃”,此時聽完也並不覺得有多意外:“工坊已經建起來了?”
“算是起了個框架, 但是細節之處還是問題重重……”
回想起張飛鶴之前的敷衍式提問, 尹新舟不太確定對方是真的想要知道細節,還是隻打算作為“關心門內弟子”的態度稍加了解,於是說得很簡略:“原理都是凡間原理,可很多地方不靠仙術就完不成, 想要全憑凡人去做的話又得徒增很多麻煩——我最近一直在考慮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說到這裏的時候, 尹新舟的預期是, 興建工坊的話題就此結束, 他們接下來要麽會討論些和任務有關的問題, 分享一些處理山外委托的經驗;要麽業務繁忙的蔣仙長寒暄幾句之後就直接投身工作……還有可能, 對方會聊一聊梁小武,以及霞山如今收集到的情報。
然而蔣鈞行卻仔細思考了一遍她的話, 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為什麽要解決?”
“……什麽?”
“我是說,為什麽要解決?”
他問:“依你的說法,你們似乎是想要讓冶鐵工坊裏的所有工作全部都交由凡人來完成。”
“——但為什麽?”
他的表情當中顯露出了真心實意的茫然。
為什麽?那當然是因為,我自己也是凡人,而且這些技藝原本就是由凡人所創造,理所當然又該交給凡人去傳承——然而這些話尹新舟根本沒辦法同對方說出口,截然不同另一方世界是她最大的秘密,倒不是說一定要向所有人隱瞞,而是即便真的講出來,以這些仙人的想象力也沒辦法揣摩那究竟是怎樣的地方。
“因為這本就是留給凡人的東西。”
尹新舟最後隻能偏過頭去,用略有些強硬的態度堅持說道:“像我手中的槍劍、引電淬劍的法門、行遠路不會顛簸的馬車、吹也吹不滅的燈火……按我夫子所教的內容,這些本就應當是世上每一個人都能夠駕馭的東西。”
這個說法多少有些僭越了,蔣鈞行想。
但他又知道那把兵器,秘境當中的記憶清晰又深刻,這東西雖然需要一定技藝才能夠駕馭,但掌握難度並不算太高,平心而論,確實也是凡人能夠使用的法寶。
而且它與神魂並無相連,和門派做出來的製式兵器一樣,但凡能夠批量生產,那麽每個人都能夠領用,在這把槍劍麵前,修為高深與否、劍訣純熟也罷,都起不到絕對的作用。
這確實是給凡人締造出的兵器。
雖然他不通鑄劍一道,但薑老前輩留守霞山多年,蔣鈞行多少從對方口中聽說過一點點鑄造心得。“兵器是鑄造者思想的延伸”,這把武器會被如何使用,往往在鑄造的時候就能夠被猜想個大概。好劍往往難駕馭,但新舟師妹手中的這一把……至少從槍劍背後的設計思路上能夠看出,它確實不太挑用者。
而師妹本身,也確實有著既不同於仙家,也與印象當中的凡人有所差別的“活氣”。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實在不清楚此時湧動在心間的究竟是怎樣一種情緒,對方卻對他的這點反應渾然不覺,還朝著問道台的方向望了一眼,問道:“蔣仙長,還想請問在哪兒才能尋得些好種的糧食種子?我早年學的是百工,對農學一脈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想要開工坊就一定得從凡間抽調人手,若是農田因此而欠收的話就是舍本逐末了。”
“是師兄。”
蔣鈞行說:“既然你我同為霞山弟子,就不必再像旁人一樣稱呼仙長。”
可是竇句章在這麽叫的時候你也沒反駁……尹新舟在心中暗自腹誹,隻覺得高境仙人的想法實在是很難猜測,但表麵上仍舊不顯,從善如流地稱呼了一句師兄。
對方點點頭,坦然受之。
……算了,左右自己是外門,而對方卻是掌門親傳的弟子,這樣叫算是自己在口頭上占了便宜。
認下這句師兄之後,蔣鈞行果然沒有讓人失望,而是回到了問道台張貼任務的地方,兩人一路並著肩走過長長的回廊,一直到人跡罕至處,蔣鈞行才從存放著陳年委托的木櫃當中挑出了一張紙張已經變得薄脆的任務單。
“這任務的報酬實在沒什麽吸引力,在霞山諸多弟子當中又顯得十分麻煩,因此當初發委托的那位道友將諸多門派全部都拜托了個遍,隻不過一直都沒有人願意去接。”
蔣鈞行說:“如今師妹既然有這樣的需要,那位道友在種植靈植方麵十分擅長,若是能想辦法將這任務清了去,應當能從對方手中討些好種子來。”
說完,他又補充道:“而且說來也有緣,此前同你解釋小世界與秘境的時候,我所舉的例子便是來自於這位道友——他的乾坤壺當中有一大片的田地,專門種植各類靈寶,在棲衡山專門司長靈植藥材這一脈。”
原來如此,類似於時千秋世界在霞山派的定位,尹新舟點點頭表示理解,隨後去看那個任務書。
隻掃了一眼,她就知道了為什麽這個委托會在這裏擱置多年無人問津。
——這個委托需要幫忙種地,而且種植麵積非常驚人,之前進入過秘境的尹新舟完全能夠想象將整個乾坤壺全部都開辟成田地之後會有怎樣的效果。代入尋常修士的思考角度,但凡有點其它積累勳業和賺錢的手段,都不至於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若是竇句章在場的話,他估計會說自己寧可出山去殺妖獸,也不做這種無聊事。
……所以說種地是真的不賺錢。
“也正因如此,這片靈田一直是被那位道友花費很大時間和精力打理著……”
蔣鈞行說:“如果師妹這邊能有什麽法子來解決,想必對方一定會給出合理的報償。”
這聽起來確實是個很誘人的建議,尹新舟點點頭,將那張已經有些犯罪的紙張抓在手裏:“這個委托我接下了,但那位道友據說是在棲衡山?我還從沒去過那兒,是要在門內領出行令牌,前往棲衡山和對方麵對麵磋商嗎?”
“不用,他的靈田向來隨身攜帶,難得有人願意接這爛攤子,叫他來霞山便好。”
蔣鈞行毫不猶豫地下了決定,隨後又換成了有些不確定的態度:“但你真有辦法?這委托已經在門內放了好幾年,也不知道如今情形怎麽樣,不過既然沒有撤銷,想來對方應當還是缺人幫忙。”
“總要先試試看。”
尹新舟並沒有給出全然肯定的回複。
跨門派聯絡的方式她一無所知,於是全權聽從蔣鈞行的安排,接下委托之後給那位隻聽說過名字的仙人去一封信,在信裏表示自己對這個任務很感興趣,想要了解一下這麽多年過去對方的委托需求是否發生了變化。
畢竟“種地”是個很泛泛的說法,育苗采摘鬆土嫁接各有各的麻煩之處,包含靈力的植物培養起來更是細節眾多,作為徹頭徹尾的外行,在全然陌生的領域裏尹新舟並不敢托大。
等到信寄出去之後,尹新舟便打算回劍閣繼續搗鼓自己的挖掘機,想看看這裏麵是否能有什麽辦法將其改良成簡單的農用機械——真要靠人力或者畜力去種田的話,單靠她一個人解決乾坤湖那麽大麵積的靈田顯然是在做夢。
而蔣鈞行同樣也有任務,在這段時間裏,他打算根據那個渾淪修士腦海當中敲出來的情報去大荒深處轉一圈,看看能否遇到同在一門的高境修士。仙人修煉而成的內丹和妖獸剜出來的丹核長在人的身體裏究竟有何不同,還得要真正打過以後才能知曉。
臨行之前,他看了仍在奮筆疾書的尹新舟一眼,心中微動。
“讓凡人憑借妖獸的丹核來獲取力量”,和“讓凡人使用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手段來人代天工”,這二者所包含的意味聽上去似乎確實有那麽幾分相近。
靈石和洗練過的丹核都能夠用作陣法樞紐,從這個角度上來看,那種在時千秋眼中無比荒謬的論調似乎也並非毫無根基。
靈石清靜,丹核汙濁。
所有人皆說如此。
“師妹。”
他問:“我知你來處不凡,有一事想問。在你家鄉的話本當中,有沒有關於創世的傳說?關乎天地清濁的辯證,有沒有什麽獨到的見解?”
啊這……尹新舟張了張嘴巴,被迫從公文寫作的海浪當中拔出自己的心思:“我們的世界起源於一場大爆炸——呃,不不。”
真是昏了頭,她在心中忍不住吐槽自己,迅速切換到另一個更方便理解的玄學版本:“起源於一斧子。在話本傳說當中,天與地之間本來是一片混沌,而混沌裏生出了一個巨人,他一斧子將世界劈開,從此清氣向上升形成了天,濁氣向下沉變作大地,天與地從此便分開。”
“那頂天立地的巨人喚作盤古,身量每日增高,天與地之間的距離便也跟著遙遠,此後過了一萬八千年,他的身體化作了世間萬物……”
說到這裏,尹新舟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看向蔣鈞行的表情,很明顯,對方已經從原本認真求教的態度變成了更加放鬆的神色,完全切換成了聽故事的模式。
“無論是爆炸還是用斧頭劈開,凡間的奇想果然有趣。”
他說:“我這兒也有個類似的版本,不過沒有盤古,也沒有斧子,比你講得要無趣一些……等我下次回山的時候,有機會再講給你聽。”
哦,尹新舟應下,心裏並不對對方的敘事能力報以多少期待。
故事本身就無聊,講故事的人還是這種水平,但畢竟對方修為高,到時候裝作感興趣的樣子口頭敷衍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