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這水澤顯然不是什麽善地, 按照尹新舟的認知,屬於野圖boss紮堆刷新的場所,倘若沒有在這裏展開獵殺時刻的打算, 那最好趁早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然而退路的情況也很糟糕,水澤的岸邊估計布有陣法, 讓人很難通過繞行的方法避讓,無形當中催促著參賽的修士向這個方向探索。
“早知今日,當初應當學學破陣。”
尹新舟顯得十分後悔:“在門內多看些書, 此時便不會如此局促了。”
“你那兒日日夜夜忙得腳不沾地,連我都聽說了, 若是還想學破陣,想來的一天十二個時辰劈成二十四個來用。”
竇句章還劍入鞘, 打量著一片狼藉的四周:“你我二人如今體力都不剩多少,還是先找個地方停下來,打坐調息為好。”
說完, 他像是又想起些什麽一般, 看了尹新舟一眼:“當然,要是有些人想睡覺的話,我也可以在附近代為望風。”
尹新舟:“……多謝,但我暫時還不需要。”
修士的身體狀況一直是個讓尹新舟覺得費解的謎團, 伴隨著修為見長, 首先是會變得逐漸不需要吃飯, 其次是連睡眠都可以節省下來, 依靠短時間的打坐調息來恢複狀態。
尹新舟曾經嚐試著將這種打坐過程理解為某種接近於“達芬奇間斷式睡眠法”的東西, 並且自己也試圖效仿過, 可惜事實證明,這種方法對自己一點用也沒有, 隻會讓人越來越困。
倘若自己還是當初大學時的那副身體素質,說不定還會因此而神經衰弱。
就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遠處傳來了鈴聲。尹新舟想也不想就對著天空開了一槍,隨後立即將彈槽補滿,鈴聲在槍響之後戛然而止,隨後沒過多久,空中飄飄悠悠地飛過來一隻紙鶴,紙鶴口中銜著紙條,說他們也是霞山派的隊伍,大老遠聽見這裏有動靜便過來看看,如今一聽槍聲便知是新舟師妹。
確認來者並沒有敵意,尹新舟放下了槍,竇句章緊繃著的肌肉也逐漸鬆弛下來。
隨後,一艘尖頭木船緩緩地撥開蘆葦行駛過來。
船上的也是熟人,林緯星手裏提著一枚銅鈴,每隔一小會就搖動一下,見到尹新舟之後本想同她打聲招呼,結果甫一見麵就大驚失色:“你們兩個怎得將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我也不想的。”
尹新舟十分尷尬:“這不是形勢所迫。”
她和竇句章兩個人都濕透了——尤其是,竇句章還是在新換過一套衣服的情況下。尹新舟渾身上下唯一幹淨的地方就是臉,其它地方都斑斑駁駁濺滿了妖獸的黑血。
竇句章的靈力有明顯虧空,這段時間多有的妖獸都全靠他一個人在最近處誘敵,運動量和消耗量都很大;尹新舟在這方麵倒是還好,可惜即便靈力有餘也隻能拿來畫符,起不到什麽關鍵性的作用。
簡而言之,這兩人的隊伍如今已經算是強弩之末,急需休息。
“師妹趕快上船來歇一下吧。”
船上的另一位是個音修,此時連忙伸手將尹新舟拉了上去,隨後又連帶著竇句章一起。四個人撐在船裏立刻將這艘小船的吃水量向下壓了一截,尹新舟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在船身上拍一張輕身符的打算。
勉強坐定之後,四人交流了一下大家目前遇到的情況。
林緯星說,他們在碰到水澤的時候就知道這裏肯定是個妖獸出現頻繁的場所,證據就是,這周圍到處都是防止妖獸自內向外出逃的符陣和幻陣。在破解了一重針對修士的幻陣之後,他們就不出所料地在水澤邊緣的一處蘆葦叢當中發現了這艘小船。
“估計這樣的船還有不少。”
他說:“意思就是凡來此處的人必須要走上這麽一遭。”
尹新舟和竇句章:“……”
兩個毫不猶豫就想要用輕身符來硬莽過去的人相顧無言。
據說設計這個森林的人是明鏡宗的搖光仙人葉同玄,尹新舟在心中腹誹,倘若對方生在了現代,估計也是個能夠在業界攪風攪雨的遊戲策劃。介紹完了自己的情況之後,林緯星又問起尹新舟他們二人為何如此狼狽,竇句章立刻開始抱怨,將自己進入森林開始的一係列境況竹筒倒豆子一般講了個徹底。
比如一開始就開出了巨蛇妖獸,又比如莫名其妙地遇到了埋伏在淤泥底部的怪物,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危險幾乎沒停過,若不是遇見了他們兩個,此時估計還要硬拚著在這不知道麵積有多大的蘆葦叢當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
林緯星:“……失敬了,劍修是這樣的嗎。”
相比而言,他們這邊的經曆就很平穩且無趣。這個組合當中一個是醫修而另一個是音修,都不是擅長正麵作戰的類型,進了森林之後有驚無險地解決掉幾隻普通體型的妖獸,就決心去找個方便布下幻陣守株待兔的地方。在水澤當中遊**了半天也沒什麽收獲,大老遠就聽見這邊傳來好幾聲槍響,便打算搖著鈴鐺過來看看。
“這東西能驅獸。”
林緯星說:“聲音範圍內,妖獸不會對我們產生太強的攻擊欲望。”
“不是說隻能帶自己煉製的法器嗎?”
竇句章皺眉,即便是自己人也不能在眼皮子底下作弊。
“隻用來保命的東西,管得會寬一些。”
林緯星笑了笑:“這種比賽是為了展示出修士的實力,又不是想讓人折在這裏,就算真用了什麽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法寶,明鏡宗估計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在最後排名次的時候將這人篩出去罷了。”
交代完了情況,對方又主動提出,願意用些法子來恢複她們二人虧損的靈力,代價是支付少量的妖獸丹核——這種程度的交易也是比賽默許的。尹新舟順勢看了看林緯星的布袋,不出所料,醫修和音修的組合積累下來的“戰果”並不太豐厚。
吃了幾顆丹藥之後,還有一件事必須要立即說明,即那些來路不明的散修們。
林緯星表示,為了避免非必要的爭鬥,自己這一路都是避著人過來,同行的音修也道自己耳力極佳,雖然能夠聽見遠處的蘆葦叢當中傳來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但大家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默契的距離”,互相沒有幹涉各自的比賽。
“有什麽丹藥凡人吃了以後能直接有修為嗎?”
一想起梁小武最後的話,尹新舟不禁再次提出了這個問題。
“絕無可能。”
船上的剩餘三個人異口同聲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修仙是這個世界的當前版本終極答案,幾乎所有塵世當中的痛苦都可以依靠這個完美的答案而得到解決,這樣的吸引力會讓所有人想盡一切辦法向仙門靠攏,而“如果窮盡所有人的努力都沒有誕生出這種先例,那應該就是真的毫無辦法”。
經驗主義,尹新舟想,同時又問:“就沒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嗎?”
“或許師妹已經見過吃螃蟹的結果了。”
林緯星委婉道:“這螃蟹有毒啊。”
情報到這裏便卡住了。
簡單溝通一番,當下的情況顯然不適合尹新舟她們再在這裏“探險”,而林緯星二人也由於之前提到的詭譎妖獸而感到猶豫——誰知道這種東西在淤泥下麵還藏著多少,僅憑他們幾個如今塞牙縫都不夠——於是大家目的一致地朝著岸邊趕去。
有了音修來破陣,尹新舟也終於看清楚了岸邊原本的模樣:她們下水的位置附近,其實也停著一艘船。
水澤的範圍雖然遼闊,但也不至於沿岸一眼望不到盡頭,他們之前在這裏走了許久都找不到邊界,估計也是因為幻陣的緣故。
“師妹如果想學,這破陣的法子我回山門之後可以點幾本書給你看。”
見到尹新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位音修估摸著她應當是想學:“不過這一行也需要點悟性,非得道心穩固者方可,若是一時之間琢磨不透竅門也不用著急,興許過些時日機緣來了便能學會了。”
此時天色漸晚,夜間行船不方便,大家又都很疲倦,於是竇句章率先挑了塊平整的地方,所有人一起原地紮營休整。
說是紮營,其實也並不需要額外準備什麽,等到尹新舟撿了些幹枯樹枝打算原地生堆火的時候,就很震驚地發現在場的其他人無論男女都已經開始抱著劍/藥箱/琴開始閉目養神。
“……你們就這樣休息嗎?”
她遲疑著問了一句。
“不然呢?”
竇句章睜開眼睛:“方圓五丈之內若是有妖獸過來我一下子就能感覺到,阿景姐的耳朵比我更好,警戒範圍隻遠不近,沒必要額外安排人來守夜。”
林緯星以為尹新舟還在緊張,此時也出言安慰道:“我在這附近撒了些能夠隱藏氣味的藥汁,也能起到一些規避妖獸的作用,新舟師妹不用太過擔心。”
尹新舟:“……”
她並不是擔心這個!
尹新舟心情格外複雜地開口問道:“所以你們就打算這樣在野地裏對付一整晚嗎?”
就連徒步穿越和定向越野也沒有這樣敷衍的!
然而在場的其餘修士互相交換了一番眼神,大家都對當下的環境十分滿意,不理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如果情況再緊急一些的話,他們還可以強行服用能夠提神的丹藥,又或者靠生嚼草藥之類的方法對付過去,反正試青鋒的時長隻有三天,真有人三天三夜不睡覺也不至於出什麽大事。
而如今大家選擇休息,最大的理由不過是為了恢複消耗的靈力以及略有些紊亂的內息。
尹新舟:“……”
她本來還想用樹枝和大片的闊葉搭個簡易帳篷出來,但此時此刻看到了其他人的極簡操作之後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再做得太複雜,最後還是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召喚出挖掘機,將座椅的位置向後調了調,勉強擺出一個讓自己能夠舒服一些的姿勢。
濕透的衣服被樹枝架起來靠在火上烤幹,重新換了一套幹淨服裝之後,尹新舟搖下窗戶,在夜色當中合上眼睛。
墜入夢境之前,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最後一個問題——之前一直有些疑惑,可惜包括竇句章在內的所有人都對她們當初出山的那場戰鬥不甚熟悉,因而很難聊起更為深入的內容。
她想起了那些散修們順口說出的話。
“——我們是來找人的,又不是來做慈善。”
……找人?
*
入夜之後,水鏡的直播並沒有結束。
比起白天,周圍觀賽的人數變得少了一些,實際上明鏡宗並沒有限製所有人都一定要在場觀禮,試青鋒這種比賽向來是來去自由,若是覺得今年沒有什麽看頭的話,提前離場也不會有人說些什麽。
蔣鈞行沒有離開,仍舊站在原地,而距離他更遠一些的地方正爆發著激烈的討論。
大概是因為靈力傳輸不太穩定,竇句章從水中找出丹核的那一幕並沒有被大多數人關注到——偌大的湖麵上同時播放著好幾組的畫麵,而且又隻有畫麵沒有聲音,考慮到他們這邊已經轉危為安,打掃戰利品的過程並沒有太多人願意詳細去關注。
周圍的人的討論也大多集中在莫名其妙出現的妖獸身上。
“我就說應當把這比賽提前停掉!”
有人說:“看看你們放進來了些什麽東西!那玩意是二境修士能夠對付得了的嗎?”
“那姑娘雖然隻有天璿,但如今也算是轉危為安……”
又有人小聲反駁:“水鏡裏看著好像隻有一隻,如今又已經被幹掉,那不就沒問題了嘛。”
兩方的語氣都還很年輕。
之後是更加年長一些的聲音。
“你看清楚了嗎?那東西,是不是長得有點像……”
“噓,這可不興亂說,不過依我看,好像確實有些相像——”
他們隱秘地交換了一個謹慎又略含畏懼的眼神,麵含隱憂地重新看向了水鏡的方向。
說了半天,都沒有什麽建設性的意見。衣袖裏微微發熱,蔣鈞行不動聲色地將袖管當中的一張符咒抽出來,隻見空白黃紙上緩緩浮現出幾行小字,張飛鶴言簡意賅地表示,他已經收到了雲鏡湖這邊的通信,等內雜事扔(此處劃掉,改成交接)給時千秋以後,他就盡快禦劍趕過來,爭取不耽擱時間。
“不過你是當真看見了嗎?”
張飛鶴又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這可是大事,真出了問題要稟報師父的,切莫兒戲。”
“是。”
蔣鈞行用食指在符上劃了個字。
霞山,當夜,張飛鶴連夜趕往明霞峰。
時千秋聽完了對方的來意之後一臉的抗拒:“什麽?門內如今如此繁忙,你想在這時候跑出去玩——想都不要想,做你的白日夢!”
“我是有正經事要辦,如果師弟沒看錯的話,說不定要出大事了。”
張飛鶴倒退一步,下意識地想要擠出一臉的笑模樣,隨後又努力調整回嚴肅的表情:“他從雲鏡湖給我送了信,說是明鏡從湖底下埋著的東西可能要爬出來了。”
“……你說什麽?”
時千秋目露驚愕:“他當真看見——”
“應當不嚴重,可能隻是一點點漏出來而已,而且好像已經解決了。”
張飛鶴說:“總而言之,遇到這種情況,我最好還是親自過去看一眼,若是真出了什麽問題,我們霞山這邊也好早做準備。”
“那便去吧,門內有我和薑師叔坐鎮。”
時千秋沉聲道。
看著張飛鶴匆匆消失在夜空當中的背影,她站在巨大的丹爐前,一夜佇立。