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比導師的工作量極大還恐怖的一件事就是, 導師是個謎語人。
而現在的情況是,你未來的導師不僅是個謎語人,還從來沒帶過弟子, 還事務繁忙抽不出時間指點,還與你方向不同。
收你的主要目的是發現你講課不錯, 適合當一個代課工具人。
以上所有條件湊在一起,簡直讓人想要大口吸氧——那還不如像是現在這樣和門派維持著各取所需的協作關係。
蔣鈞行一愣,顯然是沒考慮過自己的師兄會被拒絕。
雖說他們這些弟子私下裏多多少少覺得張飛鶴的思路有點跳脫, 但放在霞山其餘弟子眼裏,他又毫無疑問是個很合格的霞山派話事人。不僅在和別的門派你來我往打鋒機時從未落過下風, 更重要的是,這些年來霞山派在他的手裏一直都運轉得非常穩當。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他應該是當世新一代的修士當中,最有望突破搖光的幾個人之一。
如果不是門派的擔子過早壓在身上,估計能用來修煉的時間還要更多一些……蔣鈞行如此想著, 思路一不留神就跑得很遠。
“你是否是在來霞山之前就有別的師承?”
想了一會兒, 他又覺得很有這個可能。對方腦子裏那些知識顯然成體係,應該是傳承自一個很有條理的聰明人——而不是像如今收徒最廣泛的教學方式一樣:師父演示幾遍,粗略講一下,然後讓弟子自己想方設法去領悟。
她自己給別人講道的時候就有一種很成體係的熟練感, 仿佛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萬物一般地絲滑自然, 這應當是因為, 她自己本人就接受著類似的教育。
仙人壽數漫長,這種教法顯然是針對凡人的, 因為要最大限度地誘發他們去自主思考。凡人的每一分鍾都十分要緊,如果不抓緊時間的話,等學到有成效,人生說不定就過了一多半,而等到這些知識終於到了能用的時候,可能一輩子的時間都已經能夠摸到尾巴了——所以一定要選擇更有效率的教學方式。
“確實是學過些東西,但不是跟隨一個人,而是許多人。”
尹新舟笑了一下,知道對方一定是有誤解:“就像是岑老先生一樣,他一個人會教授許多弟子,而在我家那邊,像是岑老先生一樣的夫子有很多,分別講授不同的內容,仿佛台階一樣,每上一個境界便要換一批新的夫子,每個弟子從認字開始一直到成人,一路上要換不少夫子來講課。”
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那兒的成人年齡是十八歲,如果還想繼續鑽研更加複雜的內容,一路學到二三十歲的也很常見。”
二三十歲!蔣鈞行又在心中暗自驚異了一下。
這正是壯勞力的年齡段,不事生產而是拘在教室裏上課,那必須得是非常富裕平安的地界才行。
不管怎麽說,收徒畢竟是要你情我願,尹新舟拒絕的態度如此明顯,那麽即便是再好用的人才師兄也不可能強留。蔣鈞行不禁在心裏鬆了口氣,隨後又開始陷入了自我懷疑——他自然是不可能收對方為徒跟著自己學劍的,劍修多少要靠童子功和天賦,嚴重超齡且根骨不佳的情況下費大力氣去學劍隻能是浪費了旁的天賦。
既然如此,那麽和師兄就不可能存在爭搶弟子的競爭,蔣鈞行認真反思了一下,覺得果然是因為張飛鶴平日裏太過不靠譜,給人留下了過於糟糕的負麵印象,以至於修為到了開陽境陰影都揮之不去。
總之都是師兄的錯。
出門九天,如今秘境的探索迫在眉睫,在將竇句章高強度練得幾乎要抬不起手臂之後,蔣鈞行如今終於對他“高抬貴手”,開始對尹新舟科普一些即將前往秘境時必須要知道的基礎嚐試。
比如,“秘境究竟是什麽”。
尹新舟如今對於這個世界的空間稀奇古怪已經有了充分的認知。明鏡宗給他們安排的屋子從外麵看上去隻有一小片,拉開之後卻發現裏麵有大量的房間;試青鋒的比賽場地從外界來看隻不過是一片森林,真的走進去之後卻發現裏麵有山洞有水澤,地形複雜得不像話,和外麵看上去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
更簡單一些的,包括自己手腕上套著的這個造型古怪的儲物手環,她曾經用切開的蘋果做過嚐試,一半存放進儲物手環裏,另一半暴露在空氣當中,半炷香的時間之後,空氣當中的拿半片蘋果已經徹底氧化,而從儲物手鐲當中取出來的蘋果斷麵還光潔如新。
當然,這並不能證明儲物手鐲當中的時間流速和外麵是否有什麽不同,也有可能是因為手鐲的空間裏根本沒有氧氣讓蘋果氧化。
總而言之,這個修仙世界裏麵的空間科技樹攀得有些過於異常了。
在接受了這種基礎設定之後,前往一個“與外界規則截然不同的地方進行探索”聽上去就也顯得正常了起來。
“秘境的形成原因有三種。”
蔣鈞行在尹新舟的麵前豎起三根手指。
第一種,就是高境仙人的隕落。
此處的“高境仙人”特指搖光境,修為到了這個程度,神魂上往往都會與外物——無論是本命劍還是本命法寶相連,身上也經常會佩戴與空間變化相關的法器。
而在死亡降臨的一瞬間,屬於仙人自身的內部秩序瞬間崩塌,以上的一切全部都交匯到一起失去控製並發揮作用,連同自己生前使用的配件和法寶一同構築出一個範圍有限的秘境。
尹新舟點點頭,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了這一切。
大質量的恒星死亡時會塌縮成黑洞。
根據蔣鈞行的表達,高境界的修士就是一個移動的軍火庫,而他們自身也是個行走的火藥桶,等到死亡打破了原本的係統平衡,堆砌精致的多米諾骨牌卻徹底塌陷,將自己渾身上下所有的法寶都一起關進了秘境裏,如果將這些支撐秘境的東西取走,秘境本身也會自然而然地消散。
“這是最簡單也最常見的一種,過去的百年裏,青州所發現的秘境大多數都是這種類型。”
蔣鈞行輕描淡寫地說道:“接下來要介紹的是第二種,人工構築的小世界。”
在拿到空間手鐲的時候,尹新舟就猜想過一定會有這種道具的拓展型,如今一問情況果然如此。精於此道的煉器師可以開辟出幅員遼闊的空間,甚至動輒有十幾公頃的範圍,有些修士會在這種小世界裏專門匯聚靈氣種植靈田,植物的品質比直接在外界種植要高得多。
因種種意外而無人維護的法器最終也很容易成為秘境的根基,倘若在這種常見形式上再上一層,製作書法器的仙人能夠“對小世界內的規則進行幹涉”,那便踏入了如今當世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的範疇。
“據傳說,搖光之上還有兩境,那個時候所遺留下來的法器若是失了控,便會形成異常的小世界——不能說一定十分危險,但肯定非常古怪,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貿然探索很容易吃虧。”
蔣鈞行的言下之意,按照如今諸多仙人的推斷,此次即將探索的秘境就會被劃分到這個門類裏。
“那麽第三種呢?”
尹新舟看著仍舊還豎著的那根手指。
“第三種如今已經不太可能遇到,是大量妖獸所構築出來的巢穴,此次隻是作為知識講予你聽。”
蔣鈞行收起最後一根手指,淡淡道:“當初獸王還沒死的時候,許多妖獸會集中居於一處改變周圍的空間環境,就像是葉同玄前輩造的這片森林一樣。”
他看到尹新舟一副沒有理解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隻得又想出了一個比喻:“有些時候,許多隻老鼠的尾巴會纏繞在一起,形成一個鼠盤共同覓食生活,就像是那樣。”
就像是那樣。
尹新舟:“……”
她打量著對方的表情,蔣鈞行不知道她在盯著自己做什麽,於是扯起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破案了,你們師兄弟表達能力一樣的爛,隻不過張飛鶴的話要多一點。
總之,拋去最危險的第三種不談,針對規則奇怪的秘境,“順應其內部規則”反倒是突破秘境的最好手段。
隻要潛入其中取走支撐秘境的關鍵,整個秘境就會自然而然的崩解消散,什麽都不會留下,而在那之前,獲準前往秘境的修士們可以從中攫取任何自己所需的東西。
“雲鏡湖的水鏡到不了那種地方,萬事一切小心,切莫貪多走得太深,情況不對就及時撤出來。”
他又囑咐道,話說出口才驚覺自己好像比平時囉嗦,轉念一想對方才入門不到兩年便要麵對這種可能事關生死的場合,囉嗦一點也很正常:“精進修為尋求機緣不急一時。”
當然是保命最要緊,尹新舟十分期待地看著他:遊戲當中的主角在麵臨這種情況的時候,負責做任務介紹的那個NPC往往會在關鍵時刻掏出些好用的法寶來,很有針對性地解決當下所麵對的困境——然而蔣鈞行完全沒有get到對方的想法,自認為該囑咐和宣講的內容都已經通告完畢,撣了撣袖子便施施然離開了。
他覺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對勁,如果不能妥善解決的話說不定會導致道心不穩……如今霞山高境修士的時間安排已經很緊張,他這邊若是再出問題的話興許還會影響到那把麻煩的本命劍,最好還是擠點時間出來調息打坐再練劍,這一套流程走下來無論什麽心理狀況都應該會有所緩解才是。
於是等到張飛鶴忙了一大圈回來,就看見自己的師弟在竹林當中比劃劍招,心情看上去似乎很不錯。見他來了之後就淡淡表示,自己已經將他想要收徒的的意向傳達得很清楚,當事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張飛鶴:?
已經出現了這麽異常的情況,那你為什麽不去問問原因,而是在這裏運動……
——你故意的?張飛鶴眉毛一挑。
蔣鈞行停下動作,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仿佛兩個人之間的交流一個在第一層而另一個在第五層。他確實清楚而精準地傳達了張飛鶴的意圖,對方也在他說過話之後的下一秒就用“非常激進”的態度表示了拒絕,那他自然會認為再勸下去毫無必要。
而這種沉默在張飛鶴的眼裏就完全被置換成了別的意思——某種默認,或者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大踏步走到自己師弟的旁邊,頗為欣慰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蔣鈞行:?
算了,不要去細究這個人的異常行為,他迅速說服了自己。
*
真正獲準進入秘境的人數不算太多。
尹新舟背著槍,一隻手的手腕上套了一個造型古怪的手鐲,腰間佩戴了一把明顯短於別人的短劍,和霞山九式的劍招明顯不匹配。
——或者說,她整個人看上去都和霞山派整體的畫風都不太一樣。
這段時間裏,大家多少都互相混了個臉熟,尹新舟本人又表現得很好相處,於是有人大著膽子來提問:“你真是霞山弟子?功法路數都和你們門派教的不一樣,怕不是之前有傳承吧。”
尹新舟有些尷尬地抬起手腕在空中比劃了一個霞山劍法的起手式:我就是劍練得比較差。
互相插科打諢幾句之後,到了密境打開的時候。
這次還是葉同玄附身的那隻猴子負責維持秩序,他據說是施了法術,將密境的入口和一棵巨大古樹的樹洞聯結在了一起,踏過泛起迷蒙靈光的洞口,尹新舟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和周圍人一起出現在了全然陌生的地方。
她的第一個感受是,這裏的空氣非常幹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