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之後的賽程尹新舟實在不太願意詳細回想。
再次強調, 仙人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合理的生物,他們不需要吃飯,不需要睡覺, 每天隻依靠呼吸和打坐就能夠恢複精力,仿佛生物學意義上的第一類永動機已經得到了實現。
然而這不代表她自己也能習慣這種緊湊的生活, 長時間在複雜地形當中開挖掘機是一定會疲勞駕駛的。
竇句章將這種萎靡不振理解為了“頻繁使用本命法寶導致的靈力枯竭”,尹新舟癱在座椅上實在懶得解釋,表情麻木地繼續開車。
他們二人都不通醫術, 隻是粗糙地處理了一下這兩個和尚身上的外傷,沒想到明禪宗不愧是鍛體的大宗門, 昏睡了一日一夜之後,這兩個人竟然已經能夠爬起來進行簡單的交流了。
尹新舟:“……”
這是什麽醫學奇跡。
休息過一輪之後, 恢複意識的兩個和尚也總算能夠給尹新舟二人重新講述他們究竟遇到了怎樣的危險。
“當初我們同你們一樣,也是本著邊找路邊伏妖的想法斷斷續續地前進,沿途碰見了一處山洞, 猜想這裏麵肯定會有實力不錯的妖獸, 便打定了主意去那裏一探究竟。”
其中一個和尚說道:“結果我們在這裏遇到了襲擊。”
山洞當中確實藏著一隻妖獸,但妖獸的狀態卻很奇怪,以試青鋒的比賽標準來說實在是有些過高了。奈何這兩個和尚都是天璣境,屬於此次比賽的頂格參賽選手, 又由於自幼鍛體, 藝高人膽大, 麵對危險毫無一絲退後的打算, 反倒是想著“幹掉這一票之後賺來的分數肯定夠多”。
經曆了一番苦戰, 兩人合力將妖獸亂棍打死收取戰利品之後, 從洞穴更深處卻出現了兩名陌生麵孔的襲擊者。
襲擊者的狀態很奇怪。
按理說,按照他們二人所修習的這種剛猛功夫, 正麵作戰的時候很難遇到敵手,即便是尹新舟和竇句章這種強強聯合的組合,也很難從這兩個和尚的手中討得到好。
然而那兩名散修的劍路卻格外詭譎,似乎是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受了多少傷,這種“上來就搏命”的態度讓和尚們都吃了一驚,以至於一不留神著了對方的道。
“他們的劍上淬了一種很奇怪的毒藥。”
兩人說道:“隻要一碰便能讓人精神躁鬱不安、頭暈眼花,心底裏都能無端生出想要攻擊別人的戾氣。那兩名散修見我二人被毒藥影響,突然一邊攻擊一邊發問,我們明禪宗那裏是否私吞了獸王的骸蛹。”
尹新舟突然舉手:“等等,打斷一下,這個發音是什麽意思?”
雖然語言還是自己能夠理解的那種語言,但是這個生僻詞匯乍一聽甚至沒有辦法和文字一一對應起來。
於是他們以手指作筆,在地麵上寫下了幾個字:“實際上那兩個人的說法我們兩個也沒有聽得太懂,隻不過當世所有和獸王沾得上邊的內容全部都不是什麽好消息,若是你們遇到了類似的情況也切記保命要緊。”
囑咐得也太晚了,尹新舟心想,她和那群人打交道的時間更早,隻可惜並沒從中打聽出多少有效的信息。
“實在慚愧,耽擱了二位試青鋒的進程,我們願意賠些丹核給你們作為補償——”
尹新舟立刻搖頭,竇句章也連忙表示這段時間下來他實在是打夠了,就算不碰上他們兩個此時估計也是在走下山的路,大可不必因此而感到介懷。
一通禮貌性質的互相推讓之後,尹新舟忽而又想到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手上的印泥呢?
結果兩個人都說不知情。
“許是為了防止被明鏡宗發現,昏迷的時候就想辦法蹭掉了。”
其中一個猜測道。
不論如何,人沒事就好。
等到臨近出口位置的時候,已經有好幾支隊伍陸陸續續朝著這個方向趕,其中還有幾個是來自霞山的熟麵孔,大家身上都多多少少顯出些狼狽來,顯然是各有苦戰和奇遇。尹新舟快到路口位置的時候便收了法寶,此時隻提著一杆槍,好在那兩個和尚如今也已經能夠互相攙扶著走路。作為圍觀了全程“從重傷到輕傷”痊愈過程的那個人,尹新舟自己也隻能在心中暗自感歎修士身體結構的神奇。
竇句章在人群當中仔細逡巡了一圈,回到尹新舟的旁邊小聲附耳問道:“一眼望過去沒見什麽修煉邪術的人,這裏麵有你上次見過的麵孔嗎?”
“易容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你這麽找是沒用的。”
尹新舟用同樣很小的音量回答道:“等出去再說。”
散修參與的人數本身就不多,即便是算上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需要排查的人數也很有限。即便不知道他們究竟用了什麽手段來逃過在線直播監控,靠地毯式搜索也不難查出犯人。
“現在就看比賽的結果了。”
林緯星不知何時站在兩個人的旁邊,“也不知道霞山今年能過去幾個人。”
森林之外,關於本次試青鋒結局的揣測也在熱火朝天地進行當中。確認過尹新舟並無大礙之後,趕到明鏡宗的江之月便自覺心中石頭落地,開始在這附近的大小賭莊那裏分批下注。
按理來說,仙家弟子應當盡量避免賭博行為,但畢竟試青鋒這種比賽實在難得,本著炒熱比賽氣氛的目的,對於這種小規模的下注行為明鏡宗往往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咦……給同門下注博個彩頭?”
有人探頭看了看她填的票單,目露驚訝:“可如果隻是為了博個彩頭的話,沒必要買這麽多吧?若是到時候這些錢全都賠了,說不定會影響門內的感情。”
“無妨,我若是真賠了,定要讓她幫我把這些賠的錢重新再賺回來。”
江之月語氣輕鬆地回答道,而這番話顯然讓對方倒抽了一口冷氣。
就在對方心中暗自感歎霞山派行事風格真是愈發古怪的時候,一隻手從他們的肩膀後麵伸過來,越過二人在賭莊前麵放下一個錢袋:“她剛剛下的注,再加上我這些。”
賭莊收銀:“噢!沒問題……蔣仙君?”
對方瞪圓了眼睛,仿佛太陽從西邊出來,又從南邊落下。
這人一貫風評克己,向來不會摻合這等事,怎得如今……?
江之月也非常震驚——這種震驚當中有一大半都是因為自己賭博被抓包,她緩緩回頭,斟酌著語氣開口說道:“我、我隻是為新舟道友討個彩頭……”
——緊張得連“道友”都加上了。
蔣鈞行眨眨眼睛,露出了一個堪稱困惑的、“這有什麽問題嗎”的表情,簡單回答道:“我也是。”
江之月:“……??”
看她一副仍舊還沒有理解的表情,蔣鈞行於是多說了幾個字:“討個彩頭。”
噢,好吧,說不定玉衡仙人賭錢玩也很正常,人各有愛好嘛,隻不過這種愛好平日裏不太顯山露水……江之月恍恍惚惚地從賭莊當中走出來,心裏還在兀自計算著,按照對方剛剛那一袋靈石的分量和尹新舟的賠率,若是真能通過試青鋒,估計要賺翻了。
不過修為到了那種程度,估計本身也不缺什麽錢……那估計就是因為奇怪的閑情逸致吧。
*
繳納和清點戰利品的場合格外嚴肅。
這很正常,尹新舟努力說服自己,畢竟是好幾年才輪一次的比賽,嚴肅隆重一點也很正常。
但——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另一邊。
嚴肅的、出現了一大串高境修士的重要場合裏,為什麽會摻合著一隻猴子?
猿猴的額頭上還貼了張符。
她自以為隱蔽的視線實際上非常明顯,看了好幾眼之後,林緯星終於忍不住小聲在尹新舟的旁邊提醒,說那是明鏡宗的搖光仙人葉同玄——
尹新舟大為震撼:“猴子也能修到搖光境?”
那豈不是顯得一眾苦苦掙紮的人類很丟臉!
林緯星:“……豢養的靈寵,現在大概是葉仙人的神識附在靈寵上麵。”
尹新舟:“……”
她窒息地發現,周圍的所有人已經有意無意地開始看向這個方向。
林緯星和竇句章各自向別處,表情痛苦地捂住了臉。
猿猴單手握拳,放在嘴唇邊輕咳嗽了一聲:“無妨,若是第一次見的話,感到驚訝也算正常……你是霞山派近年來新收的那一批弟子?這麽短的時間就能到天璿,看樣子是根骨不錯。”
說完,它又向著尹新舟伸出手:“我看過你們霞山交來的文書,說你是個新的煉器師——這一道可不是容易學的,煉器與布陣觸類旁通,若是日後得空,也可以多看一看與陣法有關的書籍,對你在煉器一道上的進步會有所裨益。”
這就像是院士直接下場指點本科生了,尹新舟忙不迭地點頭,在對方的授意之下遞交上了他們這一組的戰利品。熱武器在低境修士當中有著無可匹敵的優越性,尹新舟自認為他們這組成果斐然,裏麵塞著一個搖光仙人的猿猴拉開布袋向裏麵瞅了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裝在其中最為醒目的那顆黑色丹核。
有種很糟糕的、他偏偏格外熟悉的東西在丹核當中緩緩流淌。
猿猴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有那麽一瞬間,尹新舟甚至懷疑是否是那張符咒的信號突然中斷,以至於麵前的七境仙人短暫地恢複成了猿猴的精神狀態。
“——沒什麽,你們做得很好。”
葉同玄說:“雖然提前公開結果不是明鏡宗的風格,但有這一顆丹核打底,你們兩個應當有資格通過這場試青鋒的比賽。”
竇句章畢竟年輕,聽到這話之後整個人幾乎要跳起來,臉上也難以掩飾興奮的神色。而尹新舟在高興之餘,也注意到了對方口中的細節——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凡比賽往往都會排個名次出來,而葉同玄口中所說的卻是“有資格通過”,就好像這場試青鋒像是英語四六級一般有一條隱藏的“通關條件”。
而答案並沒有讓她猜想太久。
通過這場試青鋒的獎勵是,有權利去探索一個未知的秘境,無論從中帶回任何東西都可以算作是自己的戰利品——也就是說,修仙版本的零元購活動。
這一次的試青鋒之所以沒有一對一的比劍環節,考校重點在於“對未知環境的應對和應急處理能力”,如今想來也是為了這個秘境而做出的提前預演。
考慮到大部分人在離開森林之後身上多多少少都帶著傷,還有許多修士的靈力都有枯竭跡象,探索秘境的時間被放在了半個月之後。屆時所有通過了試青鋒的修士將重新前往雲鏡湖邊上集合,統一被送往秘境的入口處。
“沒想到竟然真通過了!”
回到霞山派的住處之後,江之月倒背著手,先是恭喜了一番,隨後才將藏在手裏的錢袋掏出來,臉龐興奮得有些發紅:“我在你身上可是投資了一大筆!這回都賺回來了,咱們對半分,創業的啟動資金就又多了好多!”
靈石袋子沉甸甸的,尹新舟打開一看,裏麵皆是純度極高的上品。
“我已經和我老家的鎮民都說好了,要開工廠的事情等我們這邊忙完了以後便立刻可以去做,仙人的壽數都長,作出的一個決定能管凡人幾代人,這種造福鄉裏的事情大家都很高興!”
江之月說:“不過之後決定還是要看你——是要專門造個彈簧廠出來,用來改裝新式的馬車?”
“有這個想法,不過除了彈簧之外,應當還能找些別的東西。”
談到這裏,尹新舟也來了興致:“之前在信裏說的情況究竟如何了?距離探索秘境還有十五天的時間,足夠我們做個初步的規劃出來。”
如果能有一整個小鎮的力量加入,那說不定可以做出包含礦石的冶煉、初步加工、熱處理乃至整車裝配一係列工序的流水線來,當然,原材料的采購仍就是個問題,在這種四方割據的世界裏,想要獲得什麽東西都不容易……不過如果每隔一段時間用挖掘機去開礦,並且靠儲物戒指來將礦石一次性移動過來的話,短時間內也不是不能依靠自己來解決。
明明有著仙人這種BUG一般的生物,整個世界的生產力仍舊還是被妖獸嚴重製約了啊,尹新舟想。
“也不知道你老家離這兒有多遠,十五天的時間夠不夠來回一趟。”
尹新舟撐著下巴,“趕不及的話,估計還是要等在這兒——倘若錯過了秘境探索的日子,這些機緣我丟了便罷,整個門派都牽連著丟麵子,那可就沒辦法交代了。”
“也對……”
江之月開始掐算起自己來時的車程。
就在兩人陷入思考的時候,張飛鶴突然推門走了進來,開口說道:“這有何難?你們兩個若是想去什麽地方,我叫個人一同禦劍將你們送過去不就行了。”
他笑了一下:“事先說好,我可沒有刻意偷聽,隻不過開陽境的耳力即便是站在院子裏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雲鶴仙君?”
江之月和張飛鶴全無交集,隻知對方是霞山監院,開陽境的仙人突然宣稱要摻和進她們的這點小生意裏,實在是讓她驚訝莫名。
“怎得,不是要去你家的鎮上?”
張飛鶴揚起眉毛:“若是不需要幫忙的話那便算了,禦劍一趟也麻煩。”
“還請張監院相助!”
江之月的腦筋轉得很快,不管對方的目的究竟如何,霞山派實質意義上的掌舵人總不至於要暗害自己,好飯遞到眼前傻子都知道張嘴吃:“弟子感激不盡——”
“哎,這話便不用說了,我對你們聊的內容感興趣,就當是私下裏幫個忙,不用上升到門派的程度。”
他說:“不過你們隻能在那裏停留十日,十日以後,我會在按期將你們兩個帶回來,到了那個時候不管什麽事情沒完成都得走,聽明白了嗎?”
“謹遵監院吩咐。”
占了便宜的兩個人反應都非常迅速。
於是尹新舟這一回近距離旁觀了“禦劍”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這是我的劍,叫雲崖。”
他從劍鞘當中拔出亮紅色的劍來,先是一躍而上,隨後拎起尹新舟的衣領,一把將她也拽了上來——運起靈力毫不猶豫地那麽一提,讓尹新舟覺得自己的待遇和拉杆箱差不多:“踩穩了之後別亂動,尤其是別運轉靈力,不然容易幹擾到禦劍的人——我倒是無所謂,日後若是碰上別人的話,從空中摔下去很容易沒命。”
尹新舟點頭,隨後另一個被臨時叫來幫忙的明鏡宗弟子很矜持地握住江之月的手腕,將她也帶上了自己的劍。
“……不是蔣師兄來幫忙嗎?”
尹新舟有些驚訝。
“他?噢,他應當沒同你說過這個——也對,沒人問的話他肯定不會說。”
張飛鶴說:“他雖是玉衡但不太禦劍,不過這人速度快得像是鍛過體的和尚,單靠腳程就能追得上人飛……算了,還是不同你講太多,不然日後他問起來還要怪我在背後說他的壞話。”
說完,他便運起靈力,率先飛向天空。
——這種感覺格外奇妙。
尹新舟原以為,在天空當中高速行駛,自己會遇到諸如高原反應、強風拂麵、恐高症等一係列精神或肉丿體上的難題,但真的踏上高來高去的那一步,地麵在身下迅速縮小,他的心情卻難以形容的舒暢和放鬆。
根據常識,摩托車開到時速五十公裏的時候不戴頭盔就會讓人非常難受,速度若是更快一些的話,就連脖子都要非常用力才能保證頭部的穩定。
然而禦劍的過程當中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有風吹過,但並不刺目難耐,尹新舟注意到靈力在行進方向上形成了溫和的障壁,將大部分襲來的強風都阻隔在外。雲層的距離極近,向下看去,明鏡宗大大小小的湖泊如今像是一團團珍珠帶,眾星拱月一般將最大的雲鏡湖圍繞在中間。
完全靜止的湖麵倒映著湛藍的天空,在視野當中越縮越小。
這就是屬於仙人的世界,尹新舟想,高來高去,自由肆意,仿佛足矣將一切都拋之身後,讓地麵上的危險和苦難永遠都追不上來。也難怪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每個人都想要登仙,倘若自己也土生土長在這裏,估計也很難免俗這種巨大的**。
畢竟除了透過飛機的舷窗,很難再從別的角度看到類似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